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便是只剩下了苏然娘子了。苏然的身上凝聚了目光齐齐的疑惑,而苏然则是神情呆滞着,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似的。终于用上了苏然酝酿已久的表情,她自己也是欣喜不已,将笑意暗藏,精致的脸颊上露出无辜和茫然,黑曜石般的双眸动人心弦,充满了纯粹和干净,如水月华在她的脸上拢出莹然透亮的轮廓。方才什么神色都不能露出一分一毫,一张小脸都要僵硬了,如今倒是可以借此试试她的演技,反正依着前世的规矩来,后面自有人来为她收拾后面的残局,她也有顺理成章的机会,讨得数位主邸娘子、少爷们的怜悯之心。
苏琅欢睁大了眼睛惊呼道:“怎么可能是苏然?这一定是弄错了吧?!”
苏承安的眼眸向着苏琅欢瞅去,撇一撇嘴:“苏然,苏然……然同‘燃’啊,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啊?怎么这样啊?”苏琅欢拉长了调子,“可是,苏然姐姐如此茫然,摆明了什么都不知道啊,再说了属性是天定,这又不是苏然姐姐的错。”苏琅欢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眸子清明澄澈,兑进了美好韶华时点点滴滴的纯真,有意无意的真诚话语挑出重要的点来,要将苏然拖进泥浆稠水里似的。先前一句为苏然开脱,好像苏氏一族本该情深,这属性天定更是添了几许不容置疑似的,最要紧的是,苏琅欢虽为庶女,她的话分量不重,可她的年岁背后的隐匿的童真让人不得不相信,一个未及笄的幼小女孩子怎么可能话里有话,她话语间满满的温柔与关心,让人心里一暖才是。
苏承安挑了挑长眉,一抹狂妄并着唇畔邪气冉冉而起,话里含着恶意:“苏然,该改名叫‘苏燃’才是。”
只要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矛头,这不,又有人开始了对苏然的发难:“这样一个会带来灾祸的娘子,哪怕是六爷的嫡出女儿,都不该来主邸祸害人呐。”
“怎么会把她选上来的?这样一个女子,真真是……真真是苦了咱们的家主夫人了。”
“火克木啊,难怪叫做火克木呢。”
微嗤与唏嘘此起彼伏,苏然并不为此发愁,方才一脸的迷茫懵懂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总不能事先就露出一清二楚、半点也不惶恐的淡然的模样吧?但是她得看看元凶,寻出点儿蛛丝马迹出来,到底是谁在搞鬼。等细细观察完了众人的反应,再还击,不迟!
那女巫师闭上眼睛,整个人一瑟缩,颤抖着身子好像暗夜之中有什么旁人看不见的魂灵在飘荡着缠绕她似的,她每说一句话,微微蜷曲的身子都会颤抖一下。“天威有限,难尽保众人。请家主尽早定夺,不然,主邸中的数位夫人们陪着娘子少爷们,都会被她推向地狱啊!”沉重得像是临行前黄泉路上的最后一句忠告,诚挚得不能再诚挚了,“如今是大夫人有难,再往后,主邸也不一定得保啊!”
苏家家主一凝眸,用温柔的眼神安慰着苏然似的,毕竟苏然是他亲弟弟的嫡女,嫡亲的侄女,既然进来主邸到了他的地盘,当然得比起自个儿的庶出女儿都要护着些,瞧着如秃鹫一般睨着女巫师,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真是笑话,我苏氏世家几代朝臣,家大业大,承恩浩荡,难道还会败在一个曲曲的分支小女子手里吗?”
这话听着是贬低了苏然的身份,内里实打实的充满了关心,疼爱是疼在心里的,先要保住了苏然,才能往后去想未来的谋划。这巫师是老夫人的贴心人,极受尊重,连德高望重的安嬷嬷有时候也得让着她三分,难道这一回,又是老夫人故意在与自己作对?拿苏然来做筏子?教训给旁人看?苏淮越想越多,老夫人是自己爹爹的续弦夫人,平日里就喜欢仗着身份作威作福,这几年自己登上了家主之位,更是没有少了在明里暗里挖坑的次数,如今,只怕老夫人看不惯自己的嫡亲侄女儿,想要一并除掉,最好是赶出主邸吧?苏淮的脸色阴沉,被漆黑的夜晚笼罩得愈发昏暗,黯淡光芒沉沉的浸在眼底。
“长此以往,不无可能啊!还请家主相信本巫,老夫人照着本巫的话去做,不也在京城久旱之下求得甘霖吗?老夫人全心的相信我巫族,如今才会焕发神采,貌若中年妇人啊!”
苏然真想骂出来了,什么狗屁的巫族,不过是瞎编乱造的东西,她全家都死光了,只剩下在咸康街上一个破草庐里的干儿子,哪里来的巫族?!碍于持着端庄静好的仪态,她才忍住了冒出来的脏字儿,眼风直直扫过那老妪的面。
苏淮眼睛一眯,直直相对,面上厉色和心底的气借着机会一道发泄出来:“什么话,你嘴巴一张一合,就要把玲珑、珣儿两个丫鬟引起失火的矛盾吹的上了天,居然还想赶走我苏淮的嫡亲侄女儿,是谁给你的狗胆?仗着老夫人的宠爱就敢无法无天的管起苏氏世家的家事来了,我看你真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二伯伯的心思她当然知晓,也是心上一抹浓浓的感动忽然就浮起来了,原来这一世,还有二伯伯全力的支持和备至爱护,在这个凄冷的第二世里,暖心不少。也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这样亲近的关系,可不是什么薄薄牵丝的“表上加表”血脉可比拟的。
那个神神叨叨的婆子有些惧怕了,隐隐浮上一点心虚的影子,很快的又转化了藏匿下去,瞬间即逝,却被苏然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惧意。
苏琅欢玉腮轻托,艰难的带着对阖府的忧虑:“可是,爹爹,巫师的话一向灵验……若应验了怎么好,可苏然姐姐毕竟无辜无罪……”
须臾,那巫师婆子混浊而昏黄的眼珠子翻上翻下,一叹息,做着奇怪的表情一缓声,嘶哑说道:“下一个,将应验到琅欢娘子的身上了,灾祸总会来的。然娘子,即为燃娘子啊!”
苏琅欢双肩一耸,惶恐渐渐生在她的眼神中,一点点放大,她的贝齿紧咬着唇瓣,拉住了苏淮的袖子,在不言中极尽表现了她的担心害怕。
“妖言惑众。这是什么话——”苏淮又欲言,却被苏然从中打断了,苏然知晓她二伯伯的心思,也不愿让他为难,前世是二伯伯出面压下了这事,后来大夫人被安然无恙的救出来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还是数年之后老夫人吃了巫师配置的丹药之后又一病不起,才知道这个巫师从前干过些药婆子的行当,给老夫人开的药物也是治标不治本,累积下来的毒素多年被压缩在身体里,猛然有一天爆发出来了,那婆子要逃离也来不及了,这才被众人揭发出来,凌迟处死。
“巫师一时糊涂,在场的人可没全然糊涂,然遇火才可燃,之后燃烧殆尽;然逢木则成橪,一种酸枣而已,司马相如所著古书《上林赋》便有云:‘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但是巫师你的一席话,倒是让众人都往燃烧那方面去想了,要知道,没有遇着火,然如何可同燃?”苏然把眉一沉,狭长秀目暗有云影,她拨弄着自己薄甲上浅浅刷过一层的凤仙蔻丹,抬首抛一眼哂笑予苏承安,又道:“承安兄长,你觉得小妹说的可对?”
苏承安是听了巫师婆子的碎语之后,头一个出言直讽“燃娘子”的,挑事儿自然得从他起头。
苏承安的脸上冷了三分,没有接下苏然的话来回,只强撑着方才的言论:“巫师的话应验了多时,你还想害了琅欢妹妹不成?”
巫师沉沉道:“现下起火之候,便是你为虎作伥之时,往后便更是无法无天了。”
苏然笑得肆意:“你方才说是属性相克之理,怎么着,府里所有人的属性难不CD是木了?”
“火克木已是开头,往后皆不利啊!你的八字强硬,大夫人如今生死未卜,若是早早将她逐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还请家主造作定夺,或者上报老夫人,由她处置此事也好。”巫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便要起身去晚宴上回禀老夫人。
这话一说,底下的人不禁有些动容,苏淮身为家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眼风一卷神色未变,却不能明着将老夫人看重的巫师婆子驱逐出府,这样更会与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究竟还是苏然在主府的安宁重要些,就这样出府了,他苏淮还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嫡亲弟弟。苏淮有些没忍住就要强行将这事儿给压下来,过几日再行打算,安置个盗窃罪什么的将这神婆子给发落出去。而苏然偏巧在这个时候,放给苏淮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自有分寸。
冷笑满满浮上苏然的心头,掺着醉人的妩媚,青丝在夜空中被凉风吹来的一口气儿温柔撩起,胭脂色的柔嫩脸颊上印上几缕柔顺秀发,凉薄和魅惑两者被一个身姿绰约的窈窕少女搅在了一起。
嗤嗤一笑,她苏然的场子,谁砸的就要往谁身上找回来!
“站住!”苏然朗声道。“巫师想要纠缠下去,我苏然问心无愧自会奉陪到底。我本无心去折腾那劳什子的文字游戏,既然巫师态度强硬,我也就不把话藏着噎着了,本来还想宽容你些时日的,如今,是你自个儿寻了尽头要来诬陷了害我,我也不妨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看看是谁吃不了好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