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会散后,已是子夜。华秀庭留下的残羹冷炙还氤氲着酒香花芬,酒醒人散,曲终楼空。冰蝶摇摇晃晃地从席间起身,忽地踉跄一步,又撞倒在交错的汉白玉石桌间。
公孙锦皱着眉头,眼中有隐隐疼惜,弓腰扶起冰蝶,低声道:“娘娘,夜深了,回去歇息吧。”自寒辰烨携祝秋篱离去后,冰蝶便神不守舍地开始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不论公孙锦如何劝都劝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神智一点点涣散,最后彻底醉倒。
公孙锦自然懂得冰蝶心中的情绪,曾今的恋人如今拥他人而眠,落到谁身上也不会好受。她只得强撑着冰蝶早已如烂泥一摊的身子,将她一步步拖着往月涟园走。
冰蝶略恢复些许意识时,才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寒香阁软榻上。头因为醉酒仍在剧痛不止,浓浓的酒气还萦绕在自己周身不散,让她的意识又渐渐迷离起来。
她自嘲地阖眸凄笑:“他都已经不在乎你了,你还在为他出生入死呢?真是可悲……”
“他是谁?”蓦地,一个清冷却熟悉的声音传来。
冰蝶微微撑开迷离朦胧的醉眼,于恍惚重影中,竟看见了寒辰烨。冰蝶晃了晃脑袋,更用力地睁大了眼睛,寒辰烨熟悉的容颜竟在眼前愈发清晰起来。她不可置信地颤颤抬起手,想去触碰他的侧脸,可是下一秒,她忽然颓然垂下了手,再次阖眸苦笑了起来:“居然都出现幻影了,今日我当真是醉得不轻啊。烨,只有醉了,才能看见你么?若是如此,我倒愿长醉不醒了。”
过了须臾,忽然有一丝温暖袭上脸颊。她再次睁开醉醺醺的眼眸,看见他正温柔地轻抚她的侧脸,漆黑的眼里落了比日月光华更灼目的柔情:“在思念朕么?”
冰蝶缓缓地按住了抚在她侧脸的那只温暖的手,忽然含泪笑了:“幻境真的很美啊……”
如果在幻境里,他能永远如此刻深情,她愿意用生命交换。
现在,她不想醒来,只想永远留在这个美好的幻境里,有他的幻境里。
下一秒,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彻彻底底地包围,如嘤咛似哽咽的喑哑低语软软地响在耳畔:“朕也很想你。”
第二天冰蝶醒来的时候,早已过了午时。宿醉遗留的头疼欲裂仍在侵蚀着她,不过意识早已恢复了清醒。回想起昨夜那个荒唐却温暖的梦境,冰蝶久久沉默着,却挂着一抹半是凄酸半是幸福的笑。
那该是个梦吧?醉意太浓,才幻化出的梦境?
比起这些,眼下更重要的是到底有没有通过昨夜的试才选秀。虽然昨夜的主角是祝秋篱,是太后与自己的侄女费尽心思配合的一出戏,但是她们剩下这群秀女,终归是要敷衍一下的。有些人必然落选,而有些人则能成为敷衍了事中的幸运儿。
冰蝶咬了咬牙。若真是以真才实学对决,她稳操胜券;可如今,颠倒是非黑白,敷衍了事,她便没了底。若是不幸被淘汰了,那她煞费苦心回到夜曦皇宫便将无果而终。她还有太多的疑惑没有得到回答,太多的痴恋没有盼来云开月明,不甘心就此落败。
想着,公孙锦忽地推门而入:“皇后娘娘。”
这个公孙锦啊,无论冰蝶怎么劝,都不肯改口,说是不能乱了规矩,见她必须毕恭毕敬地喊一声皇后娘娘。冰蝶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是公孙嬷嬷。”
公孙锦将一碗解酒汤递给冰蝶:“看娘娘气色恢复了不少,趁热喝了这解酒汤吧。”
想起昨夜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冰蝶不禁有些羞赧,一言不发地喝完了汤,转开话题道:“嬷嬷可知道,选秀的结果由谁决定?”
公孙锦自然知道冰蝶的心思:“回娘娘的话,按以往的规矩,试才选秀以文辞才学决胜,由皇上和太后定夺胜负去留。可是看今年的样子,太后娘娘只是为了让祝秋篱当选,这剩下的,怕是随意交予下人决定了。”
冰蝶听着,忽而露出一笑。如果太后将这个权利交给了下人,反倒好解决了。“嬷嬷,可否拜托一事?”
公孙锦连忙下跪:“小人不敢,娘娘尽管吩咐。”
冰蝶冷了眸子:“去查出是谁在掌管剩下的秀女的去留,告知于我。”
公孙锦应诺,立刻起身,临行前,却又站定回首:“娘娘,变声的药药效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若不想暴露身份,每日皆须服用。”
冰蝶点了点头,眸光深邃得有如深海。从小到大,她失去的东西太多了。而这一次,这个妃位,她必须得到。
要说公孙锦堪称女中豪杰,办事效率真是如雷霆乍惊。不多时,司管这次选秀去留的小太监苏和便站在了寒香阁。
冰蝶支开了公孙锦,盯着苏和,一面不疾不徐地端起白瓷骨盏清呷一口:“是太后命你做这事的?”一开口,便是粗糙喑哑的声音,看来公孙锦那药的确不错。
苏和本来一听公孙锦说有个秀女要见他,便知道这个秀女是要拜托他开个后门。本来他还气势汹汹地过来想嘲讽挖苦一顿,可是被冰蝶那冰冷尖锐的目光盯了片刻,气势便软了下去,被问话时竟也只软弱地应了声是。
冰蝶轻放下茶盏,斜着眼睛冷漠而嘲讽地盯着苏和,柳眉轻佻地挑弄着揶揄和不屑,这让苏和更是憋屈了。
“你该知道,我让你过来做什么。”冰蝶淡然道。
苏和愣了愣,没想到区区一个秀女不禁气势凌人,话还说得这么直。愣了片刻,苏和干笑着装傻道:“小的怎么知道小主的意思,还请小主明示。”
“哦?”冰蝶幽幽地一挑眉,又把苏和吓得哑口无言。冰蝶笑了两声,忽地站起身:“既然你如此愚钝,那我也明说了。除了已被封为贵妃的祝秋篱,剩下的这些秀女的去与留,都握在苏公公手中。我请苏公公来,自然是要苏公公助我入选,得封妃位。”
果然是如此。苏和面露难色,打着哈哈道:“小主,不是小的不帮您。只是这选秀,图的是一个公平公正,这不光彩的事,小的怎么做得出。”
冰蝶拔下发间金钗,放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说吧,够不够?”
苏和盯着那金钗看了看,不禁在心底惊叹。那成色,绝非普通市井俗物,定能值不少钱。苏和这样无权无势的人,见到这些,多少是有些动摇的。可是,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小主,受贿这等事在宫里可是要受重罚的,小的……”
“若是这样呢?”冰蝶忽地打断他,苏和来不及反应,那柄金钗忽地已然到了颈间,尖利的钗头抵在他的喉头,随时都能见血封喉。
苏和这下忽然慌了,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只道这是个家产万贯一门心思要当皇妃的秀女,可是怎料竟会动用了这样的手段!苏和颤抖着:“小主……你这是做什么……小的若是死了,小主也逃不了干系。”
“那又如何?”冰蝶冷笑着,凑近苏和,吐气如兰间更见幽冷致命的气息,“反正我若选不上,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拉个人陪葬。苏公公,你说是不是呢?”
苏和这下彻底怕了,感情这是遇上了个不要命的主。苏和连忙作揖道:“小主且慢!小的帮您,小的帮您就是了。”
冰蝶盯着苏和看了须臾,才冷然一笑,移开了金钗。苏和捡回一条命,有些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冰蝶却将金钗塞进了他手中,笑道:“只要苏公公肯帮我,好处自然是要给的。”
苏和睖睁了片刻,低头打量着那玉镯和金钗,又抬头看了看冰蝶。
“记住,我是邱素荷,必须在这次选秀中留下。还望苏公公记住今日的承诺。”
苏和点了点头,将金钗收入囊中,正要转身落荒而逃,忽然被冰蝶死死攥住了。不得不说,现在苏和有些害怕这个阴狠决绝的邱素荷,惊恐地回头瑟瑟道:“小的已经答应了小主,小主还有何吩咐?”
冰蝶却直直地盯着苏和的双瞳,目光尖锐地仿佛可以将苏和的眼珠都挖出来:“苏公公,今日之事,若是让他人知道了,我自然死无葬身之地,不过苏公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我邱素荷对天发誓,就是死,也会拉上苏公公垫背。苏公公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苏和忽然睁大了双瞳,这个邱素荷,竟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本已盘算着回去便将这嚣张的邱素荷检举揭发了,被冰蝶这么一威胁,忽然有些动摇了。
冰蝶见苏和还在挣扎犹疑,忽然冷笑一声:“苏公公不信我可以让你死是么?那烦请苏公公仔细瞧瞧那金钗。”
苏和怔怔地取出怀中金钗,放到眼皮底下细细端详,蓦地大惊失色,脸色登时惨白。
冰蝶见苏和变了脸色,终于冷笑着放开了他:“苏公公该认识这个吧。”
苏和惊得双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这金钗细细看来,竟有凤凰暗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凤钗,之前寒辰烨早已将它交给了皇后洛冰蝶,为何会在邱素荷手上?
苏和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邱素荷才是真正的洛冰蝶。
冰蝶却冷笑着:“苏公公自然可以揭发我行贿,但要怎么解释这属于皇后的凤钗到了苏公公手里?是说苏公公与皇后私通,还是说苏公公收了皇后好处诬陷我,或是说苏公公动了贪念偷了皇后凤钗?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死罪吧?”
苏和终于噗通一声跪下:“小的知错了,小的必助小主通过选秀。”
冰蝶满意地一笑,苏和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