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将邱姐姐的绣品,拿出来,与我们一瞧?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不禁露出揶揄的神色。冰蝶却倒吸一口凉气,偷偷地瞥了一眼公孙锦。公孙锦依旧是淡然不惊,可是冰蝶离得近,看见了公孙锦细微的颤抖。
冰蝶立刻慌了神。她从白烨为师,诗书礼仪都长进不少,唯有女红这点,是真的半点长进没有。她交给公孙锦的绣品,也不过仗着公孙锦向着她,滥竽充数。若是现在拿出来现世,她和公孙锦当真会被认作是勾结串通,败坏选秀风气。如此一来,别说接近乌塔芬娜了,可能还没等选秀结束,她和公孙锦就已经被打入了大牢。
冰蝶想着,有些愤愤地望向说出此话的女子。只见她上着烟灰狐皮袄,下着素白莲花裙,看似平淡,却无处不透出异于常人的高贵。不似谢玖馨的气急败坏公然挑衅,这个女子的刁难看似不经心,却是酝酿了最深沉的心机和恶毒。
是个狠角色。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的确验证了冰蝶的直觉。这个女子,名唤祝秋篱的女子,有着怎样可怕的城府。
冰蝶咬了咬嘴唇,却扬起淡然清浅的一笑:“妹妹言重了。怀疑姐姐尚可,怀疑到嬷嬷头上,也未免大不敬了。”三两句话,便给祝秋篱安上了大不敬的罪名。冰蝶明显看到,温婉淡雅的祝秋篱脸上露出愕然之色,心底便冷冷一笑。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她洛冰蝶在这宫里水深火热摸爬滚打下来,要对付一个祝秋篱,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祝秋篱的心机和沉静,却超乎冰蝶的想象。祝秋篱很快整理好了表情,换回那一副虚伪却优雅的莞尔笑颜:“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妹妹只是觉得,凡心中坦荡荡之人,必无所畏惧。若有所顾虑,便是心有戚戚。所谓君子小人之别也。”
冰蝶的笑意加深了。这个祝秋篱,居然这样文绉绉地回击她,倒还句句在理。棋逢敌手,冰蝶笑得更是粲然:“妹妹,姐姐心中坦荡无愧,妹妹若执意要一览姐姐的绣品,也未尝不可。只是,妹妹也知道,这些绣品的成败,你我的去留,并非由公孙嬷嬷决定。这些绣品,均需上交天胤殿,由当今圣上亲自过目,决出胜负。所以,皇上才有权观赏诸位姐妹的绣作。妹妹若是现在看了,岂不是抢了皇上的先?对嬷嬷不敬也罢,夺了皇上的优先观赏权,岂不是坏了规矩?姐姐承诺你,待皇上观看过后,定将绣作双手奉上,供妹妹欣赏。”
这一番话,在场众人都瞬间白了脸。公孙锦眼中流露出微微讶异,侧过头悄悄打量了一眼冰蝶,却笑着低下头去。
不愧是皇后,这样的风骨和悠然,的确非常人能及。
冰蝶看着脸色刷白的祝秋篱,冷冷一笑。这些秀女,初次进宫,哪里会知道选秀背后的操作?都以为一个教引嬷嬷便能决定去留,殊不知每一个人的表现都由天胤殿在观察着。决定成败胜负的,其实都是太后和皇上二人。这些,她也是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后,才从寒辰烨口中得知的。而这些事情,这些初来乍到的秀女,必然是不知道的。
祝秋篱发白的双唇微微颤了颤,却还是硬撑起一个笑容,福了福身子:“是妹妹唐突了,还望姐姐见谅。”
冰蝶和公孙锦都暗暗松了口气,却忽然有几声清脆的击掌声传入耳中。
“哈哈哈,好!好一个临危不惧的秀女,好一个对宫里选秀规矩知道得如此彻底的秀女!”一声朗笑,在击掌声落后响起。
那似乎是来自天际的远钟孤鸿,又似青山鸣溅的流水,推开了所有喧嚣繁华,只余无声的岁月,倒带重播着所有的记忆。
冰蝶痴痴地转过头去,那一刻,有如天地变色,流年轮转。
这一刻等了太久的重逢,她却已变了模样。他依旧是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如墨长发高高束起,额前垂落着串串璎珞。眉眼仍是旧时的俊如雕刻,每一个棱角都被林间碎光勾勒出绝美的轮廓。他的双瞳,濯黑如暗夜,却总闪耀着不灭的璀璨星光。她就是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沦陷在他温柔的目光中。
可是,重逢时,他已不认识她。她易容成了邱素荷,成了人群中轻易被湮没的陌路人。他不会认识这样的她,更不会知道她为了回到夜曦,除掉他最大的威胁,做出了多少努力。
走过那么多的误会和坎坷,她本以为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偏有那么多风浪,硬生生把他们拆散。当初是寒辰烨推开了她,是寒辰烨选择了天下人的信任,将她逐出皇宫。她纵使不怨,也是心痛的。
重逢这一刻,他眼底落了万千碎光,仿佛融了万世千秋的清浅温柔。可是,她的眼底心里,全是相逢应不识的绝望。
冰蝶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已经快要从眼里掉下来。相思不见,她本以为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以这个身份在宫里生存下去。却原来,她的所有防线,在见到寒辰烨的那一刻,悉数溃退。
所有秀女却激动不已,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唏嘘声,都是一颗颗萌动的春心。都说多少宫女倾尽一生也难睹龙颜,她们运气也太好了,初来乍到便见到了传说中的夜曦第一美男。此刻,每个秀女都是春心炸裂。这样天资绝色的一个美男,天下为臣的帝王,就这样站定在了她们眼前。不少秀女激动得都快晕厥过去,不停地暗送秋波。
李公公看着有些忍俊不禁,他们家皇帝就是帅得这么惨绝人寰,到哪哪就是少女的春天。不过,他还是清了清嗓子,狠狠一甩拂尘:“大胆,见了皇上还不跪下!”
一众秀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齐齐跪下:“参见皇上!”
李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俯视着跪了一地的秀女,内心不禁有一种成就感。可是——好扎眼。怎么有个不长脑子的秀女那么扎眼?秀女们跪了一地,公孙锦也乖乖跪着,居然有一个秀女还嚣张地站着?李公公立刻将拂尘指向仍站着出神的冰蝶,厉喝道:“那个丫头,怎么不跪?”
寒辰烨清冷濯黑的眸子顺着李公公的拂尘望向那个立于人群中的少女。素淡的着装,平凡的相貌,只是那对眸子却盈满了清泪,眸中流转的光太温柔,太深情,让寒辰烨一时恍惚。
冰蝶看见寒辰烨朝她看过来,心中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又像是紧张,又像是刺痛。可是下一秒,她的双腿却一软,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摔得吃痛的双膝让冰蝶终于清醒过来,她刚才做了什么???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寒辰烨?这不摆明了暴露身份吗?
幸亏公孙锦看不下去一脚把她踹得跪下了,不然她真的要酿成大祸了。费尽心思隐藏身份潜入宫只为找出乌塔芬娜的阴谋,如果被寒辰烨识破了身份,恐怕所有计划都得作废。寒辰烨是会将她再次逐出宫,还是就此与乌塔芬娜摊牌死战,她不确定。却只知道,这个险,她不能冒。
想着,冰蝶回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公孙锦。
寒辰烨却微微眯起双眼,一步步朝着冰蝶走了过来。他的气息在一点点逼近,冰蝶只觉心跳快得近乎让她窒息,身后公孙锦在暗中拼命地掐着她的脚踝提醒她清醒。可是……一别多时,她要如何克制让她发狂的思念?
“方才便是你,不肯交出绣作?”寒辰烨站在冰蝶几尺开外,可是冰蝶却觉得那股属于帝王的灼热气息几乎一路烧到了她心底。寒辰烨冷冷笑了一声:“秋篱表妹不知道这宫里头选秀的规矩,是她唐突了你。若有冒犯,朕代她向你道歉。”
原来,祝秋篱竟是寒辰烨的表妹?!难怪那样知书识礼,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城府。在场众人也不免一片唏嘘,有这样的关系,何愁选不上?歆羡或妒忌的目光转而射向了祝秋篱。
寒辰烨却依旧盯着跪伏在地的冰蝶,言语间有着帝王的沉重压迫感:“朕不知你从何得知宫里这些鲜有人知的选秀规矩,不过既然你说出来了,现在朕也就在你眼前。朕倒还真想看看,你的绣作,究竟是何许模样?”
冰蝶手心的汗珠都快浸湿了衣袖。她搬出皇帝挡了祝秋篱一刀,却不料也反手伤了自己一剑。冰蝶有些懊丧,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到头来却要死在寒辰烨手上?不甘心啊不甘心。不过,皇命难违,冰蝶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民女邱素荷,谨遵皇命。”
寒辰烨淡然勾起一笑,将视线转向公孙锦,示意她交出冰蝶的绣作。公孙锦应诺了一声,却暗暗地看了冰蝶一眼。见冰蝶不说话,公孙锦也只得硬着头皮,将那块丝绢递了上去。
公孙锦低下头,心里已经炸开了锅。这下真的要丢人现眼了,至于这丢人现眼会不会暴露冰蝶的真身,她更是没把握了。反正完了完了,公孙锦皱着眉头苦恼地垂下了头。冰蝶却缓缓压抑住了久别重逢涌上的疯狂,缓缓镇定下来,垂着头沉默地等待着寒辰烨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