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停住脚步,皱着眉头看着冰蝶。冰蝶心底有些瑟缩,生怕心中的仇恨邪念被窥破了。寒辰烨会留着她,但是皇后和太后绝不会放过她。太后蹙眉了良久,方低声道:“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冰蝶讪讪地笑了笑,依旧跪着不敢抬头也不敢起身。太后则是一步步逼近:“皇儿对你还真是痴心不泯,你红杏出墙他不在乎,你险些害死皇后和唯一的龙嗣他竟也不在乎。洛冰蝶,你究竟施了什么法术,让皇儿对你如此痴迷?”
冰蝶微怔,不知从何作答。寒辰烨,他的确了解她的一切不堪。他知道她出身贫寒低贱,是个混迹江湖十数载的叫花;他也知道她心有所属,身为皇妃却爱上了另一个叫做白烨的男子。可是那时候,他都没有降罪,只是与她打了个赌,若她能放下白烨,他也从此独宠她一人。那个时候,她对寒辰烨,心里多少是存有感激的。
更何况,她被几度陷害,可是寒辰烨都信任她。那次被梨嫔诬陷用麝香毒害皇后,寒辰烨虽将她打入寒玉宫,但他却知道真相,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护她。那么为什么这次,他却就这样相信了,是她再次对皇后下了毒手呢?
冰蝶疑窦顿生。寒辰烨对她从来都是温柔戏谑,从不曾有过丝毫怨怼。寒辰烨一向自负聪颖精明,洞悉一切,这次却听信小人,对她判了斩刑,着实不像是他。
这么一想来,疑点确实很多。
不过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寒辰烨射杀了白烨的残忍事实。冰蝶眼光顿时又冰冷下来,按压住心中躁动,淡淡道:“臣妾不知何罪之有,还望太后明示。”
太后一愣,旋即冷声一笑,却不再与她纠缠,只留下淡淡的一句:“罢了,皇儿喜欢你,哀家管不着。但是你若敢再伤及皇后和皇嗣分毫,哀家定会要了你的命。”
冰蝶低低应了一声,目送太后离开,心中却一片烦乱。按日子来算,皇后应该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她离开夜曦皇宫的这段时间,皇后似乎一切安好。可是前几次皇后险些流产,似乎都与冰蝶有关。似乎每次,都是冰蝶牵累了皇后。冰蝶眸光黯然,她对皇后这个人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不希望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再受到什么伤害。
冰蝶心事重重地回到香舞殿,刚踏进门便吓了一跳。她愣了半晌,方低眉道:“臣妾参见皇上。”
寒辰烨此刻正坐在岸边,手执一卷墨蓝色的书,见她来了也没抬头。
冰蝶撇了撇嘴:“皇上怎么来了?”
寒辰烨这才又好气又好笑地丢下书转向冰蝶:“怎么,不欢迎朕?”冰蝶正干笑着欲否决,却见寒辰烨半笑着走过来,“惜嫔啊,这里可是朕的皇宫,朕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冰蝶微怔,瑟瑟看了一眼寒辰烨,很快又将目光收回,不再言语。她是那样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明明是杀死她心爱之人的仇敌,可是他的眼睛太危险,有太多深不可测、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东西。
冰蝶有些慌乱地想要避开寒辰烨,可是愈是想逃,寒辰烨追得愈紧。他忽然一把抓住冰蝶的手,温热的掌心像是一阵电流,让冰蝶全身都一颤。她有些惊惶地看着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他黑曜石一样的眸子里是烈焰般的炽热和冰山般的冷漠。这个人,真的是她此生见过的唯一一个,融合了冰与火截然相反的性格的人。
寒辰烨微微勾起唇角:“惜嫔,朕有话要对你说。”
冰蝶收回视线,低低应了一声。她不能再看他的眼睛了,她总有一种感觉,再继续看下去,她会动摇杀念,会忘却仇恨。
寒辰烨笑意更深:“你可还记得,当时你与朕打过一个赌?若你能放下白烨,朕也从此只爱你一人。朕想,这个赌局,可还作数?”
冰蝶有些错愕,他的眼眸里有一种叫做期待的东西,可就是这份期待,让她有些瑟缩。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皇上……”她顿了顿,长吸一口气,方继续道,“皇上,似乎记性不大好?”与姚之禹新婚那夜,洞房中,她明明那样不顾一切地宣泄过对他的恨意,他不仅没有当即杀了她,竟还想继续那个荒谬的赌局么?
寒辰烨却倏然浅笑:“朕的记性不好?朕将那么久之前的赌局都记得一清二楚,你说朕记性不好?”一句话噎得冰蝶无言以对。他却继续道:“惜嫔,你可愿意与朕继续这个赌局?朕愿将全心全意交给你,你也忘记白烨,忘记你对朕的恨意,可好?”
冰蝶冷冷地看着他,倏然抽回手,声音冷漠得似是死灰:“皇上当真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帝王家一样无情无义么?你以为,所有人都可以像你那样,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又喜欢那个么?臣妾不相信皇上会一心一意对待臣妾,即便可以,也不相信会是一生一世。皇上如此对待臣妾的时候,又可曾想过皇后娘娘的感受?皇上不也曾经那样深爱皇后娘娘么?如今臣妾成了那个受宠的人,将来也会成为皇后那样失宠的人。”
寒辰烨的笑意僵滞住。
冰蝶却继续着:“臣妾所求,不过是一个可以相约白首、不负平生的有心人,可是皇上,是你亲手把他逼上了绝路。若是放在从前,或许有一天臣妾会发现皇上的好,会变心,会忘记他。可是,皇上,是你杀了他。你要臣妾如何忘记死去的爱人,如何与一个仇人休戚与共、同衾而眠!”说到这里,冰蝶声音陡然提高,似是满腔怒火和委屈都爆发了出来。她喘着气,泪光已经渐渐氤氲了眼眶,她却依旧说着:“皇上,臣妾是来寻仇的。如果皇上觉得可以借这个赌局消磨臣妾的仇恨,那大可不必了。臣妾只要活着,便不会忘记白烨,不会忘记回到皇宫的初衷!”
说完,冰蝶蹙眉盯着寒辰烨,琥珀色的眼眸中似有熊熊烈火。可是,寒辰烨却依旧淡淡笑着,那副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笑意却让冰蝶更加烦乱:“你笑什么?”
寒辰烨轻哂,忽然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温热而柔软的指尖在她颊边轻轻摩挲,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撬开了,在破土发芽。冰蝶拂开他的手,紧张地看着他。
寒辰烨的笑意依旧不减,漆黑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朕此刻就站在你面前,若要寻仇,为何不趁现在?这里没有锦衣卫,没有人看见,朕也没带防身的武器,你为何不动手?”
冰蝶错愕地望着他,温润的笑意却如同刀子,一下下割在她的心上。她颤抖着从抽屉中摸出一把刀,用发颤的手指抽下刀鞘,凛冽锋利的刀刃直指寒辰烨。
只要一刀刺下去,前仇旧恨,一并了却了。可是,为什么,她的手颤抖得这样厉害?
冰蝶嘴唇开始泛白。她为什么……为什么下不了手?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杀人么?还是因为同情皇后肚子里那个需要父亲的孩子?就在冰蝶迟疑的时候,却忽然觉得手腕处被狠狠一拽,是寒辰烨扯了她一把,这下刀尖已经抵上了他的胸膛。他握着她的手腕:“就是这里,刺下去,你便可以为他复仇了。”
冰蝶眼前却忽然一片朦胧,才反应过来是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颤抖着,那可以在眨眼间夺去寒辰烨性命的刀刃已经像是恶魔张开了森森獠牙,等着饮血。她感觉到寒辰烨的手在扯着她的手要往他自己的心脏刺去。为什么……她忽然狠狠抽出手,刀也硁硁落地。她抬起泪眼,声音也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让她杀他?
寒辰烨依旧浅笑着:“你不是恨朕么?朕不想看你因为这份恨意过得不开心,你想做什么朕绝不拦你,所以,你若要寻仇,朕成全你。”
冰蝶踉跄着后退。寒辰烨这是在做什么?之前那样狠心地对待她和白烨,现在却又甜言蜜语想要挽回她!寒辰烨,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寒辰烨却不再逗留,俯身替她拾起了刀,重新塞回刀鞘中:“想要什么东西,与朕说,朕自会给你。想要做什么,也无须顾忌,你是朕的惜嫔,朕会护着你。不论你是爱是恨,朕都会纵容你,惯着你。如果你真的要杀了朕……”说着,他轻轻一笑,“朕也会随时等着你来杀。”
说完,寒辰烨转身离开了。冰蝶却颓然跌坐在地。
她真的不懂,寒辰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在她那样需要有人放过她和白烨时,他那样狠心地毁了她所有希冀。在她恨他恨得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时,却又一番甜言蜜语哄着,让她动摇。
现在,她要怎么办?杀,还是不杀?
白烨的身影,寒辰烨的脸,交替着出现在面前。冰蝶近乎崩溃地伏地大哭着,却没有留意到,香舞殿门外一双冰冷而妖异的目光,已经注视了这殿内的一切良久。
殿外,那个一直暗中观察的人,忽然露出些微冷笑。她拨弄了一下耳边垂下的栗色长发,明媚而妖娆的眼睛中是森森冷意。她款款走出树丛,一步步朝着殿内大哭的冰蝶走去。正在忙着打水的烟萝见了她,忽然大惊,一路跑进香舞殿大声通报:“淑妃娘娘驾到——”
冰蝶听到声音,抬起泪痕凌乱的脸,怔忡地看着红衣如火的乌塔芬娜。
乌塔芬娜却含着冷笑,一步步跨进了香舞殿。
叶慕炘是她的心腹,杜太妃也已经联络过,很快文武百官也会有一大批人成为她的卧底,如今若是还能再加上这个对寒辰烨满怀恨意的洛冰蝶……
想着,乌塔芬娜的冷笑就像毒蝎一般冰冷而致命。
寒辰烨,这个后宫真正的阴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