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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坠入迷雾

一天早上,我收到了通过邮局寄来的一封信,这封信寄自坎特伯雷,寄给博士公堂我收。我读了后颇感诧异。信上写道:

我亲爱的先生:

鉴于环境超出吾之控制,致使亲密之交隔断,历时甚久矣。每于繁忙职务中偷得有限闲暇,思念记忆中往日色彩缤纷之景事,始终给吾以异常快慰之感,今后亦必继续如此也。此其一。加之先生大才,致身闻达,使吾不敢冒昧,擅自再以“科波菲尔”此亲密称谓,称呼吾之少年伴侣矣!然先生大名,吾有幸得以称之者,在寒舍所藏之契据(此处所指,即现由米考伯太太保存,与敝舍旧房客有关之文档也)中将永远受吾尊敬、热爱并珍视,此则敢以奉告者也。

吾原本有错,复遭恶运频频,处境犹如覆没之舟(如可以一海事名称喻之);如此处境之人,实不宜执笔致函先生——恕吾重复言之,一如此处境之人,欲以问候、祝贺之词,陈于台前,实不相宜也。此当有待多才洁身之士完成之。

倘先生于撰述伟业之百忙中,能拨冗垂览拙书至于此处——或然或否,须视情况而定——则先生自当垂问,吾书写此函目的究竟何在?请容吾一陈,先生此问,甚为有理,吾完全遵从,并进而在此预作申明:此举绝非为金钱也。

至于吾身可能有之潜能,降惊雷掣电,或纵复仇之火于四方,今姑置之而不直言。乞许附陈一言,即吾最光明之前景永遭驱散——吾之安宁已被粉碎——吾之享乐能力亦已摧毁——吾之心灵已不再居其正位——吾在人前已不复能昂首阔步矣。虫居花腹,苦酒溢杯,虫力正勤,花亡无日矣。愈速愈佳。然此皆离题之语,吾不欲多言也。

吾今正置身于特别痛苦之心态中,米考伯太太虽身兼女性、妻子、母亲三职,亦无力加以宽慰。故吾意欲作短期逃避,窃四十八小时以暂息,重访首都旧日行乐之地。

在曾给吾以家室燕息、心情宁静之安乐窝中,王座法院监狱吾足自当必至之地。如天从人愿,吾准于后日晚七时正,至该民事诉讼监禁地之南墙外。陈述至此,则吾作此书之目的达矣。吾不揣冒昧,斗胆敬请老友科波菲尔先生,及老友内殿法学院之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如此先生尚在并乐于相见),屈尊惠临与吾相会,重温往日旧谊。现仅以一言以表之,即在吾所述时间、地点,君等仍可见到一座圮塔残留之剩迹威尔金斯·米考伯也。

又及:米考伯太太并未与闻吾之秘密意图,合当奉告。

我把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虽然知道米考伯先生的文体高迈玄虚,且又极爱利用一切可能或不可能的机会,伏案挥毫书写长信,但我还是相信,在这封拐弯抹角的信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重大的事情。我放下信,考虑了一番,又把它拿起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当我还在琢磨时,特雷德尔来了,他发现我正陷入极度的困惑不解之中。

“我亲爱的老兄,”我说,“我没有比这会儿见到你更高兴的了。你来得正是时候,正好用你那冷静的判断力来帮助我。我收到米考伯先生一封很奇怪的信,特雷德尔。”

“不会吧?”特雷德尔喊了起来,“真有这样的事?我倒收到米考伯太太一封信哩!”

特雷德尔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就掏出他的信来,和我的作了交换;他因为一路走来,满脸通红,由于运动和兴奋,他的头发竖得笔直,仿佛他见到了一个活灵活现的鬼似的。我瞧着他看米考伯先生的信,一直瞧到他看到信的中间时,扬起眉毛对我说道,“‘降惊雷挚电,或纵复仇之火于四方!’我的天哪,科波菲尔!”我也扬了扬眉毛作答,然后才开始看起米考伯太太的信来。

原信如下:

现谨向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致以我最良好的问候。要是他还记得昔日有幸和他极为熟识之人,可否请他拨冗片刻?现向托·特先生保证,若不是因为我已濒临疯狂之境,我决不会冒昧相扰。

米考伯先生以前一向以家室为重,但说来痛心,现竟与其妻子、家庭日渐疏远,这是我对特雷德尔先生作此不幸的呼吁,并恳求他给予帮助的原因。米考伯先生行为之反常,性情之怪诞凶暴,已完全超出特雷德尔先生之想象。而且情况日渐加重,已呈现精神失常的迹象。我敢向特雷德尔先生断言,此种病情,没有一天不突然发作。

米考伯先生时时说,他已把自己出卖给魔鬼,这话我都听惯了;我想,特先生听我这么一说,就不会再要我诉说我的心情了。长久一来,诡秘已成了米考伯先生的主要性格特点,它代替了对我的无限信赖。稍有一点触犯,甚至像问他晚饭想吃点什么,也会使得他提出要离婚。昨晚,双生子稚气地索要两便士买“柠檬宝”——当地的一种糖果——他竟拿起剖蚝刀来对准他们。

我要恳请特雷德尔先生,恕我谈及此类琐事。但要不如此,特先生就难以了解我目前伤心欲绝的心境了。

我现在可以冒昧地把我写此信的本意吐露给特先生吗?他现在,允许我信赖他友好的关照吗?哦,可以,因为我知道他的心肠!

钟情则眼尖,特别是女性,不易受骗。米考伯先生将去伦敦。今晨早餐前,他写了地址卡片,系在旧日欢乐岁月中所用的褐色小提包上,虽然他煞费苦心掩饰他的笔迹,但是为妻者对他关切的锐利目光,已辨出“敦”字的笔迹。公共马车西区的终点为金十字架。现特斗胆恳求特先生,可否拨冗和我误入歧途的丈夫一晤,并多加开导?

可否请特先生在米考伯先生和他苦难的家室之间,作些调停?哦,不行,这一请求太过分了!

要是科波菲尔先生尚记得一默默无闻之人,可否请特先生代致我对他始终如一的敬意,并请转达同样的请求?无论如何,务请特先生以慈悲为怀,对此信绝对保守秘密,断断不可在米考伯先生面前提及。如蒙特先生赐复(我觉得这是最不可能的),来信请寄坎特伯邮局米·艾收。较之径寄下方处于极度痛苦中之署名人,如此可减少痛苦后果也。

向托马斯·特雷德尔先生致敬的朋友及恳求者

艾玛·米考伯

“你认为这封信是怎么回事?”当我把他给的信读过两遍后,特雷德尔抬眼看着我说。

“你认为另外那一封是怎么回事?”我说。因为他仍皱着眉头在看另一封信。

“我认为,这两封信合在一起的意思,”特雷德尔说,“比米考伯先生和他太太各自信中通常的意思要多得多——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两封信都写得很诚恳,我相信,决不是事先串通好了的。真可怜!”他这是指的米考伯太太那封信;这时我们俩正并排站着,在比较那两封信,“不管怎么样,我们给她回封信,告诉她我们一定会去见米考伯先生,这总是一件好事。”

对他的这一主张,我格外赞成,因为我对她上次的来信,相当不重视,这会儿责备起自己来了。像我前面提到过的那样,当时接到她那封信时,我曾想了很多,但是我正全神贯注在忙自己的事,而且我对这家人已有经验,又没有再听到他们更多的消息,所以就渐渐地把这事撇下了。我倒也经常会想到米考伯一家,但主要是猜测他们在坎特伯雷又创下了什么“金钱债务”,再不就是回忆回忆,米考伯先生做了乌利亚·希普的文书后,见了我那副羞羞答答、畏畏缩缩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当时我还是以我们两人的名义,给米考伯太太写了一封安慰她的信,我们两人都在信上签了名。当我们步行进城去寄信时,特雷德尔又和我讨论了很久,还作了种种推测,这我就不在这儿重叙了。那天下午,我们又邀请我姨婆参加了我们的讨论;不过我们得出唯一的结论是:我们必须准时赴米考伯先生的约会。

虽然我们比指定的时间早一刻钟就来到约定的地点,却发现米考伯先生已经在那儿了。他正抱着双臂,在墙的对面站着,脸上带着伤感的神情,看着墙头的尖铁,好像这些尖铁是在他少年时代曾为他遮阳的交错的树枝似的。

当我们招呼他时,他的举止显得更加有点手足无措,更加有点不如往日的文雅。为了作这趟旅行,他脱去了那套法学界的黑衣服,穿上了那件旧外套和紧身裤,但是已不太有往日的那种风度。在我们跟他谈话期间,他才逐渐地恢复了旧日的神情;不过他的单片眼镜好像仍挂得不太自在。他的衬衣领子虽然仍是往日那种大尺寸,但是有些下垂,不再笔挺了。

“先生们,”寒暄之后,米考伯先生说,“你们是患难中的朋友,所以是真正的朋友。请允许我向当今的科波菲尔太太,未来的特雷德尔太太——我这样说,是假定我的朋友特雷德尔先生,尚未和他的意中人缔结婚姻,同甘共苦——致以衷心的问候。”

我们谢过了他的问候,也作了相应的回答。接着他要我们注意那堵高墙,开始说道,“先生们,我向你们保证,”这时,我冒昧对他这种礼节性的称呼,提出反对意见,请他照从前那样跟我们说话。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他紧握住我的手,回答说,“你的热诚真挚,使我深为感动。对一个一度叫作人的庙堂残迹——要是允许我这样说我自己的话——给予这样的接待,表明你那颗心是我们共有的天性中的一种光荣。我刚才正要说的是,我现在又看到我度过一生中最幸福时光的宁静处所了。”

“我相信,这是全仗米考伯太太营造出来的,”我说,“希望她一切都好吧?”

“谢谢,”听我这么一说,米考伯先生脸色变阴沉了,回答说,“她只是还过得去。”接着,他忧伤地点着头,说,“这就是那座王座法院监狱!在这儿,多年来第一次,没有人来公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债务,听不到天天叫嚷着在过道里拒不退去的索债声;在这儿,门上没有任何门环可供债主猛烈敲击;在这儿,用不着给当事人送传票,继续拘留状只要在门口投递!先生们,”米考伯先生说,“在这儿,当砖墙顶上那些尖铁在散步场的沙砾上投下阴影时,我曾看着我的孩子们避开暗处,从那些图案交叉错综的网影中穿过。那儿的每一块石头,我都非常熟悉。我想,要是我禁不住露出念旧之情,你们一定知道该怎么原谅我的。”

“打那以后,我们在世路上都有了进展了,米考伯先生。”我说。

“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先生悲愤地回答说,“当我寄身在这个隐蔽所里时,我可以昂首问人;要是有人冒犯了我,我可以饱以老拳。可是现在,我跟我的同胞的关系,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体面光彩了!”

米考伯先生垂头丧气地从监狱方向转过头来,一边挽住我伸给他的胳臂,另一边挽住特雷德尔伸给他的胳臂,就这样夹在我们中间,朝前走着。

“在通向坟墓的路上,”米考伯先生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说,“有一些界标,要不是因为有渎神明,一个人是决不想跨过界标的。在我坎坷的一生中,王座法院监狱就是这样一个界标。”

“哦,你精神不太好啊,米考伯先生!”特雷德尔说。

“是这样,先生。”米考伯先生插嘴说。

“我希望,”特雷德尔接着说,“这不是因为你对法律抱有恶感了吧——因为你知道,我本人也是个律师啊。”

米考伯先生没有回答一个字。

“我们那位朋友希普好吗,米考伯先生?”大家沉默了一会后,我问道。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突然变得非常激动,脸色都白了,回答说,“如果你把我的这位雇主当作你的朋友来问候,我为此感到遗憾;要是你把他当作我的朋友来问候,我为之冷笑。不管你拿他以什么身份来问候我的雇主,对不起,我并不是要得罪你,我的回答只有这么一句话:不管他的健康怎样,他都像只狡猾的狐狸,且不说他像个凶残的魔鬼。请允许我,以我私人的身份,谢绝再谈论这个主儿,因为他对我鞭抽棍打,在我的职业地位方面,把我赶到绝望的最边缘了。”

我为无意中提到这个话题,惹得他这样激动表示歉意。“为了避免重犯这种错误,”我说,“那么我可否问一声,我的老朋友威克菲尔先生和威克菲尔小姐怎么样?”

“威克菲尔小姐,”米考伯先生说,他的脸都红了,“是个典范,是个光辉的榜样,永远是这样。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她是一个悲惨生命中的唯一亮点。我敬仰这位年轻小姐,赞赏她的品格,我因了她的仁爱、真诚和善良,对她充满崇敬!——带我,”米考伯先生说道,“到哪个拐角处待一会儿吧。因为,说实话,在我眼下这种心情下,这我受不了。”

我们推推拥拥地把他带到一条狭小的街道上。他掏出口袋里的小手帕,背向着墙站在那儿。如果我也像特雷德尔那样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他一定会觉得,我们这样的同伴,决不可能让他振奋起来。

“我是命该如此,”米考伯先生说着,毫不掩饰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不过即便如此,仍然隐约地有着往日那种做什么事都要装斯文的样子,“我是命该如此,先生们,我们天性中美好的感情,到了我身上就成了丢人现眼的事了。我对威克菲尔小姐的崇敬,是穿进我心头齐发的万箭。请你们最好还是撇下我,把我当作一个浪子,随我在世上流浪吧。蛀虫会以飞快的速度把我的事儿给安排妥帖的。”

我们没有理会他的这种祈求,一直站在他身旁,末了他收起自己的小手帕,把衫衣领子往上拎了拎,把帽子歪戴在一边,嘴里哼起小调来,为的是要瞒过附近也许在注意他的人。这时我提议——我怕我们要是没看住他,他会出什么意外——要是他肯乘车去海盖特,我会十分高兴地把他介绍给我姨婆,而且那儿有供他住宿的地方。

“你可以为我们调制一杯你拿手的潘趣酒,米考伯先生,”我说,“那样你就会忘掉心头的一切不快,尽想些比较愉快的事了。”

“再不,要是把心里话跟朋友们说说,心里可以更舒畅些,那就跟我们说说吧,米考伯先生。”特雷德尔小心地试探着说。

“先生们,”米考伯先生说,“你们想要我怎样就怎样吧!我是海面上的一根禾草,任由大象往四面八方冲打——对不起,我应该说大浪。”

我们又胳臂挽着胳臂继续朝前走去,走到公共马车站,发现马车刚要出发,于是我们就上了车,一路平安地到达海盖特。我心里感到很不安,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最好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特雷德尔显然也跟我一样。米考伯先生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深深的忧郁之中,只是偶尔想表示轻松一下,随口哼起一支小调的尾声来。但是,他那故意把帽子歪戴一边,把衬衣领子拎到齐眼高的模样,只能使他那重又陷入深深的忧郁,更加显眼。

因为朵拉身体不适,我们没有去我家,而是去了我姨婆家。我姨婆一经通报就出来了,亲切热情地欢迎米考伯先生的到来。米考伯吻了她的手后,就退到窗前,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跟自己作了一番内心的搏斗。

狄克先生正在家里。他生来就极其同情任何一个心情似乎不好的人,这种人他很快就能发现,因此他在五分钟内,至少跟米考伯先生握了六次手。对于身处困境的米考伯先生来说,一个陌生人对他如此热情,当然就使他感动万分了。因此,每一次握手时,他都只能说,“我亲爱的先生,你太使我感激了!”狄克先生听了这话大为满意,于是就再一次握手,而且比先前握得更有劲。

“这位先生的友情,”米考伯先生对我姨婆说,“特洛伍德小姐,如果你允许我从我们粗野的国民运动项目中选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把我给‘击倒’了。对一个在困惑不解和忐忑不安的多种重负下挣扎的人,这样的接待真让人担受不起,这是我敢向你保证的。”

“我这位朋友狄克先生,”我姨婆得意地回答说,“可不是个寻常人哩。”

“对此我深信不疑,”米考伯先生说。“我亲爱的先生,”因为狄克先生又跟他握起手来了,“我深深感受到你的热烈情谊!”

“你心里觉得怎么样?”狄克先生带着担心的神情问道。

“没什么,我亲爱的先生。”米考伯先生叹了一口气,回答说。

“你得打起精神来,”狄克先生说,“尽可能使自己舒坦一点。”

这几句关心友好的话,同时又发现狄克先生的手再次跟他握在一起,使米考伯先生感动万分。“在人生变幻无常的景象中,”他说道,“我偶尔也有幸遇到过沙漠中的绿洲,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像现在这样草木葱葱、泉水汩汩的绿洲啊!”

要是在别的时候,我听了这话也许会觉得有趣,可是这时我们都感到局促不安。我看出米考伯先生一直犹豫不决,摇摆于显然有话要说和尽力克制不说之间,这使我焦急得全身发热。特雷德尔坐在他那张椅子的边上,两眼瞪得大大的,头发显然比往常竖得更直,时而看着地面,时而看着米考伯先生,丝毫没有想说句话的意思。至于我姨婆,显然我看到她把自己最敏锐的观察力,都集中在她的新客人身上,但比我们两个更能实际运用自己的才智;因为她一直跟米考伯先生交谈,不管他愿不愿意,使得他非说话不可。

“你是我外孙很老的朋友了,米考伯先生。”我姨婆说,“我要是有幸早跟你会面就好了。”

“特洛伍德小姐,”米考伯先生回答说,“我也希望有幸能早跟你认识就好了。我以前并不总是像你现在看到的这副倒霉样子的。”

“我想米考伯太太和你府上的人都好吧,先生。”我姨婆说。

米考伯先生低下了头。“特洛伍德小姐,他们,”他停了一会,才不顾一切地接着说,“就跟化外之人、无家可归的人所能盼望的那样。”

“哎呀,我的天!”我姨婆突然叫了起来,“先生,你说的是什么呀?”

“我一家人的生计,特洛伍德小姐,”米考伯先生回答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我的雇主——”

说到这儿,米考伯先生让人着恼地戛然停住了,动手削起柠檬皮来;这些柠檬,连同供他用来调制潘趣酒的其他物品,全是在我的安排下放在他面前的。

“你刚才说到你的雇主,”狄克先生说,一面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臂,提醒他。

“我亲爱的先生,”米考伯先生回答说,“你提醒了我,多谢你啦。”他们又握了一回手。“特洛伍德小姐,我的雇主——希普先生——有一次承他的情告诉我说,要不是他雇用了我,赐给我薪水,那我十有八九要流落江湖,走遍全国,干吞刀吐火的把戏了。即使我自己还没有落到这种地步,我的孩子仍有可能沦落街头,靠表演弯腰、曲体、拿大顶、翻跟斗为生,而米考伯太太,就得奏起手摇风琴,为他们那些违反常情的技艺助兴了。”

米考伯先生富有表情地把手中的刀子信手一挥,表示他死了之后,孩子卖艺为生的事是有可能发生的,然后便又带着绝望的神色,继续削起柠檬皮来。

我姨婆把胳膊肘搁在她平常放在身旁的小圆桌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虽然我不喜欢用圈套把他不打算说的话套出来,我本来还是想趁此机会拾起他的话头的。可是,这时我看到了他的一些异常举止,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把柠檬皮倒进了水壶,把糖倒在放烛花剪子的盘子里,把烈酒倒进了空壶,还坚信不移地想从烛台里倒出开水来。我知道紧要关头就要来了。果然如此,他把所有用具、器皿全都哐哐当当地收成一堆,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掏出口袋里的小手帕,突然大哭起来。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用手帕捂着脸说道,“在所有活儿里,这是件最需要无忧无虑和自尊心的活儿。我干不了啦,这活儿我不可能干啦!”

“米考伯先生,”我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请你说出来吧。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呀。”

“都是自己人,先生!”米考伯先生重复了一句;接着,他原先憋在心里的一切,便都迸发出来了,“天哪,主要就是因为我是在自己人中间,我的心情才会这样的啊。这是怎么回事,先生们?这不是怎么回事?奸谋恶行就是这回事;卑鄙无耻就是这回事;撒谎欺骗、阴谋诡计就是这回事;把所有这些恶行坏事汇集在一起,总名叫作——希普!”

我姨婆拍起了手,我们都像着了魔似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挣扎过来了!”米考伯先生说,一面拿着手帕猛烈地打着手势,还不时时挥出双臂,仿佛在非人力所能克服的困难下游泳似的,“我再也不要过这种生活了。我是一个可怜虫,凡是能让生活过得好一点的东西,我全被剥夺了。给那个魔鬼似的恶棍当差,我受尽了一切禁忌。把我的太太还给我,把我的家庭还给我,把现在脚下戴着刑具走来走去的小可怜虫,换成真正的米考伯吧。就是要我明天去吞刀吐火,我也去干,而且还干得津津有味!”

我一生之中还从未见过这般激愤的人。我想使他平静下来,可以稍稍恢复理性。可是他越来越激动,别人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

“在我把——把那条——呃——万恶的——毒蛇——希普——炸成碎片以前,”米考伯先生像个在跟冷水搏斗的人似的,喘息着,喷着气,呜咽着说,“我决不把手伸到任何人手里!在我把——呃——维苏威火山——搬到——呃——那个无耻的恶棍——希普——头上喷发之前,我决不接受任何人的款待!在我把——呃——那个说谎骗人的——希普——的眼睛——从他脑袋上——呃——抠出来以前——这个屋子里的——食品——呃——特别是潘趣酒——呃——我咽不下去!在我把——呃——那个空前绝后、遗臭万年的伪君子——作伪证者——希普——碾成看不出的尘粉以前——我——呃——我谁也不认——呃——什么也不说——呃——哪儿也不待!”

我真的有点害怕米考伯先生会当场气绝身亡。他挣扎着口齿不清地说出这些话来,不论什么时候,凡是说到希普这个名字时,他都是踉跄向前,有气无力地朝它冲去,接着以近乎惊人的猛烈劲头吐出来,那样子看上去实在吓人。不过,这会儿他已瘫坐在椅子上,喘着气,两眼朝我们看着,脸上出现了种种可能有而不应有的颜色;一连串没完没了的团块,连续地急冲进他的喉头,接着好像又从那儿冲进了他的前额,那样子简直就像到了穷途末路。我本想过去照顾他一下,但他挥手叫我走开,也不肯听我说一句话。

“不,科波菲尔!——在威克菲尔小姐——呃——从那个——无恶不作的恶棍——希普——那里所受的侮辱——呃——洗刷干净以前——什么也不说!”(我深信不疑,要不是他觉得“希普”这个名字要出现,使他激发出惊人的劲头来,他是三个字都说不出来的。)“要绝对保密——呃——对全世界——呃——没有例外——下星期的今天——呃——早餐时间——呃——这儿所有的人——呃——包括姨婆——呃——还有这位特别友好的先生——呃——都到坎特伯雷的旅馆——在那儿——呃——你跟米考伯太太和我——呃——同唱《往日的时光》——呃——的旅馆里——呃——我要揭发——那个无法容忍的恶棍——希普!我没有要说的了——呃——也不要听劝告——马上就走——跟别人在一起——呃——我受不了——快去钉住那个该死的、气数已尽的背信弃义者——希普!”

他所以能够一直说下来,靠的就是这个具有魔力的名字;现在他以超过以往历次所用的劲头,最后再重说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便冲到屋子外面去了;把我们留在了兴奋、希望、惊讶的状态之中,使我们变得比他好不了多少。不过即使在这种时候,他写信的热情依然强烈得难以抑制;因为当我们还处在兴奋、希望、惊讶的高潮中时,邻近的小旅馆里就有人给我送来了下面这封牧函式的短信,信是他到那家小旅馆里后写的:

绝密

我亲爱的先生:

敬启者,吾适才激动失态,恳请先生代向令姨婆深致歉意。火山闷燃,受抑已久,今日喷发,盖因内心斗争之结果,其情易于意会,难以言传也。

有关约会事,想必前已约略表明:其时为下周今日之早晨,其地为坎特伯雷招待公众之小旅馆,亦即米考伯太太与吾,一度有幸与君同唱特威德河彼岸不朽税收官著名歌曲之地也。

一旦吾责得尽,吾过得补(唯有如此,才能使吾得以正颜面向世人),吾将不复闻于人世矣。吾但求能瘗骸骨于人人归宿之地,正如

村里无文诸父老,

各自长眠小穴中,

碑文则简单书

威尔金斯·米考伯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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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本人第一本作品希望广大读者能够喜欢。无论这本书的成绩好与差,都会做到绝不太监,全书将会有三百万以上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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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上青天览明月,岂能不登楼。练武一途,是慢慢求索,是高处不胜寒。
  • 外科证治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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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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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宅男高中学生,在一次被迫的观景时被一棵千年老榕树强行打上了一些记忆成为了修炼者,根据记忆得到了多种本领,展开了漫长的修仙路,经过无数努力、险象环生,最后在经历无数波折问鼎巅峰。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