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数十日,费德里克忙得不可开交。菲利斯的局势在短短一星期内风云突变,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老林克暗中向北方军传递消息的证据被情报局的人顺利截获,送至亨得利议会长那后,林克很快就因避嫌而被暂时从前线调回博尔顿堡,而后在议会长的鼓动下,议会开启了将林克·柯思曼调至后方行政部门的议案,为表示对这位功臣的尊敬,甚至有人提议担任副议会长一职,到此时一切还都顺风顺水。
但三天前,军方却突然介入,而且是那个菲尔德元帅亲自到博尔顿堡,让政方压力徒增,随后军方竟然拿出一份一星期前的策划书,指明老林克向北军泄露情报之事乃军方最新计划中的重要一环,责令议会立即停止这一愚蠢行为。
到今天,林克已恢复原职。
这让费德里克很心慌,这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他不明白到底为何会这样,这决不是一次计划失败带给他的感受,他有一种感觉,这次自己的计划南方军早已得知,只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他现在在前往圣弗朗哥山庄的路上,因为内心难以平静,只好到山庄来求半日清闲。
“殿下,您是来找艾琳公主的吗?”眼前突然出现一位侍女,这才让费德里克记起,自己确实曾同意艾琳可以常住于此,看来她果然立即就搬了过来。
这让表情严肃的皇子露出这几日难得的微笑。
“艾琳公主在这儿还习惯吗?”
“还好,就是每天都在练魔法,一刻也不愿停下来。”
费德里克上次就知道那位公主搬到这里的用意,是啊,对于任何一位魔法师,这里都是梦寐以求的修炼之地,何况是本源就是风元素的魔法师呢。
“现在也在练习?”
“呃……”伊丽丝没有回答,因为后院突然传来的一阵轰鸣声已经替她回答了。
“哈哈……”费德里克一边笑一边往后院走去,伊丽丝赶紧跟上。
刚到后院,一道风刃就从远处快速飞来,打在他身旁的水池里,溅起一池波澜,幸好费德里克及时用斗气护住自己,才没被淋成落汤鸡。
“啊,三皇子殿下,你怎么来了?”一声惊呼从远处传来,公主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过来看下,你在这边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因为这十来天实在太忙,费德里克竟没有关心过自己这位未来的妻子,心里有点愧疚。
但少女却显得神采奕奕,高兴地摇头道:“这里太让我满意了,从来没有遇到风元素如此充裕的地方!你看!”
她手指一指,一道微型龙卷便出现在庭院中。
施放完这个魔法的少女笑眯眯地看向费德里克,就像等待夸奖的小孩。
在费德里克的印象中,莫里八公主似乎从来没有作出过这种可爱的表情。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里。
“这应该是风系中级魔法的高段魔法——风龙卷吧?竟然可以这么轻松就释放出来,真是厉害!”费德里克露出惊讶之色,这倒不是故作姿态,因为这样一个高段魔法的瞬发确实不是身为中级魔法师的艾琳可以轻易做到的。
“可惜只能在这里才行。”艾琳略有些遗憾。
“为什么?”费德里克毕竟不是魔法师,不懂细节。
“我自身凝聚元素的效率不够,如果不是这里元素密度大,估计大概要好几分钟才能聚集齐足够释放一次风龙卷的量,就算后两个阶段可以瞬发,也没什么意义……”艾琳作着解释,但渐渐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这段话已经让费德里克听不懂了,他在想如何换个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
这时,大概是感到气氛不对,站在身后的小侍女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提议道:“对了,殿下,前段时间芙蕾雅太子妃送了好多有趣的小物件,还没看过呢,要不要拿来看看?”
这一刻,费德里克对这位机智的小侍女真是感激涕淋,赶紧说道:“好,你去拿来吧,太子妃收藏的东西有不少宝贝呢。”
伊丽丝很快将一大盒细碎物件抱来,放置在亭台的石桌上,供两位殿下把玩。
“这个孔雀蓝手链是东易斯顿联盟制造的,里面那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是只有他们那里才出产的水蜜石,据说有避火降燥的功效。”费德里克见艾琳拿起一串手链观赏,正好他也知道此物,便介绍道。
只见艾琳细细打量手链许久,之后探出一只手指,纤细的指尖泛着蓝光便点了上去,那一小片蓝光一下就被手链上的石头吸收去。
“这石头真是神奇,竟然自成体系,构建出一种细微的冰冻魔法,而且还可以慢慢吸收水元素。”艾琳赞叹不已。
“是啊,所以这手链相当名贵,看得出来,太子妃非常喜欢你。”
艾琳笑着没应答,又拿起另一样物件,一颗通体发白的珠子。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名堂,困惑地看向三皇子。
费德里克伸手从艾琳处取来白珠,仔细打量,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是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仔细在脑中搜索,突然想起传闻的一物,不知是与不是。
“让我先试试吧,我也不确定。”费德里克暗中驱动自身斗气,凝于手心,只见珠子渐渐由白转黄,越来越亮。
“这是什么?”
费德里克松了口气,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于是他胸有成竹的解释道:“这是锁气珠,能探测周围斗气,真是比探测魔法还灵敏啊。”费德里克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物,据说方圆一公里,但凡有斗气激荡,它就会起反应,如今看来,甚至连那斗气的属性都能显示其上。
“这真是厉害,连斗气都能探测到!”不怪艾琳大惊小怪,魔法元素因为其天然型所以有原石可以探测,但斗气内敛在人体中,本就难以探查。
“芙蕾雅姐姐送的东西没想到这么珍稀。”
“是啊……”
两人竟就这太子妃送的小玩物聊起来。
当心无所扰,无所思,无所虑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费德里克本就是来散心的,与公主聊了几个小时后,竟觉之前的抑郁轻了许多,不由想多待一会儿,但又想到之后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只得遗憾道别。走之前答应艾琳,为她寻更多的魔法玩意。
菲尔德大校此时站在门前,脸色羞红地盯着门上小旗,刻意忽视周围士兵那古怪的表情。
“大校,林克大人让您进去。”
终于等到里面通报的人回信,她松了口气,又重新整理了着装,急急往门里走去。
这几天,她几乎天天到这里,虽然自己知道是来讨论后续行动方案的,但因为偶尔被留下详谈,还是在下面产生了麻烦的言论。推门而入之后,发现竟然只有她一个人先到了。
‘我应该是准时的啊,其他人都还没到吗?我记错时间了?’
没有人通知她改时间的事情,作为一名军人,她也不可能会搞错时间。
茫然的眼神出现在她充满英气的脸上。
“今天只叫了你一个人。”林克坐在远处的会议桌前,微笑解释道。
“哦……”她先自顾自地坐下,但心如乱麻。
什么是只叫了我一个人啊,如果传出去,不就被外面的人越传越夸张了吗?虽然内心里有一些喜欢这种微带暧昧的气氛,但毕竟是军队,这样的言论会让阿加莎难以控制属下。
在心里默默的腹诽了一番,但抬眼而去时却充满小女子的柔情,红彤彤的脸蛋将大校的锐气也抹了几分。
“大人,今天有什么事?”她慢慢开口问道,勉强让声音没有颤抖。
林克将桌上放着的一份情报书递给她,说道:“你先看看,我一会儿告诉你。”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阿加莎还是好奇地拿起,翻开看起来。
‘这是!’
一看之下令人震惊,里面竟然是林克的父亲——老林克·柯思曼——通敌的猜测以及种种推断的理由,从里面的文字可以看出,这份情报出自林克本人之手。
当年南方军未叛乱之时,老林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儿子利用,导致南方局势一片混乱,南北之间内乱乍起,真相爆出后,当时就有不少负面言论批评小林克,就算是在南方两省,也有不少非议。
‘难道他要大义灭亲?’
这让阿加莎有些不能接受,她觉得林克不应该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对自己亲人如此残忍。当年的事情还可以认为是林克逼不得已,如今再牺牲毫无权势的老林克……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举报自己父亲?”林克语气平静,但平静里多了份不忿,“我怎么会这么做!我会让他下半辈子待在监狱里吗!”
他声音低沉,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感情,让阿加莎将脑里那一丝怀疑完全排除。是啊,他怎么会是那种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出卖亲人呢?
“那这是……”她有些不明白,既然是这样为何要写出这份情报书。
‘为什么要告诉我?’
她好想这样问,却不敢开口。一种分享秘密的快感在内心里激荡,让她刚平缓过来的心又快速跳动起来。
“有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而且我估计议会很快也会知道。”
“这……”
她看到林克眼中露出的难过与愤怒,心里也不禁一抖,自己能感受到他那种对权力斗争波及亲人的愤恨,以及无法道明的苦闷。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她体贴的问道。
“我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人是谁,但显然他们想让我远离军队。”林克平复了情绪,对关心自己的阿加莎友好地笑道:“我想提交一份绝密的策划书,就说父亲是按照军方的意思为北方军提供假情报的。”
“不过你不用担心,其实我父亲一直待在博尔顿堡的宅子里,并没有什么重要军事情报真的被泄露出去。”
林克急忙解释道,生怕对面的女子产生误会。
“你想让我和元帅说?”阿加莎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立马就明白,唯有自己父亲在军队无可动摇的地位才能起到决定作用。
“是的,只有元帅才能让一份绝密策划书生效,也只有靠他,我才能重新回到前线。”林克露出坚决的眼神,“我必须待在军队里!”
他看向阿加莎的眼睛,认真而决绝,使得女子脸又一红,不敢与之对视,只好低头装作在看文件。
“既然这样,你准备好策划书给我,我去和元帅说一下吧。”她细嚼着字,轻不可闻。还好林克听力好,见她同意了,点点头说道:“我马上准备一份正式的,麻烦你在这等会儿。”
他说得很客气,让阿加莎心有不满。但基于自己的私心,又乐意继续待在这里,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竟然呆呆的坐在会议桌一侧,一直看着埋头书写策划书的林克,看得都让自己不好意思了,幸好她知道,认真做事的林克处于不为外物所动的境界,不然这时两眼对视,就非常尴尬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阿加莎又偷偷瞄了眼总参谋长,这次却正好看到对方抬起头来。
“呃……”
她不知道说什么,脑子一下懵了。对方先开口说道:“你等得不耐烦了吧,策划书已经写好了,你先看一下吧。”
说完递过一份用正式文件稿写好的长达十数页的文书。
她赶紧接过,躲开对方的眼睛,低头看去。
尽管心神不宁,但当她看起这份策划书时,立即就进入了军人角色,以她从小熏陶的军务知识,一眼便判断出,这份策划书纵然是为了保护林克和他父亲,但如果真的实施下去,也相当具有可行性,尤其是由曾担任原菲利斯皇家情报局局长,现掌握南部军情局的林克亲自操作,她敢肯定,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份策划书,绝对会信以为真。
“相当完美的一份策划书,我觉得就算作为正式行动也可以啊。”她这样赞美道,却见林克摇头否认。
“不行的,以我对皇家情报局的了解,他们会通过我父亲来收集情报,只可能是针对我的圈套,因为太容易被察觉了,或许他们就是在等待被察觉的那一刻。”
“你是说是北方的那些家伙在暗中操作?”
林克摇摇头,露出困惑的表情:“如果是他们,怎么可能说动议会?他们最多只是想离间我,却被其他人利用罢了。”
“啊!你是说更北边的……”
林克没有多说,但阿加莎稍微细想,便明白其中关键。她有些替林克愤愤不平,作为一名军人,牵扯进政局是最烦的事情,父亲就常常被那些政客搅得头疼脑胀,她小时候就见多了这种事情,对政治深恶痛绝,如今林克又被陷入政治斗争中。
“诶……”她只好不去想这些麻烦的事情,站起身,隐藏起自己不忍离开的小心思,相当正式地告辞了。
拿到策划书后,阿加莎没有耽误,立即出了甘迪美城,前往博尔顿堡找她父亲。
几乎就在她抵达博尔顿堡的当天,就传出了议会紧急召回林克的消息,让她心里一惊,生怕来不及,跑着就冲进了菲尔德元帅的书房。
“爸爸!”她推门而入,喘着气娇汗淋漓。
“阿加莎,你怎么回来了?”奎特·菲尔德突然看到自己许久不见的女儿出现在面前,诧异地问道。
“你不是在甘迪美吗?擅离职守可是死罪!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他初时见到女儿的惊喜褪去后,立即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眼露凶光厉声说道,但他也了解自己女儿,决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现在林克总参谋长被召回,你又突然离开,甘迪美要是出事怎么办?”
“元帅阁下,我正是来解释林克总参谋长被召回一事的!”阿加莎知道,这时候虽然因为自己的身份,父亲不会驱逐自己,但必须要拿出军人的姿态来汇报此事。
“哦?”奎特也是刚收到议会传来的消息,他还很纳闷,这事居然是由议会通知他,而不是自己的军情局通知自己的,不过一想到军情局一向由林克掌管,此事牵扯到他,可能军情局真的不知情。
“阁下,您先看看这份策划书。”她递过林克准备好的策划书。老元帅接过文件,开始仔细看起来。
良久之后便听到一声惊叹。
“这是!”他越看越震惊,这本策划书如果是在甘迪美就写好送来的,那么就意味着早在三天前林克就发现此事了!
“阁下,您听我解释……”阿加莎见自己父亲已经看完,便将林克的猜想与元帅娓娓道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有人想借此事将他调离军队……”老元帅对于那位年轻人的才能还是很欣赏的,他知道,林克缺乏指挥作战的能力,但对大局的预判和用人却有独到之处,而且他掌管的军情局这几年也颇有建树,老实说,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失去一位如此有能力的年轻人。
“但是,情报从自己身边的人泄露出去,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允许的!林克·柯思曼,他犯了大错误,如果不是自己有漏洞,怎么会被别人利用?”老元帅也很清楚,这份策划书确实可以挽回此次危机,但对自己亲人疏于防范,绝不是一名合格军官的行为。
“爸爸,你要帮帮他,如果这时候他被调离前线,对我们南方军很不利啊!”阿加莎向老元帅恳求道,她竭力让自己语气不显得那么急切,那么带有私心。
奎特默不作声,依然低头看向那份策划书,策划书写得非常好,只要自己盖好章,拿到议会去申述,相信议会一点脾气也没有,但他还是在犹豫。
“爸爸,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泄露出去的情报是我们不能承受的信息对不对?”
“是,如果那样,就算他有再大功劳,也于事无补。”
“我们可以等,反正议会会举证的,如果泄露的情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再将这份策划书拿出来也不迟啊。”阿加莎一早就考虑过这点。
“这样确实不错……”元帅点点头,被自己女儿的自信说服,拿出印章准备盖上去,但他停了下来,悬在策划书上的印章一动不动。
“怎么了,爸爸?”阿加莎紧张地问道。
这时奎特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那紧张焦急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发丝上还滴着一路跑来的汗水,想到她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元帅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什么,这就盖好。”说完便用力将印章按了下去,“你赶紧回去洗个澡休息下,然后马上给我返回前线!”
“是!”
阿加莎干净利落的行了个军礼,快步离开,显得很是高兴。
“真是女大不中留……”看着离去的女子欢快的步伐,奎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