四个人都不是穷人家的孩子,自成年以来更没当过穷人,可是今天,算是真正了解到无钱寸步难行的意境了,被小二拿着扫把赶出来的滋味,当真不是谁都能体会的了的。
四个人,一辆马车,在村庄沉默的街头,别提有多凄凉、萧条了。
辛儿愤了,双手插起腰,骂。
“娘娘的,这帮乞丐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老子的钱都敢偷?他们是不知道花谷小神医的厉害是不?这个地方不大,他们能去的地方也不多,跟我去找他们。”
兴许去的早的话,还能有点银渣子在。
可是今天显然出师不利,他们打听之下找到那些乞丐所占领的破庙之时,银子已经换成了破旧的棉袄,一袋袋的粮食和肥的流油的烧鸡烧鹅。
四人包抄之下,将一群老弱病残的乞丐围在小庙中,见他们满脸煞气,乞丐们也都畏畏缩缩的不敢吱声;那可怜样,似乎不是他们偷了他们所有的贴身银两,而是他们四个来打家劫舍来了。
李英从地上捡起四个已经空无一文的大小银袋子,心疼的看着这些可怜兮兮的乞丐,为难的看着另外三个人,想说话,又觉得没发说出口。
易幼飏同样心绪难平,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最冷静的也就数安西,似乎是看这种情况看的多了,也没那么多感触了,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眼角余光注意着其他三人的动静,突然眼前一闪,一个淡色身影先两人一步靠近那些人,顿时易幼飏李英,和那些乞丐一样,着急起来了。
“辛儿!”
“他们已经很可怜了,银子没了就没了,你还能让他们吃进去的吐出来不成?”
“大爷!大爷!求求你了,偷你们银子的是我,将银子换成衣服食物的也是我,你要打要骂要送官我都无话可说,求求大爷不要怪罪我爷爷和弟弟妹妹好不好?”
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小乞丐从乞丐人群中出来,飞扑到欣儿脚下,抱住她前进的双腿,可怜兮兮的请求。
这乞儿年纪不大,却像是这些人的头头,抱着辛儿的腿,态度卑微,却绝不退缩,可想而知,这事再来一遍,他势必还是要做同样的选择。
“哥哥!”
“石头……”
老幼乞丐缩在一起,哭着喊着,那个叫做石头的少年乞丐就是不起来不退缩。
“求求你,求求你,爷爷还在病着,小妹他们也几个月都没吃饱过了,我们真的很需要这笔钱,而且我们已经花完了,大爷,你们就当做做善事,饶过他们吧!石头愿为各位大爷做牛做马。”
“石头呀!石头……咳咳……”
草堆上的老爷爷无法安心的爬起来,企图过来替他求情一般,欣儿的眉越皱越紧,想将自己的腿抽离这孩子的手臂,还挺紧,根本不是太能抽开的,不仅急了。
“喂!你放手。”
“我不放!你答应我,不准怪我们偷了你们的银子。”
“我第一次见到偷了钱像你们这样理直气壮的。”
“我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就可以偷吗?没办法就可以抢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偷的抢的可能也是别人的救命钱,或者是唯一的活命钱?”
“辛儿!”
李英拉住她劝。
“他们还是孩子。”
“孩子做错事便能理所当然被原谅吗?”
她又转回那个孩子,厉色不减。
“这里是孩子的也就只有你们几个吧?其他我看劳动力可不少,难不成那些人,全靠你们几个孩子养活?人生就什么命是没办法改变,日后什么命运却全在自己手里掌握的,你愿意当个乞丐,一辈子理所当然的乞讨、坑蒙拐骗是你的事,但是,你没理由因为自己要活着,就将不幸加注在别人的身上,放手!”
“辛儿!”
这次她用了真力,一脚将那孩子踹开,可是这次纵然有人不满意她的所作所为,倒是没再做多阻拦了。
“大爷!大爷!”
那个爬行的老乞丐却没因此而停止,辛儿很快来到他身边,将他翻身,又回到堆的厚厚的草堆上,掀开老乞丐身上的破衣烂衫,检查着,边说着。
“什么样的活法是自己决定的,活着的方式也是自己决定的;你如今求我,并不是认为自己偷了我的钱有什么错,只是认为这样便可以让你免受责难而已,所以我并不稀罕你这样的歉意,也不愿意原谅如此毫无诚心的你们;与其蓄意委婉的在这给我演戏,自以为很聪明,不如多做点实事,那样,即便卑鄙无耻,起码,还能让人感觉你的骨气和尊严,不是那么廉价。”
“大爷!大爷!石头是个好孩子,老骨头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如果不是他硬是要收留老骨头,老骨头早被饿死冻死在外面了,我们这就属这孩子心眼好,所以即便他有什么冒犯到大爷的地方,请大爷高抬贵手,放过这孩子一次好吗?有什么错,老骨头来承担,任大爷打骂,都可以。”
“就你这样的,打了你还不是我们摊上人命官司呀?”
辛儿将不住抱她腿的老乞丐推翻在草堆上,又将他的手腕拿过来,没好气的道。
“要承担也得看有没有那个能力承担呀!你这样是蓄意讹诈别人的行为,当我傻子呀!上了你们一次当,还想让我上第二次当?告诉你们,你们这样的本神医见多了,比你们惨的也多的去了,不要认为自己弱小就有资格压榨别人的同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获得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她的态度很不好,动作也很粗鲁,可是奇怪的,无论易幼飏李英他们也好,还是刚才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石头也好,都静静的听着,而不再去阻拦什么。
没有人的打扰,辛儿的检查也顺利起来,为老乞丐诊完脉后,她掏出身侧挎包里面,一个竹筒里卷着的纸和一直方盒里的笔,沾了微型的砚台上的墨汁,转而拖过一张破旧的板凳,就那样跪坐在地上写起来。
“那个叫什么石头的,你爷爷的病可不是吃两次饱饭啃两只鸡腿就能治好的,他年纪大了,饮食不规律,加上卫生条件太差,常年冻疮没有根治,身上脓包已经有破裂现象了;你既然这么多歪门心思,那些钱应该没用完吧?”
她歪头,看那双手垂在两侧,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乞丐少年,她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三粒乌黑丹药在药方上,一起留在破板凳上。
“这药性烈,每天早晨给你爷爷用温水服用半粒,另半粒睡前给他用温水化开,用干净棉絮涂于脓疮伤处,三天后按照我这个房子去药房抓药,三剂即可,每剂早晚服用三天,九天可痊愈。但是在这期间,必须保证饮食清淡规律,贴身衣物干净清爽;你偷的那些钱,单单我的估计就不占少数,用省下的钱给你爷爷,这些弟弟妹妹,找个干净的屋子住,让那些手脚没问题的,想办法进城找个工作做,或者用那些钱买块地种,我想即便不能让你们大富大贵,也足够你们丰衣足食了;不是每次偷盗到的失主都会有一颗仁心,不想让这里所有人都患上你爷爷那种病,甚至更严重的灾患,想办法改变自己的现状吧!还是,你觉得,像如今这样,做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乞儿挺好?”
石头的头底的低低的,瘦弱的肩膀抖的厉害。
辛儿似乎也没打算得到他的答案,或者说什么承诺,装好纸笔之后,站起来与石头擦肩而过,刚经过那孩子,身后“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在地上的声音,响彻所有人的耳膜。
随即石头连连三个头叩在地上的声音,闷闷的,她都能想到,这孩子头上血迹横飞的场景了。
三个叩头声后,带着哭腔的黯哑声音传来。
“对不起!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让爷爷在最后的日子吃的好一点,过的好一点的,我们求了好多的大夫给爷爷看病,不是因为我们没钱不值的,就说没办法治好的,久而久之我就真以为爷爷没得救了,石头是爷爷捡回来的,石头不能看着爷爷最后还是给饿死的!恩公今日大人不记小人过,还为爷爷诊治赠药,石头定不忘恩公恩情,他日有机会,石头就是拼上这条小命都会报答恩公,请恩公留给石头恩公的名字,石头安置好爷爷和弟弟妹妹,一定去找恩公报答恩公的饶恕和救命之恩,这次石头是真心的,请恩公成全。”
说着,又三个响头叩在地上,叩的辛儿心烦意乱,冷笑起来。
“行了吧!如果人许下的诺言都真的会兑现,如果人的善心真的会有好报的话,我现在早已羽化成仙了。”
她对他们摆摆手,烦躁道。
“给你爷爷看病只是我很长时间没给人看病手痒了,不算做善事施恩,与其想着报恩,不如想着以后少坑点人吧!也不是所有不讨会钱财的人,都可以身无分文行走江湖的。”
“恩公!恩公!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大恩!”
老乞丐,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乞丐,全跪下朝门拜谢,辛儿步子不停头也未回过一次,仿佛已经习惯这种情况,而对这种情况,没有丝毫感触,甚至……排斥!
她却不知,当时的人谁也想不到,一个施了恩,厌恶回报的背影,对一个孩子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将来的某一天,甚至真的为了这份她根本不记得的恩情,千里迢迢,险些送命。
做了善事,喂饱了别人的肚子,自己的肚子空了,让别人有家可归了,自己和朋友却露宿荒野了。
也就是说,一个现象,她善待了别人,没人善待他们。
再回头,当真无一家客栈,甚至无一家村民肯给他们一间屋子住,所以几人赶着马车,只能在郊外露宿一夜!
“对不起!”
围着篝火,烤着安西打来的野鸡,辛儿可怜兮兮的对三个人道歉。
“我明知道这些生意人都是什么嘴脸的,还是自作主张的将你们的钱财也没有追回来,你们不是大将军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恐怕从来没有过这种,被人赶出店门,甚至连买一个包子的钱都没有的状况吧?”
安西轻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呀?以前行军打仗,比这更恶劣严寒的天气,我们也只能窝雪而坐倚冰而眠,有时甚至几天连根草根都进不了肚子,敌军来了照样得拿起刀去砍人,动作慢了,还被人砍,有什么是比那种情况还恶劣的?这样一比,我们现在不是就如同身在天堂吗?”
易幼飏也说。
“我身上的钱加在一起,最多也就省三十来两碎银子了,真和你的相比,估计还买不来你包里的两粒药丸呢!再说,我们现在有星星作伴圆月高挂,篝火野香,挚友为伴,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惬意的?钱财嘛!身外之物,散尽再聚就是,我们难不成还要靠那些死物一辈子吃喝不成?我易幼飏的志向可没那么肤浅。”
“志向不肤浅的易公子,那是因为你还没真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地步。”
纵使在失意中,辛儿还不忘消遣某人。
易幼飏本能的想急,可看见她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股火气硬生生的变成空气吐出身体外了。
辛儿还在继续说。
“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穷人最多,后来富了,计较多了,心眼就小了;不是因为他们不善良了,是人性懂得得失的多了,善良的成分也就少了,久而久之为别人着想的心思也就少了;你们今天或许认为我太过无情,即便施了恩,也让那些孩子老人以后无颜面对我,但我宁愿他们以后,装作不认识我,也不想再亲眼见证,本来还有些善心的人,因为某些利益,而拿一张算计的嘴脸来面对我;那太恶心了,比本身就很险恶的人,更加的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