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辰焕和乌塔芬娜是真的断了音讯,那曾经风云暗涌的阴谋也似乎顷刻间烟消云散。夜曦皇宫,又是一派祥和。唯一留下的,怕便是那些三皇子余党。
当初,寒辰烨没有忍心赶尽杀绝,却不料这些人到最后还是罔顾他的好意背叛了他。虽然寒辰焕此次没有成功,但是那些三皇子党羽的逆反之罪已是定局。
这一次,不管寒辰烨再如何心慈手软,也断然不会留住他们了。
冰蝶从寒辰烨离去时的眼神里看出了凛冽的杀意,便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有时候,斩草除根,还是有必要的。留着他们,只会后患无穷。
只是在朝中公然诛杀数十重臣,难免遭人非议,又落得个暴君之名,寒辰烨怕也会不好受。冰蝶有些担心,她知道寒辰烨对一切自有把握,分寸拿捏也不需她过问,只是她担心他总是难免的。
冰蝶长叹一声,烟萝恰好端着莲子银耳羹进来了:“奴婢见过皇后娘娘,这是皇上吩咐送来的,让娘娘趁热喝了。”
冰蝶有些惊喜,接过那精致的青花盅,清甜的香气钻入鼻息,倒把所有不快一扫而尽了。
烟萝笑望着冰蝶,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枉她这个看客几番撮合。“娘娘前些日子不是念叨着想吃些清淡的甜食么?皇上便让膳房准备了这莲子羹。”
冰蝶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倒是有心……
烟萝正笑着,却忽然眨了眨眼睛,撑着腮帮子道:“不过……奴婢倒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也差人送了一盅给姚丞相那个儿子……说是什么给他压压惊……”
冰蝶差点没把刚喝进去的一口汤给喷出来。
姚之禹……
可怜的长公主寒月啊……被一个姑娘喜欢上,是该压压惊……
而此时的姚之禹,或者说,易容乔装的寒月正悠然自得地捧着一卷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公子,茶来了。”倏然,耳边响起一个略带甜涩却温婉如水的声音。
寒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接过茶盏便要饮,却忽然怔住。她何时吩咐人送茶了?这个婢女什么来历?寒月立刻警觉地转向来人,却只见那少女粉面羞带桃,靓妆眉沁绿,正绞着手帕,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少女,正是付锦棠。
寒月浑身一个哆嗦,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讪讪道:“你……你……你是谁,本公子可没让你送茶水来。”寒月对陌生人,总归是有本能的抵触。太久以来,她易容成其他人,协助自己那个皇帝哥哥稳定这朝政。突然冒出来的不明不白的人,让她多少有些怀疑和戒备。
付锦棠巧笑嫣然,这个姚之禹啊,若是知道她就是付锦棠,他的原配妻子,会不会大跌眼镜?可惜,她不想用那样的方式得到他,她要让他,认认真真地爱上她。想着,付锦棠狡黠一笑,歪着头道:“怎么?公子不认识奴婢?奴婢这段时间来可一直在公子府上做事,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哦……呵呵……是么……寒月尴尬地笑着,她倒是没怎么关注身边的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也从不过问。不过,就算她是府上的丫鬟,莫名其妙送盏茶来又是为何?寒月依旧维持着高度警惕:“本公子何时让你送茶了?”
付锦棠笑了起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花间散开一片清香:“奴婢刚来时,便被教导,凡事要揣度主子的意思,倾尽心力服侍主子。奴婢看公子在此读书已是两个时辰,料想公子应当口渴了,所以自作主张送了过来。”
寒月扯了扯嘴角,倒是个蕙质兰心的小丫头,不过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她还是不敢确定。寒月倏地起身,拍了拍身上掉落的花瓣,只想尽快避开这个格外热情的小丫头,抬脚便要走。
可是,寒月才走了没几步,便觉衣襟被人一扯,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正要开口呵斥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却不料转身时牵动了付锦棠的手肘,付锦棠一个趔趄,便直直栽倒下去。寒月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插入她柔滑的长发,四目相对,落英无声。
安静无声的对视中,付锦棠的眸光渐渐变得羞涩而温柔。寒月觉得这个气氛非常不对劲,似乎终于猜出了什么,连忙放开付锦棠,干咳了两声:“这位姑娘,本公子生性风流,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原谅。”
付锦棠双颊一红,笑道:“公子,奴婢名唤……海棠。”
寒月只觉得眉心开始作痛,她有些满脸黑线地讪讪道:“那个……海棠啊……本公子生性风流,游手好闲,玩世不恭,世人都道是浪子。方才是本公子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理解。本公子就是这样,对女子从来都做戏一番,唉……也难怪至今还娶不到妻……”
付锦棠却目光灼灼:“奴婢自己有眼睛,自己会看,公子是怎样的人,公子心里清除,奴婢心里也清楚。”
寒月现在只想找面墙撞上去!搞啥?她满心惶惶以为这个什么海棠是个卧底之类的,结果却是个春心荡漾想要勾搭她的小丫鬟?少女怀春嘛,能理解……可是,寒月黑线……
我是女的啊……我是女的啊!
我不过是个披着男性外衣的娇滴滴的公主,你个小丫头怎么可以爱上我呢???
寒月无语,却也郁闷,这下要怎么应付?狠心拒绝吧,伤了一个小姑娘的心,也有些残忍;答应吧……她毕竟不喜欢女的啊……
这个时候,忽然有另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盈盈道:“奴婢见过公子。”
嗬!今天来找她的姑娘还真多,她最近这个“桃花”有点旺盛啊……
只不过,这个新来的丫鬟不是来勾搭她的,那小丫鬟低着头,只缓缓道:“皇上让膳房准备了银耳莲子羹,差奴婢给公子送来,说是要给公子压压惊。”
诶?压惊?寒月愣了半秒,却忽然反应过来,内心一万个卧槽!寒辰烨!你居然敢取笑你的亲妹妹!!!
入夜。天胤殿烛光摇曳,将寒辰烨仍带着肃杀的面容也映得柔和下来。
冰蝶替他更衣,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宝物,指尖在他脊背轻轻滑过,她感觉到寒辰烨在那一瞬有些许颤抖。
冰蝶倏然轻轻一笑:“怎么?不过碰了一下,就这般耐不住了?”
寒辰烨沉默了片刻,却笑着反问:“你倒真是愈来愈嚣张了,竟敢取笑朕了?”
冰蝶撅起嘴:“是你说与我相处时,不必介意身份地位的。”
寒辰烨转过身来,笑着拥住她。
冰蝶却在他怀里渐渐敛了笑意,缓缓开口:“三皇子余党,你打算如何处置?”
天胤殿,忽然在这句话音落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寒辰烨揽着她,目光却飘向了极远处。
昔日兄弟手足,一朝反目成仇。他多想留住那些三皇子的亲信,也算是他对兄弟的最后一份情意。可是寒辰焕他,复位心切,留着那些人,只会引来无尽战伐纷乱。
良久,他缓缓开口:“今日早朝,朕故意针对他们,指出了他们以前为官时的不光彩事迹,当着所有人将他们狠狠斥责了一番。都是陈年老账了,朕却忽然这样计较,他们也都是聪明人,自明白朕的意思。今日已有不少人提出辞官,想必过不多时,三皇子的余党便也彻底散了。”
冰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没有杀戮,没有血腥,就这样瓦解了三皇子的余党,倒也算得上是安宁。
寒辰烨却不见丝毫松懈,依旧紧绷着神经:“不过,以三弟的性子,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日后怕还会有****,如今只能先散了宫里的家贼,之后的事情还得且行且观。”
冰蝶默默颔首,却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声声如催魂夺命,没见着人都能感受到门外那人的急躁。是谁深夜叨扰?小别一日才得来的深夜相拥,还要被打断?冰蝶有些不快,寒辰烨却忽然笑开,上前去开了门。
门刚被打开一条缝,门外那人便急急推门而入,气势汹汹地叉腰站在两人面前。
冰蝶一怔,姚之禹?
不对,是夜曦长公主,寒月。
冰蝶倏然噗嗤一笑,却又极力捂住嘴唇,憋着笑意看着她。看她这气势汹汹一肚子火的样子,估计是被付锦棠调戏了一番吧?
寒月真的是气得火冒三丈:“皇兄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的亲妹妹呢?我在被一个丫头调戏,你居然还送碗汤去取笑我?”
寒辰烨素来如千年冰封的脸也瞬间解冻,忍俊不禁的笑意让他平添了几分俊俏:“朕是真心爱护你,才会给你送汤去,怎么能说是取笑你呢?”
寒月叉着腰,伸出一只手指点着寒辰烨的鼻尖,想了半天却憋不出话,泄气地收回手,懊恼道:“你说吧,怎么办?那个小丫头看上我了,我肯定不能答应她,可是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又怕伤她的心。”
冰蝶终于平复下来,敛去笑意,正了正身子,道:“长公主,世间最难解的,便是情之一物。若那姑娘真心爱上了你,不论你何时拒绝,如何拒绝,都会伤心欲绝的。”
寒月面露难色。冰蝶说得不错,寒月眼下不忍心伤害付锦棠,可是迟早是要道破的,到那时,付锦棠的伤心绝望,不会因为她推迟了拒绝的时间而减损分毫。寒月有些怔然地抬起眼眸:“你的意思是……”
寒辰烨笑着接过话:“与其伤她的心,不如向她道破身份,断了这份念想。”
寒月呼吸一窒,居然……要将自己辛辛苦苦隐藏多年的长公主身份隐藏起来么?真正的姚之禹在七年前那场宫变中为守护三皇子而被太后诛杀,丞相姚倾焱当时恰逢出宫省亲,所以不知道这宫里惊天的改天换日。姚倾焱当时对三皇子也颇有赞美,登基为皇的寒辰烨唯恐姚倾焱因丧子之痛背叛朝廷,才让精通易容变声的寒月顶替了姚之禹继续活下去。
寒月理解寒辰烨这样做的苦衷,本就血流成河,若再多几个人叛变,又免不了一场厮杀。寒辰烨是想守护更多的人,才选择了这样欺骗姚倾焱。
七年来,寒月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姚之禹,也是为了自己的皇帝哥哥,稳定这个在风雨飘摇中劫后余生的朝政。
她隐去公主的身份,改名换姓了七年,如今,却要把这身份,告诉一个情窦初开的丫鬟?这未免,太过随意了。
寒月蹙眉:“皇兄,你便不担心,她将此事宣扬出去……我的身份若曝光了,那这些年的心血,便都白费了。”
寒辰烨长嗟一声:“让她伤心,或是让她知道真相,你只能选一个。你若是信得过她的口风,便告诉她;若信不过,便直接拒绝了她。”
寒月有些失神……那个小丫头,那样明媚的一个女孩子,心性应该是天真善良的,不该被情伤得体无完肤。她若嘱托她保守秘密,那姑娘估计也会信守诺言。只是,毕竟事关朝政,她不敢轻易冒险。
良久,寒月撇了撇嘴:“我自有分寸,多谢二位了,寒月告辞。”
说完,寒月转身踏入月色中。海棠,消受不起你这份错爱,只好告诉你一些残忍的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