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冷夜与颜竹黎进了厢房后,将燃得旺盛的火盆搬到窗旁,对面坐了,一面煮茶,一面谈论寺周的风景。
不一会儿,扫地僧推门进来,手中捧了一方青木棋盘和一盘糕点,都放到了桌上。
看到棋盘,颜竹黎很惊讶,楚冷夜说道:“我往常无事时也会来山上,爱与静秋大师对弈,静秋大师忙时,我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颜竹黎嘴角轻抽。
话说,爱棋之人就喜欢干这种傻事。
楚冷夜推开棋盘,将糕点推到她面前,指着其中一块玉白镶金的方糕介绍:“这是寺里最有名的松花软糕,你尝一尝。”
颜竹黎拈起来咬了一口,既脆且香,正好肚子有些饿了,一连吃了两块,赞道:“味道确实挺好的。”
楚冷夜见她喜欢吃,眉眼溢上满足,打开茶炊,察看茶汤的颜色,轻声道:“寺里用来烧茶的水是黄泉瀑布的水,取的是最上流的清泉,煮出来的茶特别香,喜欢吗?”
“嗯,在这里生活很安逸。”颜竹黎眼底浮出羡慕,看了眼棋盘,说道,“我们对弈一局如何?”
楚冷夜笑道:“阿黎的棋艺我可是领略过的,是我生平罕见的对弈高手,我早有与你下一棋的意思,只不过……”
他将棋盘扔在地上:“今天没心思下棋,只想和你说话!”
颜竹黎无语,转头看向茶炊,茶汤已经小沸了,她急忙打开炊盖,将山间茶叶舀了进去,待茶水交融,出现细小茶花时,已是二沸了,她执勺将沫饽杓出,放在一旁,继续烧煮,待波滚浪涌时,已是第三沸。
她做起来很是自如,十指葱葱,不停翻飞,姿态优雅从容。
楚冷夜看得心情愉悦。
那边厢,扫地僧候在方丈室外,等静秋大师出来。
方丈室内坐着四人,静秋大师与贴身的两位弟子在蒲团上盘腿而坐,静秋大师六十左右年纪,须发皆白,飘然若仙,天庭饱满,面慈目祥。
他对面,一名黑衣女子盘膝而坐,脸上罩了块黑纱,只露出一双黑亮的杏眸。她双手合十,轻声道:“与大师交谈一番,有如被佛光沐浴,心宁神静。”
静秋大师神情依旧,声音淡淡地说道:“若施主自幼便为本寺捐香火钱,诚心可见,我佛必佑。”
女子起身,冷声说道:“多谢大师了。”
普照慧大师知她要离去,领着两名弟子起身相送,几人行到门口时,静秋大师一眼看到扫地僧,问道:“何事来报?”
闲杂寺僧通常不会在方丈室周围逗留,故而他这么一问。
扫地僧赶紧上前,说道:“方丈,摄政王来了。”
静秋大师眼角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好,我知道了。”
女子当即说道:“那大师先忙,我就此离去。”
“若施主这边,同路。”静秋大师指着前面,声音不变,说道。
女子略一迟疑,便与他们同行,绕过方丈室,前面是一间僧房,再前面,设了几座前山的休息房,楚冷夜与颜竹黎此刻已出了房,在外面看风景。
静秋大师远远看见有女子与楚冷夜站在一起,似是同来,脸色万分惊讶,问两旁道:“那可是韩小姐?”
身旁弟子摇头不知。
楚冷夜一眼看到静秋大师,同身旁颜竹黎说了几句,快步迎过来,朗声笑道:“大师,多日不见,又来叨扰了!”
那名黑衣女子眼力也好,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楚冷夜,而是颜竹黎,当即脸色大变,后退一步,急急道:“大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转头迅速离开。
静秋大师瞧她走的方向不对,出声提醒道:“若施主,走这边。”
女子恍若未闻,行走如飞,早去得远了。
楚冷夜神色淡然,并不在意,冲静秋大师笑着叙旧。
颜竹黎走过来,眼中光芒闪烁,连声问道:“冒昧一问,静秋大师,刚才那位女施主,您可知是谁?”
黑衣女子一看到她,眸光便变了,而且立即避走,这行为引起了颜竹黎的注意。
静秋大师念了声“阿弥托佛”,说道:“若施主是我佛信女,信佛多年,常来寺中捐送香火油灯。”
“若施主?她叫什么名字?”颜竹黎眼闪疑惑,追问。
静秋大师摇首道:“既然她以纱掩面,自是不想被人所知。恕老衲不便说出。”
颜竹黎还想问,楚冷夜却握了握她的手,开口道:“大师,我们内室一叙。”
静秋大师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做了个“请”字,楚冷夜当先进房,颜竹黎一撇嘴,看这个静秋很是不爽,便说道:“我到隔壁厢房休息一下,你们聊。”
楚冷夜以为她累了,温声道:“那好,叫他们将炉火点了,你先睡,我过会儿来看你。”
静秋大师知道她不是韩依晨,可却不知她的身份,每年上山的官宦人家太多,他并非一一亲自招待,但瞧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的楚冷夜与她说话的态度竟万分亲密,不由大疑。
两人进了内室,静秋大师笑道:“老衲记得摄政王性子淡薄,曾自言看破红尘,原来并非无情。”
楚冷夜脸上现出两团可疑的暗红,他与静秋大师乃多年好友,比一般人亲近些,说话彼此都不忌讳。
当下,他承认得十分痛快:“大师不是一向着重一个‘缘’字吗?也许这就是缘份。”
静秋大师“嗯”了一声,又笑着道:“不知道是哪家小姐?”
心中暗想,那位姑娘生得虽好,可楚冷夜并非为皮相吸引之徒。他与楚冷夜交好多年,所以,向来不问世事的他也有些好奇了。
楚冷夜如实说了。
静秋大师若有所思,道:“老衲虽居深山,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颜三小姐的事也略有耳闻。由下休书、顶太后之事可见真性情。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王爷虽心向淡漠,却避免不了权力旋涡,行走于生死边缘,日后,可能会为她所累。”静秋大师叹了口气,直言不讳。
楚冷夜定了半晌,吐道:“我喜欢。”
纵然她是真性情,有时候不加掩饰,或嗔或怒,或损或扬,却那样让他喜欢,一颦一笑,生动活泼,而不是一副静态美人图。
静秋大师笑了笑,并未多言:“老衲祝王爷幸福!”
而颜竹黎在两人进房后,借口如厕,追着那名黑衣女子的方向而去,然而,山前山后已寻不见她的身影。
她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
如果没猜错,她就是“瑶珏”,卸下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具,便是她从前的丫鬟若愚!
回来时,颜竹黎跳上墙头,见楚冷夜还未出来,也不想回房。
墙头能眺见远处的山峦云海,她便坐在墙头,拈了一根绿草在唇间咀嚼,感受山间清新的气息。
楚冷夜与静秋大师一走出来,便不约而同地看到慵懒坐于墙头的少女,墨发轻扬,侧脸廓绘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日头躲进了云层,天色微阴,但她身后远山上的皑皑白雪做了最美的背景。
楚冷夜心尖轻颤,走近,柔声唤她道:“阿黎,下来,上面风大。”
颜竹黎坐起来,笑容甜蜜地看着他。
见她要跳下来,楚冷夜本能地张开双臂去接,女子却已轻灵地跃在丛草间,拿掉嘴里的草,向他走来。
静秋大师面容一动,眼前的女子,似乎与他想象的又有不同。
楚冷夜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染上极浓的笑意砌。
“你们自便吧,老衲不打扰了。”静秋大师告辞离去。
楚冷夜与颜竹黎回到厢房饮茶休息。
楚冷夜低声说道:“刚才上山的女子,我问了,静秋大师也不知道她的全名,只知她叫若愚。”
若愚?颜竹黎心中的答案得到印证。
“每年都会向皇兴寺捐香火,有五、六个年头了,四年前寺里做过一场超渡的大法事,便是她出资的,与寺里众僧都很熟悉。”楚冷夜打听得很详细。
颜竹黎勾了勾唇,提起另外一件事:“静秋大师不是说不方便泄露吗?原来也是看人的,出家人也打诳语!”
楚冷夜哈哈一笑。
颜竹黎眉目微沉,四年前……若愚还在她身边吧?那场法事到底是她出资的还是从前的颜竹黎出资的不好说。看来她这三年还在信佛,做了亏心事,心下不安吗?
在皇兴寺用了午膳,清淡的腊八粥,两人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便在厢房对弈。
楚冷夜见颜竹黎有下棋的心思,想着天色还早,便答应陪她一局,但只能是一局。
颜竹黎不以为意,与他摆好棋盘,她执黑,楚冷夜执白,饶有兴趣地走起来。
静秋大师坐在一旁观看,见颜竹黎出子散漫,可招招包藏暗招,一环套一环,就算是他心思之远,也难以一时看透,心中暗惊。
虽然知道她的废物名声不真,一直隐藏实力,可耳旁常听说的却是她的斑斑劣迹,对她的了解便有些片面。今儿一瞧她的棋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颜竹黎的棋走得虽不犀利,却极平稳,每一着,都有着极大的后劲,一见便是弈中高手。由棋断人生,她的棋如此,性格岂不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