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回到府上时,正遇上满脸委屈的付锦棠。付锦棠此刻是既心酸又气恼,她不过夜里给心上人去送了碗汤,他怎么就忽然掀了桌子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付锦棠还是保持着一个女子该有的温婉矜持,笑道:“公子回来了。”
寒月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许疼惜和愧疚,回身轻轻掩上门,柔声道:“海棠,你坐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付锦棠脸颊微红,姚之禹何时……对她这般温柔了?付锦棠瑟瑟地落了座,寒月拉出另一把椅子坐在了她身边。
付锦棠不安地绞起手指,姚之禹愈是温柔,她愈是紧张。而且,最要紧的是……她总觉得,今日姚之禹,不大对劲……
寒月认真地打量着付锦棠,忽然牵过她的手,两人娇嫩细腻的手心覆在一起,温度由温热变得滚烫。付锦棠有些惊讶姚之禹的皮肤居然好得胜过了女子,却更多的是羞涩于他这温柔的举止:“姚公子……”
寒月轻轻叹了口气:“海棠啊……虽然我很感动你的真心,但是我……真的没办法给你什么。”
果然,一句话,就让付锦棠原本满是期待的小脸立刻耷拉下来。
寒月又是重重一叹:“因为,我与你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寒月话说出口,便有些尴尬,也不等付锦棠反应,寒月便急忙接着说道,“虽然我隐瞒身份的苦衷不能告诉你,但是既然你我都是女子,希望你能理解我在这宫中也有着自己的使命。”
话音落了,红帐缠绵、烛光跳跃的室内陷入一片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沉默。付锦棠,睖睁了半晌,善睐明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但是寒月看得那样分明,付锦棠的眼眶,一点点,变得血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哪怕她是一个女人,也看得揪心。
的确,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爱之人却也是一个女子,这是多大的玩笑!
寒月怔了半天,正想开口安慰,付锦棠却倏地站了起来,泫然欲泣的眸中漾满了悲愤:“姚之禹!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爱我可以,你直接告诉我便是了,我本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可是你为什么要编出这样拙劣的谎言来羞辱我?”言毕,付锦棠再也收不住的泪水坠落下来,她以袖掩面,转身便要跑出去,寒月却急忙拉住了她。
“海棠姑娘……你误会了,我当真是女儿身啊!”寒月急了,换回自己原本的声音,温婉清润的女声回荡在偌大的房间里,却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
付锦棠回过神来推开寒月,哭喊道:“你以为我忘了么?兰贵妃娘娘生辰上,你便在皇上面前唱了一曲。你是会变声的,如今用女子的声音与我说话,我便会这样轻易上当么?姚之禹,我素来敢爱敢恨,你却这样畏首畏尾,爱与不爱都不敢承认,非要编出这样的谎言,着实是令我太失望了!”付锦棠愈说愈气,头也不回地哭着跑了出去。
寒月,怔在空荡的屋内。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好心好意告诉付锦棠自己的身份,为的就是让这姑娘免受情伤。可是这姑娘,却说她羞辱她?还说宁可被拒绝也不要听这样的“谎言”?
“啊——”寒月有些崩溃地低吼了一嗓子,郁闷地坐倒。早知道这个姑娘性子如此率真刚烈,就直接拒绝她了……还没这么多误会……
接下来几日,寒月几乎天天往天胤殿里跑去诉苦。寒辰烨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忙着政务,便只有冰蝶日复一日地听着寒月吐槽这奇葩的桃花。冰蝶内心倒也是讶异的,被心爱的人拒绝,任谁都会伤心欲绝的吧……可是付锦棠这个丫头,居然宁可忍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伤痛,也不愿意知道真相么……
倒是一个,性子刚烈率真的姑娘……
送走了郁闷的寒月之后,冰蝶内心也是许多感慨,准备出殿去透透气,却迎面撞上一个行色匆匆的使节。那使节见了她,慌忙单膝跪地:“属下参见皇后娘娘。”
冰蝶被撞得有些疼,呲牙咧嘴一番后,倒也笑笑:“无妨。倒是你,何事慌成这样?”
那使节哆哆嗦嗦了一阵,似是下定了极大决心,才道:“禀告皇后娘娘,臣接到北漠送来的急函,说是炼华国国君差人送给皇上的。”
炼华国?冰蝶神色惨白了些,瞳孔里是无尽的恐惧和惊惶。炼华国……那不是,寒辰焕在北漠建起来的疆域么?寒辰焕与乌塔芬娜销声匿迹了已是将近一个月有余,却忽然又从北漠来了急函,看来这寒辰焕果然还没有死心!
只是,来得,竟这样快么……
冰蝶伸手取过函件,尽力平静地道:“本宫自会交给皇上,你下去吧。”
使节露出难色,冰蝶笑道:“怎么,你还担心本宫瞒着皇上么?”
使节连忙称不敢,唯唯诺诺地退下了。冰蝶则拿着那封加急的信函回了天胤殿,心想着等寒辰烨回来便交给他,可是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和担心,还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
夜里,忙过一整天的寒辰烨回到天胤殿。从前,天胤殿不过是他除了处理朝政之外的一个起居场所,可是自从冰蝶入住了以后,那清冷的天胤殿,竟也成了他每日最期待回到的地方。
寒辰烨卸下一整天的疲倦困顿,笑着进了屋,温柔地低唤了一声:“蝶儿。”
她一如往常,静坐于床榻边,等着他回来。可是今夜,冰蝶垂着头,将所有神色都埋在了黑暗里。
寒辰烨心中微微一抽,眉心也开始不安地跳动,但依旧强作镇定:“蝶儿,可是身体不适?”
冰蝶却依旧埋着头,恨不能把自己的整张脸都藏起来。她多害怕被他看见,此刻她脸上已是纵横交错的泪水。
那封函件,短短数行,却摧毁了她对未来的所有期待。
寒辰烨他,若是知道了那封信的内容,此刻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悲恸,抑或是愤怒?只是,冰蝶都不介意了。她早已在心中做了决定,今夜,兴许是她与寒辰烨,能够相守的最后一夜了。
寒辰烨只觉整个心都悬了起来,他明明知道或许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可是却在心底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仿佛只要她不说,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冰蝶默不作声地取出了那封信,依旧没有抬起头,只默默把信递给了寒辰烨。寒辰烨颤抖着接过,只听冰蝶刻意压低了嗓音掩饰哭腔:“是北漠炼华国送来的,寒辰焕指明给你的信。”
寒辰烨缓缓展开信纸,一字一字地读过去。他每读一个字,心中怒火便上升一分,到最后,他拿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清亮的黑眸中爬满了狰狞的血丝。忽然,信纸被他“唰”的一声扯破了,寒辰烨愤愤将破碎的纸片踩在脚下,声音里带了前所未有的震怒:“三弟他,简直欺人太甚!”
冰蝶趁寒辰烨怒火攻心之际,抬手偷偷抹干净眼泪,这才敢抬起头。
那封信上,是寒辰焕的笔迹:
皇兄,一别经年,别来无恙?臣弟逃脱死劫,困守北漠,欲图复位夺权。故差遣乌塔芬娜为饵,分裂朝政。不料事败,只得暂时逃遁,韬光养晦,静待时机。然损兵折将许多,元气大伤,且也已倦于战乱杀伐。臣弟不愿再挑起事变,然对皇兄芥蒂难除,怨恨难消,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皇兄若想守卫江山太平,臣弟倒也愿意和解。若皇兄愿将当朝皇后赠予臣弟为妃,臣弟亦奉上炼华国王妃给皇兄为后,夜曦炼华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从此你我兄弟二人,再无干系,井水不犯河水,也免了一番杀戮。若皇兄愿答应臣弟的请求,还请十日之内送上当朝皇后,臣弟亦会于十日之内送上炼华王妃。
寒辰焕说,他愿意就此停手,但是停战的前提是寒辰烨将冰蝶这个当朝皇后送给他当妃子,而寒辰焕也会送上炼华国的王妃,也就是乌塔芬娜,给寒辰烨。多么荒唐的交易!自古两国联姻,哪里有交换皇后的道理?寒辰焕这分明是挑衅滋事,可是若这能借此平息一场战乱,倒也……
冰蝶正想着,寒辰烨却蹙眉怒喝道:“朕绝不会答应这样荒唐的请求!秦晋之好?夺走朕的皇后来结秦晋之好?哼!笑话!”
冰蝶却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凄然道:“可是……”
“没有可是!”寒辰烨忽然吼了一句,察觉到自己吓着了冰蝶,又拧着眉头揽她入怀,在她耳边低语呢喃着:“我不会让他带走你的……”
冰蝶心里一酸,此生她过得荒唐,能得他垂爱,已是万幸,如今……冰蝶依偎在他怀里,有些哽咽:“可是,如果我去了,你们兄弟二人,就免去了一场恶战,这天下也能得到太平。这样的交易,还是划算的……”
寒辰烨抱着她的双手忽然狠狠掐住了她的双臂,疼痛让冰蝶一时噤声。“难道为了这天下的太平,我就要把你拱手让人么?我身为夜曦天子,连自己的皇后都守不住,又如何有脸面继续守这江山?”
冰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生气的寒辰烨,总有些孩子气的倔强:“可是,也正因为你是夜曦天子,你要为这天下苍生着想。如果你与寒辰焕当真开战了,又有多少百姓会死于战乱?烨,我这一生,能与你相守这段时间,觉得很圆满……”
冰蝶还没说完,双唇忽然一热,所有话语都被湮没在这个吻中,带着他的隐隐怒气、蛮横霸道,和……近乎疯狂的深情。千言万语,一吻封缄。
“不要……”寒辰烨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一字一句的灼热气息在她唇畔烧灼着,“我不会放你走的,绝对不会……”
冰蝶眼睛忽然便酸了。她哪里想走呢?她与寒辰烨相识四年来,太多的彼此猜忌和伤害,卸下心防相守相爱的时间,太过短暂。她恨不能再用千万个轮回,与他相守。可是,她是真的不希望看到他,因为兄弟反目、天下战乱而愁眉不展。
她身为夜曦皇后,也可以为他分担些什么的。至少此刻,她可以以己之力,阻止这场恶战,守护这个他辛辛苦苦治理出的太平盛世。即便她,一想到从此远嫁北漠,再也见不到寒辰烨,心就痛得宛若分崩离析。
冰蝶想了想,还是欲继续劝寒辰烨放手,却见寒辰烨眸光阴沉下来:“不许再说了,这是命令。”
爱一个人,究竟会有多深的执念呢?冰蝶有些恍惚,这一路,寒辰烨给她的,终究比她回报的要多太多。她真的好想,为他做些什么……
可是寒辰烨神色却愈发严肃起来:“你以为,寒辰焕要了你作王妃,就真的会放弃夺权复位么?”
这一句话,却让冰蝶如梦初醒般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