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云说的这个人,其实萧重岚本就认得。
昨日在花园东门口子那里远远得见,她就觉得眼熟,后来想起是先帝身边得用的女官冯慧贞,为先帝传话见过几次,人称“冯姑姑”,怎么竟然沦落到扫地的地步,甚至后来还来了一个内侍,对她百般言语欺辱。
萧重岚悄悄避开了,今日一早又去见到她,却是她好心提醒自己湖边寒露重,靠近不得。
她如今自然也不能随意与她接近,便让绿云给她送些吃食,去打听一下。
绿云道:“这位冯姑姑,原先是先帝身边的红人,不料却因触怒先帝赶出了乾元殿,后来留在掖庭做了洒扫。”
“她是为了什么触怒先帝?”萧重岚问道。
绿云不知萧重岚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有兴趣,想必也是心善,看不得人受苦,犹豫了片刻,又想起陛下说过要对萧重岚尽心尽力,便轻声道:“……听说,是她为谋逆的福寿长公主求情,甚至不惜一死。”
她说着,不见回音,不由抬头一看,却见萧重岚整个人怔怔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公主?”绿云轻唤了一声,不知萧重岚为何神色这么古怪。
萧重岚听她声音,回过神来,松了紧捏的手帕,对着绿云一笑,解释道:“我想着,这冯慧贞既是先帝身边的人,想必也是能干的,这般也可惜了。不过,说不得还是个机会。”
见绿云不解,萧重岚道:“我也只是有一个想法罢了,且再看看吧。”
绿云便应了声退下。
她也有几分明白萧重岚的意思。
当初长公主谋逆一案,是张太妃的兄长一力办成的。据说先帝初时也不信,直到证据确凿,登时气得口吐鲜血,其后查抄长公主府,判罪执行等诸事皆由张太尉负责。
这位冯慧贞因此受尽苦楚,想必对荣太妃没有好感,若有出头之日,应该不会放过才对。
萧重岚的确这么想。可就算是如此想,却不可能就这么把人揽过来。
毕竟宫人为谋逆者求情,这就有不忠的嫌疑。
自己也要好好思量谋划才行。
萧重岚捏着绢帕,不住地提醒自己稳住气,不可乱了心神,不可乱了主张。
前一世她就因为意气冲动害了自己性命,也断送了爹娘和家族的最后一线希望。能够侥幸重来,她再不要重蹈覆辙。
翌日,她又在花园里见到了冯慧贞。
那对她言语不善的内侍也在,只是没了昨日的嚣张气焰,躬身带笑站着,在他身前,一名总管服饰的大太监正与冯慧贞说话。
那说话的太监,却是萧重岚认得的,恰是张荣妃身边最得用的内侍安德清。
萧重岚站在凌霄花架下,就听见安德清语调放得极和缓,道:“……慧贞,我说了这么多你如何就不明白?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咱俩一道进的这皇宫,又都服侍贵人,这就是不一样的缘分。如今我怎么忍心见你受这份苦楚?”
“安总管不必说了,我的意思,想必昨日已有人转告你了。人各有志,我也不想连累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凌霄缠绕错杂的藤蔓之间,是冯慧贞淡然,疏离的面容,她说完了,握着扫帚便要离开。
安德清有些恼怒,面团一样肥润的脸上浮起几分愠色,伸手抓住冯慧贞手臂,道:“你怎这样不知好歹?若不是我向荣妃娘娘求情,你还能活到今日?那个死人不就是曾在先帝面前替你求过情吗?我也救了你一命,你怎么就如此对我?”
冯慧贞忽然细眉竖起,猛将他的手臂甩开,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安德清猝不及防,竟被她这一巴掌打得踉跄了一下,捂着脸愕然怒道:“你!”
冯慧贞冷然看着他,目光中毫不掩饰鄙夷,冷冷道:“福寿长公主是何等尊贵之人,你也配提她?安德清我再说一次,荣妃卑鄙狠毒,我绝不会向她低头!当年你被老太监欺负,我也帮过你几次,这一回你救我就算是两清。以后,我冯慧贞生死由命,就不必劳烦安总管了!”
冯慧贞转身就走,安德清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又恨又气,待要发作,萧重岚退后几步,剧烈咳嗽了起来。一直跟在她身后屏息静立的绿云忙高声道:“公主,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萧重岚擦了擦嘴角,又咳了几声,方柔声道:“没事。”
“必是吹了风着了寒气,公主别散步了,还是早点回去吧。”绿云看到从凌霄架另一边穿过来的安德清,眼睛一亮,道,“正好!安总管,公主有些不适,快叫人抬个软轿来!”
安德清看了看萧重岚二人,有几分迟疑。最后还是挥挥手,让安长海去准备轿子。
萧重岚的公主身份,荣妃是不会承认的,而这绿云虽然只是个普通宫人,却是萧珏赐的。
安德清深知如今萧珏与荣妃关系剑拔弩张,眼下最好别给自己找麻烦。
只是方才他和冯慧贞说的话,也不知她们听到没有。
正踌躇间,一名宫女急匆匆走来,对萧重岚道:“公主,太后请你快些回去。”
“怎么了,何事这么急?”萧重岚问道。
那宫女摇摇头道:“奴婢不知。”眼睛怯怯地飞快扫过安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