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娱乐场所，看着表演钢管舞的女人、穿着丁字裤的男人，还有走来走去的兔女郎们，一下子就傻了眼。雷欧把她按到座位上，只见黄灿一直盯着某个健壮的男人，忍不住满怀醋意地问：“想要吗？”
1
因为要上班的关系，黄灿紧张得一晚上都没睡好，醒来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她从没见过这样深的黑眼圈！就算没有工作经验，但她也觉得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怎么变得那么老、那么难看？
她郁闷地捂着脸，突然发现了桌子上的化妆品，灵机一动。她把昂贵的粉底液、粉饼好像不要钱那样往脸上抹，然后涂了鲜红色的嘴唇，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真是美呆了。她千挑万选，穿上粉色的套装和粉色的高跟鞋下楼，走到一楼的时候险些摔倒。凌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有点不好意思：“这鞋跟太高了，好难走。”
“你的打扮……”
“是不是很正式？我早就想穿这样的套装了，还真蛮好看的。”
黄灿高兴地转了一个圈，又险些摔倒，看得凌霄心惊胆战。他的嘴唇动了动，可他什么都没说。
到了公司门口，黄灿看着高高的大楼，咽下口水，只觉得头晕目眩。这时，凌霄说：“你工作地点在顶楼，办公室是最里面一间。他们都知道你出车祸了，但是没人知道你失忆的事情，这件事……”
“知道了，这件事一个都不要告诉，也不能被任何人看出来！你都说了有十遍了，还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我不和小姑娘计较！
凌霄这样催眠自己，长叹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真是放心不下这个心理年龄只有17岁的小妻子。
“我走了啦，再见哦！”
黄灿用台湾腔说着，跳下车，对凌霄挥手，凌霄突然有了一种送女儿去上学的感觉——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由于黄灿今天穿的鞋子是她大学刚毕业时买的粗跟鞋，不是她后来所偏爱的细高跟，所以脚步声和以前不同，前台小姐莲花自然也没听到。当她一边听着歌一边扭动身体的时候，只见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从身边走了过去，那人依稀仿佛好像是……主编？
“啊！”
莲花吓得站了起来，下意识按了警报，但为时已晚。黄灿站在公司的走廊里，茫然听着凄厉的警报声，听到一大帮人在喊什么“黄世仁”来了，心想这杂志社怎么弄得和话剧社似的，也太有意思了。
黄世仁？哈，那有没有喜儿？她想着。
当大家终于发现她就站在附近的时候，警报声正好结束，公司里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看她那异于常人的装扮。
糟了，被“黄世仁”听到我在说她坏话！她会不会把我开除？我的房贷还没还完！广告部的李俊想。
她看起来很平静，但是一定在生气！算了，她要是骂我的话我就辞职，爱干不干！家居部的丽莎想。
“黄世仁”怎么穿成这样，妆容也和鬼一样？啊，难道这是下一季的流行？看来要回去把压箱底的衣服拿出来了！我要做全公司除了她之外最时髦的那个。摄影师威廉想。
“主编好。”
所有人的脑子都在飞快旋转的时候，实习生小林怯生生向黄灿问好，而大家如梦初醒，集体向黄灿问好。他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吓得黄灿步子都不会迈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想起凌霄说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的不对劲，对他们僵硬点头，石化般地咧嘴一笑。看到这个勉强至极的笑容，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黄灿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慢慢朝着办公室走去，坐在豪华的座椅上，才终于松懈了。
“吓死人了，怎么那么多人和我说话啊！不过，看来他们还挺喜欢我的。丽丽那丫头果然是骗我。”
黄灿想着，心情顿时很好，但接下来的事情让她的心情急速跌到谷底。她办公桌上有3台座机，每台都一刻不停地响，她到后来只能同时接听，简直想把电话机摔地上。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打电话给她！一会儿问她采访的事情，一会儿问她嘉宾耍脾气不肯来要不要换人，一会儿问她服装赞助商那儿出了岔子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爱怎么办怎么办！”
黄灿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冲冲挂断了电话，烦躁地抓起了头发。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急忙整理下头发端正坐好。黄灿只见上次抓她来开会的麦琪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着咖啡杯，神情极为恭敬：“主编，这是您的咖啡，刚煮好，不加奶和糖。”
“咖啡啊……”
黄灿熬夜学习的时候已经受够了咖啡的味道，她看到咖啡就想吐。她的表情被麦琪理解成不满意，她忙说：“主编，因为您今天来得比较早，水温是没达到85度……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她在说什么啊！
黄灿迷惑地看着麦琪，而她的不动声色让麦琪越发恐惧。就在麦琪被巨大的精神压力弄得就要跪地求饶的时候，黄灿的声音传来：“请问能给我一杯牛奶吗？”
“啊？牛奶？不，主编，我的意思是，您想要什么品牌，什么温度的牛奶？”
“随便，什么都行。”
“好的主编，请稍等。”
麦琪说着，轻轻关上了门，然后被同事包围住了。大家都问她今天黄灿的心情好不好，麦琪淡然地说：“我今天给她冲咖啡的时候水温没达到，以为只有一度她不会察觉，没想到她没喝就看出来了。”
“呀，这个巫婆的法力越来越高深了。”
“亲爱的，那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威廉关心地问。
“她说不喝咖啡，要喝牛奶。”
“靠，不是吧。”
“晕，她不是每天都要喝十几杯咖啡的吗，怎么会喝牛奶？”
“还不是故意难为我们家麦琪？麦琪，我好同情你。”
“大家今天小心点吧。”
麦琪说着，去茶水间给黄灿拿牛奶。她知道今天已经得罪黄灿了，干脆随便拿了一盒牛奶温了一下就给黄灿送了过去。她以为黄灿会借机发火，甚至把牛奶泼她脸上，但黄灿接过了牛奶，居然对她笑了一下，说：“谢谢。”
麦琪觉得她昨天一定喝多了酒，出现幻觉了。
“主编，没别的吩咐的话我就走了。”
“拜拜。”黄灿对她挥手。
……
麦琪云里雾里地走了出去，只觉得黄灿好像变了一个人，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她去前台拿快递，顺便给莲花一块巧克力。莲花接了过去，感激地说：“谢谢麦琪姐。”
“和我还客气什么？”
“‘黄世仁’今天心情怎么样？”
“老样子咯。”麦琪轻笑。
“唉，要是麦琪姐是主编就好了。”
“又瞎说，这话被她听到了我可怎么办。对了，把要给主编签字的文件都给我吧。”
“麦琪姐你真是太好了！”
2
一上午，黄灿都在烦躁不安中度过。她面前的文件简直堆积成了小山，大家都等着她的意见，而她只是倨傲地翻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她的沉默让众人更加恐惧。有一次，她实在逃不过去了，被迫在几个封面中随手指了一个，而来人却高兴地说：“主编，你实在太有眼光了！我就知道您会选这个！”
这是什么情况？
黄灿呆呆想着，愣是没想明白。后来，又来了一大帮人让她选衣服、选饰品，她又是随手一指，而他们都欢呼雀跃地离去了。黄灿用力靠在舒服的椅子上，突然觉得做主编也不是很难。
“主编，您的午饭。”
麦琪进去的时候黄灿正在打游戏。她一抬头看到了麦琪，吓得鼠标都摔到了地上。她急忙去捡，讪讪笑着：“手滑了，呵呵。”
“主编，这是给您签字的文件，还有今天的午饭。”麦琪强压住疑问，平静地说。
“文件……哦，文件……放这儿吧。”
黄灿干巴巴地说，生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来。她道了谢，接过饭盒，把每口菜都吃干净，酸奶也喝光，饱得打了个嗝。麦琪来收饭盒的时候真的吓到了，一出办公室就拼命揉眼睛，说：“产生幻觉了，我今天怎么总是产生幻觉……”
“麦琪你在干什么啊！”莲花问。
“我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麦琪呆呆地说。
“啊？”
“你看见这饭盒了吗？”麦琪问。
“当然看见了啊。”
“这饭盒里有饭吗？”
“没有啊。”
“她中午只喝酸奶，绝对不会吃这些热量高的垃圾食品。你和我一样产生幻觉了。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麦琪说完离开，而莲花茫然地说：“什么啊……看来和‘黄世仁’在一起久了还真的会成变态。”
吃过午饭后，黄灿不住打哈欠，怎么也忍不住铺天盖地的睡意。她一边托着脑袋，一边看电脑，眼睛时不时闭上一会儿，但又强迫自己睁开。后来，她到底忍受不住，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头猛地撞到了显示屏上，发出一声巨响。就在这时，麦琪正好进来，目睹了全过程。麦琪张大嘴，心想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居然又出现幻觉了。黄灿反应飞快，急忙装作严肃的神情：“什么事？”
“主编，会议时间到了。”
“知道了——等等，我们一起去会议室。”
黄灿说着，急忙起身。她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拿了笔记本和钢笔。她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装作不经意地理理头发，当她进会议室的时候所有人都到了。
“主编好！”
面对问好声，黄灿已经没有第一次听到时的恐惧，但还是非常不习惯。她见只有一张最大、最宽敞的位子空着，悄悄观察众人表情，一咬牙走过去坐下，他们果然没露出惊讶的神情，看来她赌对了。黄灿心情极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听到麦琪说：“主编，选题会还是从美容部开始吗？”
“嗯。”黄灿点头。
“我先来说一下我的计划。因为下一期的主题定为‘那一年的17岁’，美容方面我打算盘点20世纪90年代流行的妆容与服饰，让读者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理财方面我还是按照老计划刊登读者来信，为40岁左右的成熟女性提供理财方案。”
“明星访谈可以找杨蜜，她最近拍的《那些青春不再来》和我们的主题很符合。”
……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黄灿听了半天终于懂了——他们在聊下一期要写什么啊！她的沉默让众人摸不着头脑，而冒犯“黄世仁”的事情当然是麦琪做的了。麦琪试着提醒：“主编，您的意见……”
“下一期的主题是……‘那一年的17岁’。”她一边看面前的方案一边说，“可我觉得，你们说得和青春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寂静。大家心里都在第1万次咒骂黄灿，因为他们知道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会让他们半个月的构思都白费了。
既然什么都是她说了算的话，那还让他们想干吗？
面对寂静，黄灿有点不知所措了。她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突然不说话，都直直看着她。她紧咬嘴唇，然后轻声说：“17岁的女孩需要的不是怎么化妆，而是更喜欢便宜却漂亮的小饰品。理财方面的话，大家都拿着父母的钱，能不花光就不错了，所以说怎么省钱、不乱花才更加合理吧。还有，17岁时杨蜜还没红呢，喜欢的明星绝对是赵薇啊。至于恋爱方面，可以写一下暗恋的故事……”
黄灿说着，所有人都沉默，但他们不得不承认黄灿的理解与体会比他们要好得多。是啊，17岁的时候想的绝对不是该用什么大牌化妆品，路边的一个发卡就能让人快乐一学期，而那个站在篮球架旁的少年会多么令人怀念……
“那我下一期就按照主编说的，写关于暗恋的故事吧。小饰品的推荐我可以夹在里面。”
“我觉得写怎么存零花钱还是挺有趣的。”
……
大家畅所欲言，气氛极为热烈，黄灿见他们都认同了自己的看法，终于松了一口气。经过这件事情后，她发现自己不懂的实在太多了，回家以后可真要好好补习专业知识才能不露马脚。
在忙碌的工作中，下班时间终于到了。下班前，黄灿打电话给凌霄，约他晚上一起去买书，凌霄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她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麦琪进来了。她笑盈盈地说：“主编，今天晚上的餐厅已经订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什么餐厅？”黄灿疑惑地问。
“今天要和雷欧确定拍摄计划啊，日程表我放在你桌子上了。”
“哦，对，我看见了。”
黄灿当然不会说她根本没看什么该死的日程表，装作了然的样子点头，和麦琪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她一路走，一路有人和她问好，她笑着对他们每一个人说“再见”。其他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奇怪，但她都没看到。
“主编今天怎么了？”
“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样子真是比不笑更可怕。”
“是啊……”
黄灿听不到他们的议论，和麦琪一起进了电梯。麦琪的车子是粉红色的迷你宝马，车子里有一股香水味，这味道让她闻着有些恶心，可她什么都没说。麦琪笑着问：“主编，你的车子什么时候能修好，我帮你去修理厂拿。”
“可能还要过几天吧。”黄灿说，突然也想见见自己的车子是什么样。
“主编，你今天的打扮非常复古。”
“谢谢。你也不错。”黄灿说。
“谢谢。”
然后她们就没什么话题了。黄灿无聊地翻着杂志，看着窗外，觉得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和她记忆中的实在太不一样。她的眼睛扫过一家咖啡厅，却没看见正在咖啡厅里和女人喝咖啡的凌霄。那个上次在LISA餐厅出现的女人今天穿着红色紧身裙，对凌霄娇笑：“一直看手表做什么，是有约会吗？你有事的话我们可以下次谈哦。”
“没关系的。李太太，您对图纸有什么意见请告诉我，我可以为您修改。”
“我对图纸一点意见都没有，可我对你有意见。我说了多少次了，喊我的名字就好，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抱歉，对客户采取尊称是公司的制度。”
“不是公司制度，是你给自己的制度吧。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是你太太，对吗？我记得她上次误会了我们的关系，还要离婚，你们那么快就和好了？”李玫轻笑。
“您似乎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
“不是对你的私事感兴趣，而是对你感兴趣。我很懂事，你们有约会的话我们就下次再谈。不过我真的很好奇，那样骄横跋扈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你这样？”
凌霄只是笑笑，没说话。
和李玫告别后，他开车到了书店门口，然后在车里默默等着。他从夕阳下山等到华灯初上，最后发动车子，离开了书店。
“想不到你还会上当，凌霄。”他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