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冷笑,让冰蝶登时警觉起来。听闻这次选秀,是太后极力主张。本来新皇即位,隔五年才可再次选秀。而这一次选秀距上一次还不到四年,这样急切地举国选妃,想必事出有因。
太后,或许又在盘算着什么吧?
冰蝶沉着脸,只见太后站起身,朗声诵道:“皎皎孤轮煜九天,深海独明托婵娟。不见流萤照深海,但见几点斑斓泪。”
冰蝶略略拧着眉。此诗的确算是不错。孤轮指明月,深海代夜空,流萤喻繁星,将月朗星稀的景致倒是勾勒得到位,也如太后要求,不曾出现“月”“夜”“星”这样的字眼。想来,这首诗的主人,也该是个蕙质兰心、颇有文采的姑娘。
可是,冰蝶却深深锁紧了眉。这首诗固然算是上乘,却绝称不上最佳。对仗稍欠工整,笔锋尚缺力度,除了夜景,也没体现出些许高于眼见之景的东西,有些流于表面了。哪怕不将冰蝶所作的那几首算在内,冰蝶也敢肯定,在场一定有人写出了比这更为出色的诗作。
太后好歹也是个精通音律诗词的人,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可是,太后却从上百首诗作中,挑中了这首,说是今夜最佳之作,未免引起了冰蝶的怀疑。
太后读完,却笑意盈盈:“哀家以为,此作精妙绝伦,甚是喜人。哀家看题字是祝秋篱,秋篱丫头,出来吧。”
“是。”伴着一声娇脆悦耳的答声,一个容貌清丽、明眸皓齿的女子款款起身。
冰蝶有些骇然,竟是祝秋篱?那个佯作淡然娴雅,却阴狠恶毒地让她进退两难的祝秋篱?
祝秋篱在太后和蔼慈祥的注视下,施施然走上前。一袭宝蓝缀金丝彩凤穿花裙,配着银灰色锦貂裘,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不顾满座歆羡或嫉妒的目光,祝秋篱巧笑嫣然朝着太后盈盈一拜,又转向寒辰烨,笑靥更是粲然了几分,暗送着秋波款款福身。
冰蝶被她太过嚣张的眉目传情激怒了些许。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祝秋篱是寒辰烨的表妹,也就是说,是太后家族里的人。难怪太后会说她的诗作拔得头彩了,原来是袒护自己家里人呢!仗着自己的出身,就可以这样脱颖而出,成为寒辰烨的妃子吗?冰蝶越想越气,一只手却忽然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隐隐痛意让她登时清醒了过来。
攥住她手腕的,是公孙锦。公孙锦沉静淡泊的眸子里,是深沉冷静的光。
冰蝶瞬间安静下来,与公孙锦对视一笑。
她太冲动了,如果在这个关头轻易表现出情绪,不但选秀可能落败,还可能暴露身份。
太后满意地看着祝秋篱,缓缓上前抬起了她的脸,笑着赞道:“肌肤胜雪,明眸善睐,姿态端庄大方,不仅如此,腹有诗书,文采了得。哀家看着,甚是心悦,皇儿,你说呢?”
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寒辰烨,等待着他的回答。太后与祝秋篱自然满心期待着他也附和几句,而满座秀女自是期望寒辰烨能否认这一切。
冰蝶压抑着心底的翻涌,也定定地望向寒辰烨。她倒是很想看看,寒辰烨会如何应对太后和祝秋篱这昭然若揭的勾结串通。
寒辰烨漆黑的双瞳,在夜里,却更如烈焰般灼亮。如夜空里最璀璨的星辰,顷刻间,又让多少心为之沦陷。他闻言淡笑着搁下手中酒盏,起身俯瞰着祝秋篱。
感受到魂牵梦萦的那个男子的注视,祝秋篱白皙的脸颊飞快地染上红晕,晶亮的眼眸漾满了情动。
等了良久,寒辰烨忽然轻轻笑了几声,转向凤椅上的“洛冰蝶”:“朕倒想听听皇后的意见。”
坐在凤椅上的乌塔芬娜一惊。她易容成冰蝶的模样回到夜曦,是奉寒辰焕之命,等待时机暗杀寒辰烨,以助寒辰焕夺权。她成功地击溃了真正的洛冰蝶,取而代之成为假皇后。原以为事情会很快结束,可是寒辰烨却忙得日理万机。这段时日来,她除了独自空守栖鸾殿,就没见过寒辰烨的人影。这也让她无从下手。今夜,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得以接触到寒辰烨。她本来正在盘算着如何施展蛊术趁此机会解决了寒辰烨,思绪突然被寒辰烨的这个问题打断了,她不禁有些睖睁。
在乌塔芬娜哑口无言的这段时间,台下早已炸开。天下人都道夜曦皇帝皇后伉俪情深,却不知寒辰烨待洛冰蝶这样痴情,身为帝王,连纳个妃子都要问皇后的意思么?身边一众秀女叽叽喳喳议论着,冰蝶却缓缓敛眸。
这份所谓伉俪情深,终归只是做样子呢。明知道身边人不是她,还要做出这样深情不渝的模样么?寒辰烨,为了给天下百姓一个圣明君主、痴情帝王的完美印象,你真的愿意弃我于不顾吗?
乌塔芬娜沉吟了片刻,终于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道:“臣妾不敢当。皇上若是喜欢,臣妾自然不会介意。后宫眼下空虚,皇上多纳些妃嫔,雨露均沾,也是为了夜曦千秋万代着想。”一番话,说得清浅温婉,真的好似一个娴雅端庄的皇后。可是,谁又会知道,那张人皮面具之下,是一个精通蛊术、心狠手辣的妖女呢?
冰蝶却皱着眉,乌塔芬娜虽易容成了她的模样,声音却没有变。按理来说,宫里熟悉她的人,早该听出了这个“皇后”是假的,可是为何至今乌塔芬娜的身份都没有被揭穿呢?
冰蝶心中正疑惑万千,那厢寒辰烨却朗笑着道:“不愧是朕的皇后,豁达大度,朕此生能得此贤后,也算是三生有幸。”
乌塔芬娜扯起一个笑敷衍了过去,藏于袖中的手已经握紧了那只蠢蠢欲动的蛊虫。不能再等了。寒辰烨似是在有意避开与她接触,如果错过了今夜,可能真要在那空荡荡的栖鸾殿孤独终老了。她现在只想尽快解决了寒辰烨,尽快让寒辰焕圆了夺权复位的夙愿。唯有如此,寒辰焕他,才会重新接纳她吧?
那个她苦恋了太多年的寒辰焕,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地因为她上一次任务的失败将她推开呢?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地爱上洛冰蝶呢?她乌塔芬娜,怎么可能甘心?
或许,只要帮他得到了天下,他就会再次发现她的好,再次爱上她吧?
乌塔芬娜勾起一缕阴狠中带着悲哀的笑,指尖轻动,正准备将蛊虫射向寒辰烨,寒辰烨却忽然快步走向了祝秋篱。乌塔芬娜满脸惊惶地停下动作,险些就射偏了。如果失手,她的身份就会大白于世,到时候别说杀了寒辰烨,可能自己也得丧命于此。
她皱了皱眉,重新瞄准了寒辰烨。寒辰烨却仿佛与她作对一般,又飞快地拉着祝秋篱走向了太后:“母后,祝秋篱才貌双馨,儿臣喜欢得紧,还望母后应允,儿臣想纳祝秋篱为贵妃。”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不过是在花灯会上出了个风头,竟直接被封了贵妃么?在当年的佟芊瑶、慕容蕙、穆巧珍先后殒命后,她竟直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冰蝶也睁大了眼睛,一股酸楚的痛意开始在心底蔓延开来,像是不受控制的野草,疯狂地席卷了她整个灵魂。视线被眼中迷蒙的雾气模糊,她胡乱地擦拭着眼睛,一手的泪痕,可是她也全然不顾,只睁圆了眼睛盯着紧紧携手的寒辰烨和祝秋篱二人。
太后自然是乐不可支,心底早已乐开了花,面上还在强力忍着笑意,道:“皇儿若是喜欢,便随你的心意。”
乌塔芬娜却没心思听这些有的没的,皱紧了眉头咬紧了牙关准备发起致命一击,寒辰烨却仿佛知道她的阴谋一般,忽然扯着祝秋篱跑下了观台,留下一句“今夜,由祝贵妃侍寝。”后,便如疾风般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后,立刻炸开了锅。
“这就封了贵妃?那个祝秋篱凭什么?”
“人家可是皇上的表妹,太后的侄女,咱们还有什么可说?”
“皇上这就和祝秋篱去逍遥快活去了?那咱们今夜在这里绞尽脑汁是图个什么?”
“看来皇上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腹中尽是淫邪之欲的人罢了。”
冰蝶听着纷杂入耳的啧啧议论,只觉头皮发麻,一阵眩晕。幸亏有公孙锦眼疾手快搀扶住了她,才不至于引人注目。
太后很满意这个结局,她费尽心思要安排这一次选秀,只为了让祝秋篱入宫。如今,目的达成了,她便也无心再管这些啁啾不停的秀女了,清了清嗓子道:“各位的诗作哀家业已仔细审阅,优劣高下哀家自有定夺。诸位今夜可在花灯会中尽情赏游,三日后自会将结果公诸天下。”
就这么三两句话把她们打发了?一众秀女虽心有不满,可是见一列宫婢端来了瓜果佳肴,便也只得嘟囔着转移了心思。
乌塔芬娜却怔怔地坐在凤椅上,眸光虚空得如同亡灵孤魂。寒辰烨,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吧?他知道她想要动手,所以那样飞快地逃离。从此,怕又是将她软禁在栖鸾殿,老死不相往来?寒辰烨,你想借此就躲过此劫,就此躲过寒辰焕的万马千军吗?乌塔芬娜忽然笑着落了泪,她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挽回寒辰焕的心意?
与此同时,另一个近乎行尸走肉的,是冰蝶。她太多次对自己说帝王多无情,可是不料,寒辰烨竟真的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祝秋篱,被封了贵妃,还得以成为他的枕边人?那她涉险回宫,又为了谁?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