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为师先教你宫中女子基本的礼节。”白烨清了清嗓子,心想这丫头说话着实粗鄙,得治。可是转头看她正不修边幅地挠着脑袋,丝毫没有女孩子该有的端庄优雅,不由扶额。“罢了,还是先教你女子该有的仪态吧。”说着他走上前去,掰着冰蝶从来不好好放的手,摆出一个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地仪态。
“女孩子站姿要挺,不可东张西望,不可随意乱动,需守住大方之姿、娴雅之态。”
冰蝶僵硬地摆着姿势,双手乖乖交叉合于腹前。才没几分钟,她已经觉得全身酸疼了:“师父,这样站着好累啊……”
白烨哭笑不得地皱着眉头,但是语气还依旧装作淡漠严厉:“你这样不能吃苦,如何当为师的徒弟。乖乖在这里站一天,站不好不许吃饭。”
冰蝶立马变成了苦瓜脸。白烨隐藏在面具后的脸有些忍俊不禁。
白烨还真是说到做到。上午冰蝶老是动歪心思想要偷懒,白烨还果真就没给她午膳。饿得眼冒金星的冰蝶只好乖乖地站了一个下午,当白烨强忍着笑意喊停时,冰蝶几乎是连爬带滚地飞向了餐桌,抓起鸡腿就不顾形象地啃了起来。看着吃得狼吞虎咽满嘴流油的冰蝶,白烨觉得这一整天的训练都白费了,无奈道:“注意端庄!淑女!”
“师父,我快饿死了,你让我好好吃一顿吧。”冰蝶满嘴是肉含糊不清地说道。
白烨还想教育她,但看着她那般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本以为,自她过后,再没有人能牵动他喜怒哀乐的神经,可是她做到了。罢了,就纵容她一次吧。
岁月这样流淌,也算得上是静好。
每日虽然都会被布置一些挺困难的任务,但是比在焚香坞受尽凌辱却又幸福太多。白烨虽说严厉,但是面具后偶尔传来的浅浅笑声,总是暖的。
只是,冰蝶却有些奇怪了。自从她拜师后迁居裕华地宫,才发现白烨所谓的驻守裕华地宫,根本就是不务正业玩忽职守嘛!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白烨都是不在的。他只在夜深时才回来,冰蝶只好每次都痴痴地等着他回来。他总会责怪一句怎么还不睡,然后却认真地检查她这一日的任务,诸如女红做得如何了,诗词是否信手拈来了。然后耐心地为她讲解,布置翌日的任务。
只是,每到天明,冰蝶几乎都是看不见他的。
真是比皇帝还忙!一天到晚见不到个人!冰蝶有些小小的失落,她一个人在裕华地宫,也很寂寞的好吗!
夜深人静时刻他的归来,竟成了她每天最盼望的时刻。为了让她的师父不对她失望,白昼里的寂寞无人,她一一忍受,只为拼尽全力做好他让她做的事。
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这样在意这个人了?在意到,她甚至都忘了,拜他为师的初衷是什么。
她曾经是那样想当皇妃逆转命格,可是现在的她觉得,裕华地宫的生活,静谧美好得像一壶酒。愿长醉不醒,伴君身侧。
可是有一天,她盼了一晚,他都没有回来。
她便坐在裕华地宫的入口,带着失落和盼望沉沉睡去。那个飘忽不定的人啊,她要怎么才能抓住呢?
“皇帝,哀家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哀家为你斩草除根,你为何引狼入室!”太后拍着桌子,怒不可遏地呵斥着。
寒辰烨绝世容颜上浮现出隐隐怒意:“既是儿臣的后宫,那选谁为妃也是儿臣的自由。明秋璇心性善良,气度大方,有舞文弄墨之才,济世经邦之智,稳定后宫之德,为何不可封妃?”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摔碎了一个瓷杯。枉她那日选秀之时刻意迁怒明秋璇,为的不就是彻底扳倒她那忤逆天子的父亲明忠翰么!“皇帝,你也知道,礼部尚书明忠翰不服你这个皇帝。所作所为,皆为忤逆,是为大罪!此等逆臣,留之必将危及你的皇位,动摇文武百官的忠心!”
“母后,”寒辰烨濯黑的瞳孔中是九五之尊的坚毅,语气里不再是面对太后的谦恭,而变成了天子不可违抗的威严,“既然他不服朕,那朕就让他心悦诚服。嫁祸其女、趁机削官,反倒让天下看朕的笑话了。”
太后仍想劝说他废了明秋璇,但是寒辰烨下一句话让她彻底缄言:“朕,才是夜曦的皇帝。”而不是你,太后。
虽然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意思也足够明确了。太后心知他是心意已决,气馁地跌坐在椅上:“罢,后宫是你的,皇位也是你的,守部首得住,哀家也管不了了。”
寒辰烨冷冷一笑,转身离开。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地听着的皇后佟芊瑶,眸中滑过一丝冷漠的讽刺。
佟芊瑶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也不顾太后还想留住她说话,提起裙裾便追了出去。“皇上——皇上——”
走在前面的寒辰烨慢慢停下了脚步,却也不回头。颀长的身影里,似乎是冷漠,又似乎是寂寞。
“皇上,您当真……”佟芊瑶喘着气,双眸却一直盯着面色无一丝波澜的寒辰烨,“您当真这样在意明秋璇么?她竟让皇上您如此不顾太后反对,不思虑皇位稳定?”
那一丝冷漠的讽刺再次浮现在他眼底:“佟芊瑶,想来太后设法将明秋璇打入焚香坞,趁机让朕扳倒明忠翰,你也出了不少主意吧?”
佟芊瑶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一双灵动的眼眸登时空洞得仿佛万念俱灰。良久,她才答道:“在你心里,臣妾已经变成这样不择手段的蛇蝎妇人了吗?”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仿佛天崩地裂。
是谁执我之手,许我一世情衷。却不敌流年匆匆,徒留芳华旧。
寒辰烨,你好狠的心。
寒辰烨看着面前几乎崩溃的女子,忽然皱起了眉头,心底泛开一丝丝痛楚:“那便是朕错怪你了。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去好生休息吧。”说着,他抬脚欲走,却被她近乎嘶吼的咆哮留住。
“寒辰烨!我恨你!”
他僵住,太多旧事的回忆恍若剥茧抽丝,又一点点回到他的血液里。带着甜蜜,同时也带回那些染血的痛苦。
“寒辰烨,今晚到我寝宫来可好?你我二人,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她凄笑着说道,泪水在她脸上纵横交错,让原本柔美温婉的容颜变得些许狰狞。
是夜。
红烛摇曳,帷幔轻舞。
寒辰烨踏入佟芊瑶寝宫的那一瞬,全身仿佛冻住,动弹不得。
“烨哥哥,你终于来了。”她笑着出来迎接。不似平日里皇后的华服,此刻的她,凤冠霞帔,粉白黛黑,一点红唇,如玫瑰的娇艳,又似曼珠沙华的凄美。
一切,依稀是她最初嫁给他时的模样。
“烨哥哥,你终于娶我了。”她说着,言笑晏晏。
那时的她,也是眉眼弯弯,这样笑着说了这句话。从此,她变成了烙印在他心头的朱砂痣,铭刻在骨血里的恋人。寒辰烨一时恍然,待回过神来终于蹙眉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佟芊瑶也终于收起了盈盈笑意,脸色变得凄冷:“皇上,臣妾自幼与君相识。二十载陪伴,终究还是抵不过时过境迁。皇上,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冰冷:“皇上很是喜爱明秋璇姑娘?”
寒辰烨眸中是愈来愈深的寒意,却沉默不语。
她兀自继续道:“而且,皇上早已认定了臣妾是蛇蝎心肠、不择手段之人是么?”说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凄冷的笑意,在她绝美精致的妆容下,恍若落泪的彼岸花,凄美之中却是如何都掩不住的绝望。
寒辰烨低眸,终究开了口:“明秋璇一事,是朕一时冲动错怪了你。”
她听了冷笑。那有什么用呢?他早在心里,认定了她的残忍狠毒不是么?
寒辰烨也一眼读懂了她心中所想,继续道:“只是,先皇和皇弟之死,终究是让朕对你寒了心。”他不会忘记,父皇和三皇子惨死,全都拜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他曾深爱的女人所赐。
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都跌坐在地:“你终究是恨我。”
他闻言蹲下身,蹙眉望着面前已然彻底崩溃的女子,心中苦涩:“朕,也想爱你一生一世的。可是,三弟那样宅心仁厚,待你我二人都有恩。你为了让朕登基,做上皇后,不惜害死先皇,谋害三弟,让朕落得个不仁不义、不孝不忠的骂名登上这皇位。文武百官,有多少不服朕的;天下百姓,有多少唾骂朕的;朕所承担的不堪,你可曾想过?人心不服,朕要如何治理夜曦?你毁的,不仅是朕的骨肉至亲,还可能是夜曦的太平昌盛。”
她不再说话,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先皇和三皇子寒辰焕的死,确实是她一手谋划的。那恐怕,是她这一生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她不经意间听见先皇与要臣密谈,欲将皇位传给他更宠爱的杜太妃之子——三皇子寒辰焕。寒辰烨身为太子,却要被这样夺取了皇位。她便自作聪明地谋划了一场杀先皇、追杀三皇子的行动。她只为保住他该得到的东西。她也原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说得对,背上这样的骂名做皇帝,他恐怕也从来都不好受。
终究是她太过浅薄了。
良久,她才恢复些力气,从地上起身,斟酒送到寒辰烨面前:“佟芊瑶自知不配这凤冠后位,自请领罪。皇上自可立品德兼修之人为后。”说着,她拿出象征着皇后地位的凤印,交至他面前。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寒辰烨面上依旧是他一贯的冰冷淡漠,眉眼间透露出天子之威。佟芊瑶半阖起双眼,看着面前这个她用尽韶华去深爱的人。
她所做的一切,终究是值得的。他的魄力,他的谋略,他的气度,注定了是要做天子的。
“朕承诺过你,此生,皇后,非你不立。交给你的凤印,朕绝不收回。”说着,他将凤印又放回她手中,“朕曾承诺过一世情衷,如今做不到了。但皇后,除你之外再无二人。朕,做得到。”
佟芊瑶忽然笑了,旋即又掉了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然失了神智。她看着他接过她递过去的酒盏一饮而尽,眸中浮现出绝望的笑意。
既然已经错至此,再让她错这最后一次吧。
梨嫔那日来找她,对她说保住后位需要一个皇子的话犹响在耳畔。她不是不奢望的,只是此刻,她不求诞下皇子保住后位了。她只要这一夜,最后的陪伴。
寒辰烨在饮下那杯酒后不久,开始大汗淋漓,喉中滚动着隐忍的嘶吼。
药效发作了。
佟芊瑶凄然一笑,上前轻轻吻住他。他似有滔天怒意,但是却耐不住身体中被药点燃的欲火,更用力地回吻住她。
人影成双,如胶似漆,仿佛是他们,最恩爱时的样子。
衣衫一件件飘落在地,她一步步把他引至床笫边。
芙蓉帐暖,春宵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