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宫。
凄风萧索,阴冷地扫过空荡的宫室。
梨嫔一袭素罗衫,跪坐在地,剪水双瞳此刻已是光彩尽失。她骄傲了半生,却不料落得个这样悲凉讽刺的下场。
经年的木门忽然吱呀清响,梨嫔却也没有抬头,额前碎发挡住了她的眼睛,却掩不住梨嫔那一声冰冷的嗤笑。在她落难至此时,还会来“看望”她的,除了陷害她的乌塔芬娜,还会有谁?
乌塔芬娜听见梨嫔那一声冷笑,却也淡然地耸耸肩:“斛禄沐珍师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梨嫔怀恨地咬了咬牙。乌塔芬娜仗着知道她的底细和秘密,就这样玩弄她于股掌之间!“乌塔芬娜,你为什么这么做?”梨嫔忽然咬牙问道。她至今都不明白,当初钟远寺,为何会偶遇这个妖魅一般的女子;更想不通,乌塔芬娜为何会让她在这宫中散播睚眦族来犯的谣言;也参不透,乌塔芬娜入宫便被封了淑妃,到底意欲为何。这个如同鬼魅的乌塔芬娜,她的目的,她从来都不曾懂过,“我与你本无冤无仇,你所得到的妃位也比我高了不知多少,你为何这样针对我?”梨嫔像是受尽了委屈般,含泪控诉着。
乌塔芬娜却幽幽笑道:“师姐,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对寒辰烨那样痴心的。”梨嫔忽然一愣,睁大了眼睛盯着乌塔芬娜。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乌塔芬娜却躬身轻轻捏着梨嫔的下颔,眸中是危险的气息:“反正你也快魂归西天了,我倒也不妨告诉你。”梨嫔更是错愕,什么叫她就快魂归西天了?
乌塔芬娜直起身子,挑起眉毛:“师姐,并非是我要针对你,只是你,知道得事情太多了。留着你,太碍事了。你知道是我嘱托你引明忠翰出宫,你也知道是我交代你于宫中散布谣言,聪颖如你,必然知道我在这宫中目的并不简单。从前我本想着与你统一战线,可是师姐,是你自掘坟墓拒绝了我,既然如此,用不上的棋子反而会变成刀刃反伤了我自己,所以才决定要除掉你的。”
梨嫔眸光清冷,宛若一汪深潭:“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乌塔芬娜勾唇一笑:“我啊,是来毁了寒辰烨的。”
梨嫔陡然脸色风云突变。皇上!这个女人居然想害皇上!
乌塔芬娜看着她的反应却开怀地笑了起来:“师姐啊师姐,你可还记得三皇子殿下?”
梨嫔怔然。三皇子,寒辰焕么?他不是早就被皇后派出的暗卫追杀丧命了么?乌塔芬娜为什么这么问……难不成……难不成!梨嫔大惊失色,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乌塔芬娜勾着嘴角:“不错,殿下他还活着。我是来助殿下,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的。”
梨嫔怔了半晌,方反应过来。三皇子没有死,他回来了,而且,是让这样一个鬼魅一般的妖孽女子回来了,回来彻底动摇寒辰烨的皇位,回来彻底推翻夜曦皇朝的政权!
他们,要谋反!
梨嫔陡然从地上爬起来,疯了般要冲出寒玉宫。
她可以死,可以被诬陷,可以终生被困在这个不毛之地寒玉宫,但是她不能让寒辰烨受到丝毫威胁!
那个,她用了这半生去爱的男子。
她决不允许!
可是,她还没踏出门,就感到颈间一紧,似乎有什么缠住了她的脖颈,正在疾速收紧。她很快便被勒得近乎窒息,想要咳也咳不出,想要呼吸却喘不上气。她伸手吃力地去触碰脖颈,试图扯断将她勒紧的绳索,可是那里空无一物。她痛苦吃力地看着乌塔芬娜,却只看到她嘲讽的笑意。
“师姐,你明明知道挣扎是没用的。你知道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还让你活着,怎么可能会让你去向寒辰烨告密?师姐,你说是不是?”乌塔芬娜红唇娇艳如血,却透着彼岸花般的死亡气息,“这是千丝蛊,你忘了么?”
梨嫔吃力地试图吸尽些许空气,可是始终徒劳,窒息的死亡预感已经愈来愈清晰。
千丝蛊,怎么可能会忘……无色无形,却是致命的绳索,不至窒息而亡,千丝蛊便无可化解。
看来,这一遭,是逃不过了。
梨嫔匍匐在地,挣扎着试图向外爬。让她在死前,为寒辰烨做这最后一件事吧……有人要谋反,有人要颠覆寒辰烨全心全力去治理的这个天下……让她……去……告诉他……
乌塔芬娜却像看笑话般,抱胸看着梨嫔垂死挣扎。
看着她,拼了命地想要去告诉心爱的人这一切;看着她,一向骄傲清高的脸上此刻满是不甘的泪水;看着她,动作愈来愈迟缓。
最后,终于不再动弹。
寒玉宫,安静得如同坟场。
乌塔芬娜轻笑了一声,娉婷走向梨嫔,从袖中取出一条白练,轻声道:“梨嫔穆氏,谋害先皇、太子侧嫔严氏,更几度陷害皇后,害死皇子,罪不可恕。无颜面世,悬梁自尽。”
不多时,梨嫔在寒玉宫一条白练悬梁而亡的消息便传遍了皇宫。
冰蝶听着宫人无非议论她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心中却不是滋味。
寒辰烨当时那样说,一定是看出了端倪。这次皇子的死,恐怕不是梨嫔下的手,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应该是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乌塔芬娜。
可是,如今梨嫔也死了,死无对证,真相或许也就从此掩埋了吧……
这夜曦皇宫里的这些人,究竟都藏着些怎样的秘密……
冰蝶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些事与她本毫不相干,可是不知怎的,想起佟芊瑶那绝望得近乎油尽灯枯的凄惨模样,寒辰烨当时在她眼前痛苦失声的颓丧,还有寒玉宫悲凉死去的梨嫔穆巧珍,她忽然有些欷歔,有些惋叹。
明明是回来复仇的人,竟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在感慨伤怀呢?冰蝶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为白烨复仇了……
或许再等等吧。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她再去和寒辰烨算了这旧账吧……
栖鸾殿。
采菱哭着跑进来,抹着眼泪哽咽道:“娘娘,那该死的梨嫔自尽了。她那样狠心地害死了皇子殿下,如今也算是遭了报应了。娘娘,您就不要再难过了。”这些日子佟芊瑶日渐消瘦,几乎已经不成人形。她跟着佟芊瑶也有十数年了,看着她这副模样,就如同疼在自己身上一般。
佟芊瑶却无动于衷地翻了翻眼皮,旋即又空洞地垂下眸去。
不论谋害皇子的人是谁,不论这个凶手是否遭了报应,又如何呢?她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希望,她的孩子,都永远回不来了。
就像当初失去青梅竹马的恋人寒辰烨一样,不回头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挽留不住的。
佟芊瑶忽然撑着床榻轻轻坐起,身体已经单薄如纸,她虚弱地道:“采菱啊,本宫想出去走走。”
采菱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前:“娘娘总算是想通了,奴婢这就为娘娘更衣。”
佟芊瑶却兀自下榻,极轻地摇了摇头:“不必了,采菱,本宫想一个人走走。”
一个人吗……采菱瞬间又拉下脸来,瘪着嘴似乎有些担心委屈。
佟芊瑶虚弱地撑起一个苍白的笑容:“采菱,容本宫独自静一静吧。”
采菱虽有些为难,还是点了点头:“娘娘,外边风大,您披上这狐裘吧,记得早些回来。”
佟芊瑶淡然应了一声,便缓缓走了出去。采菱在后边望着她虚弱得摇摇欲坠的身影,眉间满是担忧,还是忍不住偷偷尾随其后。
佟芊瑶缓缓踱步在宫中交错的甬道,采菱一路偷偷跟着,却暗暗好奇佟芊瑶怎么朝着愈来愈荒僻的地方走去了。
佟芊瑶却是吃力地沿着渐渐崎岖坎坷的道路缓缓攀登。她时而停驻,抬头望着前方那个被誉为夜曦之巅的地方——天狼塔。天狼塔坐落于夜曦西南角的一方僻静山坡上,高可百米,直入云端,几乎被视作夜曦皇朝的奇迹。
采菱见到了天狼塔,更是狐疑了,看到佟芊瑶已经开始一层层攀登,更是大惊失色。佟芊瑶现在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为什么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采菱连忙加快了步伐,轻轻跟了上去。
佟芊瑶察觉到采菱的暗中跟随,惨淡却内疚地扯起一个笑。
采菱,这些年,多谢你的尽心尽力了。
转眼,已经到了天狼塔顶层。佟芊瑶流连着,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夜曦皇宫的全貌。所有朱墙碧瓦、巍峨秀美的殿宇楼阁,所有苍翠葱郁或斑斓灿烂的花草树木,所有小得像蚂蚁样来来往往的人……
这个她待了一声,用尽了所有爱恨,流遍了所有血泪的地方。
寒辰烨,我是在这个皇宫里,第一次遇到作为太子的你。然后,我们像是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和少女,从心动到喜欢,最后变成海誓山盟的刻骨爱恋。可是在这场爱情里,你比我退出得早,徒留我一个人,守着已经积尘的旧事夜夜翻遍。
是我害死了你最珍重的三弟,是我让你对我的美好记忆全部染血,是我把你推上了这个备受非议的皇位。所以你的冷淡,怨不得别人,只怨我自己。
我也说过,余生所愿皆为君。我所愿做的一切,只为帮你拼力守住这个皇位,坐稳这江山。
在有了孩子后,我又看到了希望。他多少,会是我余生,另一个值得寄托的人。他会是夜曦的继承人,会像当年的你一样,少年风华。
可是,在失去他之后,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失去了这个孩子,我再也看不到这个皇宫的晨曦,他带走了我所有的希冀。
寒辰烨,你既然已是无情,我们之间也再不可能。没有孩子,也没有了你,我再也看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所以,寒辰烨,对不起。
皇上,对不起。臣妾要违背誓言了,臣妾无心也无力再用余生来守护皇上了。
佟芊瑶牵起悲酸之至的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跟上的采菱,惨淡一笑,忽然不再回头,纵身一跃。
“瑶儿,你可知道,皇后对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
“瑶儿,是凤凰。你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凤凰,凤舞九天,极尽夜华。”
她从一介平民青云直上,成为飞舞九天的凤凰。可是如今,从地面飞起的凤凰,要回归故土了呢……
佟芊瑶眼角含着泪,看见天狼塔顶端大惊失色的采菱,听着采菱愈来愈渺茫的惊呼声,忽然释然一笑。
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