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古语,上原枫十分明了。他这个日本人很特殊,“七七事变”前,他一直在满洲,中国话说得很流利,连思维也和中国人差不多。日军出去扫荡,留守县城的最高指挥官就是上原枫,他每天都和侦缉队的人在城里晃悠,担心被八路军游击队和“小狼队”算计。但上原枫觉得就自己那点儿人马,根本捂不过天,他最担心有人摸进县城来,端了他的军火库,因此派出了许多密探到附近乡下,探听八路军游击队和“小狼队”的虚实。
由于敌人大规模扫荡,八路军主力已跳到外线作战,留在本地的区小队和零星游击队武装已经转入地下活动,他们帮助老百姓藏匿粮食,破坏鬼子运输线,做伪军反正思想工作,因此并没有大股队伍出来活动。倒是“小狼队”四处出击,让日军守备队和伪军的侦缉队日夜不安,上原枫派出去的三股人就回来一股,那两股被郎山妮的人给“包饺子”了。上原枫十分紧张,他单打独斗是一流,可要指挥治安和防范,就力不从心了。
这几天坏消息接连传来,上原枫不想在家里被动挨打,就想走出去探个虚实。他组织了自己管辖的特种中队,化装成中国老百姓,分成小组出城,想找到“小狼队”的老巢。为此,他还专门组织了精通中国话的鬼子,进行系统培训,主要是训练他们像中国人那样衣食住行,和人唠嗑,以及怎么样套近乎。
上原枫碰巧昨天晚上不在城里。其实郎山妮“借粮”也是经过周密策划的,“小狼队”在城里有内线,上原枫的举动都被这些搞情报的人看在眼里,所以他率领化装的日本特务一出去到各村弄情报,这边就有人给郎山妮送信儿了。
一大车粮食弄走,还没让日本人发觉,郎山妮可谓神出鬼没。可事情总有破绽。就在上原枫从外面回来,往城门走的路上,眼尖的他居然在大路上看到十几粒麦子。上原枫是侦察部队高手,眼睛里不揉沙子,他立刻判断,这是“军粮”,而且是马车运输,单车行走,肯定不是自己人的辎重部队。
他没惊动任何人,就顺着车辙印,一直跟踪到山里,正赶上郎山妮和丁大雷他们吵嘴,那车麦子他看得清楚,就明白了几分。扮作中国人是他的拿手好戏,这家伙对本地风俗也十分熟悉,中国话说得滴水不漏,居然能以假乱真。上原枫人单势孤,不敢造次,就默默地关注这场闹剧直到结束。上原枫心里有了底,原来“小狼队”一直隐藏在秦望山里,他暗自将山路特征记下来。
上原枫裹着破褂子,在很远的地方看着。这么近接触郎山妮,他还是第一次,也不免心里打鼓。倘若被发现,凭借郎山妮的枪法,他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上原枫听到丁大雷在和郎山妮磨磨叽叽,也窃笑,心说,这个人肯定是个草包。至于传闻中郎山妮是“狼大仙附体的女人”,他倒觉得滑稽,不过这女人一句话,就能一呼百应,却是极端可怕的事。就这一点,让上原枫实在想不明白。
看了半天,郎山妮的聪明机智让他佩服,上原枫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他甚至怀疑在日本人里,很难找到像郎山妮这样的女人。看来中国女人中,不乏巾帼英雄。
丁大雷他们跟车走了,上原枫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四更时分,天幕边际那一点月光彻底被乌云吞噬,上原枫像条猎犬一样跟踪,但时刻提防不能搞出响动,这些“山贼”耳朵贼精,一旦发觉后面有人,就会溜之大吉。
通往秦望山的路,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黑影儿,那是林间大树和复杂的地形形成的屏障,可在上原枫眼里,那都是伏兵,有一种无法说出的胆怯。他不怕死,只是他非常害怕被土匪用特殊手法捉住,这些人不一定用枪,办法多的是,一旦被抓,那就惨了。点天灯、下油锅、活剥皮,这些都是土匪们对日本兵和汉奸俘虏做过的事,上原枫有所耳闻。他非常不安,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看来这个秦望山就是“小狼队”的老巢无疑。
上原枫想着如何回去时,脚下不留神,踢到了一块石头,惊飞了树上的鸟,一阵鸣叫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郎山妮等人听到鸟叫,立刻推着车遁入无形,一眨眼就不见影了。上原枫警惕地掏出手枪,见没人靠近,无奈之中,决定先回安西联队,汇报给大佐再做打算。
惊鸟叫,吓走了上原枫,可也让丁大雷丢了目标。“小狼队”的人抛弃马车,牵着骡子,扛上粮食就从密林小径钻进山里,撇下丁大雷和他的“四大金刚”原地惊疑了起来。
“娘的,人呢?”丁大雷嚷嚷。
“太不仗义了!”徐十法也骂了起来。
“肯定不远,营长,他们扛着粮食,能走多远!”文秀才指着远处的山谷说。
“哎?刚才是不是有外人啊!要不鸟怎么飞了呢?”丁大雷警惕地四顾。
“营长,管他呢!”李大脚抬脚就朝山谷里走。
“这是郎山妮玩咱呢,跟老子玩这一套,她还嫩点儿!”徐十法很不服气地喊过,老练地辨明了林子方向。
“营长,肯定从这儿跑了!”徐十法指指前面。
“追!”丁大雷豁出去了,他也不要脸了,为了得到粮食,他要追郎山妮到天边。
山地的复杂地形是难不住本地人丁大雷的。他一路追踪郎山妮的足迹,来到秦望山。可是当他来到秦望山山脚下向上张望的时候,才发现郎山妮像一条深海里的鱼儿已经游回了大海,哪里还能望得到她的影子。丁大雷连连叹气,后悔脚程太慢。他发誓掘地三尺,只要找到郎山妮等人,就能讨个说法,要回自己的粮食。对此,他很有信心。
借着黎明前的那点夜色掩护,郎山妮等人最先回到了秦望山。她早已算出丁大雷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待她安排好一切后,就藏进了林中等待丁大雷的到来。
丁大雷的脚步声和抱怨,早已随着空气传进她的耳朵。郎山妮没有行动,耳朵却野兔般竖立起来,认真地倾听来人的动静。就在丁大雷带着人准备上山的时候,郎山妮突然从林中蹿出来。还没待丁大雷反应过来,他手里的枪就被身手敏捷的郎山妮踢翻在地,他本人也被牛和尚一脚掀翻。
郎山妮笑吟吟地把丁大雷掉在地上的枪捡起来,对着他脑袋,“就你也算男人?真他娘的丢人,只知道趁火打劫。”郎山妮骂道。
倒在地上的丁大雷眼睛还在四下张望,巴望着徐十法几人快点赶到。“我怎么不是男人了?我没欺压百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杀日本人?倒把枪对我脑袋?”见自己的人还没有到,丁大雷在心里骂着娘,但是嘴巴依然坚硬,好比煮熟了的板栗。
“哼哼!”郎山妮不再说话,冷笑一声,把枪里的子弹退出来,“对你,我还真舍不得浪费子弹。”
丁大雷低下头,枪里的那枚子弹就掉在自己身边。他慢慢蹲下身子,捡起子弹,脸竟然红了起来,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此刻他脸发烧,他好像从来就没战胜过面前的这个女人,真是丢脸。
随后赶到的张九胜和徐十法悄悄凑到丁大雷身边,小声地对丁大雷说:“老大,咱们就这么回去吗?这是不是……”徐十法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可是丁大雷心里清楚徐十法的想法,确实丢人。
丁大雷的脸由红变青,好在周围比较暗,没人能够注意到。
不能这么算了。丁大雷转过脸对着郎山妮,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不管怎么说,这粮车也该有我们一份,是我们弟兄从地窖里把粮食背出来的,总得有点苦劳。还有,如果没有我们把粮食装上大车,你们不可能把粮车赶出城来。”
郎山妮哈哈大笑起来:“丁大雷,你也好意思说这话。这粮车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想要吃肉喝酒,跟我上山抗日,我郎山妮保管你们衣食不愁,怎样?”
“放屁,想我丁大雷堂堂七尺男子汉,会跟在你一个女人手下?丢人!呸!如果不是我武器太差,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丁大雷极力在郎山妮面前耍威风,虽说饿得发昏,可不想掉价。
“就是就是。”徐十法打着边鼓。
“丁大雷,想我郎山妮当初凭一把破枪,尚能打下这一亩三分地,你就不害臊?不要为自己的无能狡辩了,真丢人。”郎山妮笑着,眼里的光也变得冷冷的。
“你只敢欺负落单的敌人,有能耐你干票大的买卖,抢点儿像样的武器啊?”丁大雷挑衅地看着郎山妮,嘴里的话如连珠般滚了出来。郎山妮掂着手里的枪,研究似的瞧了一眼丁大雷说:“你真聪明,我正有此意,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小狼队’的威风。”
“好!”丁大雷使劲跺了一下脚,也是时候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牛头山爷们儿的能耐了。
一枝花揉揉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情景,忽地觉得丁大雷怎么看着都眼熟,她仔细想想,终于记起了这个男人。
她连忙从裤袋里掏出那个小本本,翻了又翻,找到了丁大雷的名字,仔细地看着他的生辰八字,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丁大雷,男,二十五岁……”她又找到郎山妮的生辰八字,嘴里小声嘟囔着。过了片刻后,她用欣喜的目光看了两个人一眼:“这是一对冤家呀,冤家。”
郎山妮心里很瞧不起丁大雷的作为,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也算是一条好汉,所以想把丁大雷拉进“小狼队”。但是她想让丁大雷彻底服气,所以她并不急着做些什么。
这个时候,郎山妮故意问丁大雷有什么作战计划,却瞧见丁大雷变得神气起来。他挺起胸,来回晃了晃身子,马上变了个人,腰间的酒壶叮当叮当响起来。丁大雷找回了体面,他整整羊皮褂子,告诉郎山妮:“我们可以集中起两支队伍的人马,趁夜强打强夺,陶志飞的皇协军很分散,比较好对付,我的主意不错吧?”
郎山妮忍不住笑起来,肩膀也随之颤动起来:“你,你连粮车都抢不回来,竟然妄想打下一支皇协军。哈哈哈!”
“小狼队”的人也都跟着郎山妮大笑起来。丁大雷脸上挂不住了,他从郎山妮手里拿回枪,恼火地说:“谁他奶奶地再笑得那么开心,老子就枪毙了谁。”
郎山妮依旧笑着问他:“丁营长,你子弹呢?”
丁大雷这才想起,子弹已经被郎山妮退出了枪膛,他的脸由热烫变得惨不忍睹。郎山妮告诉丁大雷,自己能不费一枪一弹,就让日本人乖乖地把枪送来。
“谁信?”丁大雷扭着脖子,不服气地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液。
“好,如果我能做到,你们所有的人都要听我的号令。怎么样?”
郎山妮和丁大雷击掌为誓,如果郎山妮的“小狼队”能够做到不费一枪一弹就把日本人的东西擒来,丁大雷和手下所有的人都听命于郎山妮,一起打小日本儿。
“好,君子一言。”丁大雷恨恨地看着郎山妮。
“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