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音坐在梅树下，清辉眉宇一皱，伏在琴弦上的玉指下意识一勾，古琴“铮”然一声脆响，淙淙流水颤音凝聚不散。
不记得有多久，有人对自己如此无礼了……
自从那灿若红尘浮华一去之后，身为西华无上荣耀的自己，不记得有多久，有人对自己如此放肆了。
她与她竟是意外契合地如此相像。
那灵动的眉眼，那毫无杂质的瞳眸，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与这世界隔绝的洒脱。
那只小狐狸，她是你，重生了么？
隔着簌簌落下花瓣般的白雪，绝音原本淡漠琉璃瞳瞬间闪过一抹异色，一片雪花飘然坠落在他眼前，那晶莹的雪，竟不比他容颜清辉一霎。
“那个，我，我叫吴歌，请问仙子？”吴歌搅着小手，怯怯试探地抬眸。
小鹿般漆黑的大眼带着意外的小心翼翼，纯净得令人霎时心悸一动。
吴歌么？竟连名字都是如此相似……
可她，终究不是她……
那个人，纵使脆弱，坚韧的眸底，依旧暗含凌厉果决，她不会畏惧这世上任何事物，她对谁，都不会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纵使再像，却终究，不是吧。
悠悠如雪，一口冷气喝出，绝音叹息“以后喜欢，你便留在西华吧。”
纵使不是，但只要能看见她这一双纯净如她的眸子，也是好的。
“仙子你这是在，收留我？”
吴歌原本小心翼翼大眼，霎时芳菲璀璨起来，那绚烂的眸，竟连眼前凄雪寒梅都不及。
“以后，你需唤我师父。”
无尘含笑向几步之遥吴歌招手“你过来。”
“我？”小手不确定般讪讪地指指自己，举目四望，再三确定周围不再有他人，吴歌这才羞怯含笑小跑来到绝音身边。
“你要收我为徒？”
她犹似活泼小鹿，弯着眉眼，小手托着下颚蹲在他面前。
“昨日不已经说了，以后你便是我西华中人。”
“昨日？”吴歌璀璨星眸闪了闪，不置可否耸肩一笑。
昨天，她一直都在回忆自己莫名来到这世界的缘由，彼时与这仙子见面攀谈，根本就没有铭记于心。
“西华城中全部都是自己人，你初来此地，不必拘泥，一切随性便好。”
无尘敛目，玉指缓缓抚摸着面前的锦瑟古琴，言语如碎玉清冰般薄凉，温软而疏离。
吴歌蹲在他古琴对面，视线略有好奇地落在他的身上。
那一瞬，不知何时大雪戛然而止，清空越加空明澄澈。
这一方独属于西华天空之下，他与她中间隔着一柄升华古琴，那古琴本就隔在他们中间，不甚宽旷，却又宛若天堑无法跨越。
她蹲着身子略微抬头仰视他，不经意间的姿态，却冥冥之中注定沉沦，潜伏在尘埃之中。
吴歌望着绝音，好似他端坐云端俯视天下。
这仙子不其然看见身在尘埃中的她，和煦地了无情绪的一笑，却注定在她心底深深种下了根，发了芽。
“仙子，你可不可以笑一笑？”
吴歌托着下颚，恍然失神呢喃一句，这不过是她心声，却不想意外自口中吐了出来。
一句话，追悔莫及。
“不不不，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不过，呵呵……”
她是很想看他笑，可，怎么敢出言要求？
究竟要怎样解释，才能委婉表达出她并非有心玷污他？
自己不过，希望他沾染一些红尘之气而已。
“笑与不笑，有何差别？”
意外的，他没有恼，反而淡然抿了抿唇。
那唇角抿起的弧度不大，却足以折煞了这世间芳菲。
笑了？
竟然笑了！？？
吴歌狠狠眨眼，旋即略显痴态“好美呢，你若是经常这么笑一笑，怕是天下的女子，都要去自杀了。”
“呵呵。”
重新将视线落回琴弦之上，无尘不答，却也不去谦虚否认。
如今坐上西华城主之位，对于这些无所谓的称赞，他懒得再去进行苍白无力的否认。
“仙子，我，我说错话了么？”
抬眼看着无尘那超脱凡尘的淡然，吴歌莫名心慌起来。
她好怕，好怕他这纤尘不染与世隔绝的模样！
“没有……以后，你便直接唤我师父吧。”
“师父？”吴歌摆着小手哑然“可，拜师大典还没有举行啊？”
“那繁复礼仪不过空走过程，你若喜欢，来日补上便是。”
“不不不，我，我还是喜欢这样。”
吴歌小脸红了红“我，呵呵，其实我倒是害怕万众举目的阵势，如果可以去掉那些繁复礼仪，我倒是求之不得。”
“嗯。”无尘额首“那今日便随我去西华高祖灵位摆一摆，其他的就都免了罢。”
“是……”吴歌乖巧额首。
对于面前仙子的一切安排，她似乎没有半点反抗的理由。
“来吧。”绝音拂袖优雅起身，水袖迤逦一晃，吴歌眼前原本端坐宝象之人，早已走到三丈开外。
“呃，那个仙子！你的琴！！”
一时焦急，忘了西华宁静不成文的规定，扯着嗓子一吼之后，吴歌再度红起脸来。
自己怎么就如此不长记性！！
若非碍于绝音在场，吴歌定会狠狠甩自己两巴掌以示警告。
“莫要管了，那琴，可有可无。”
并未回头，无尘只是敛目遥望一眼身侧怒放不畏严寒的梅花，自言自语般，犹自悠然走远。
当下摸不透仙子心思，眼见着仙子即将消失的身影，吴歌咬了咬牙，跺脚舍琴而去。
他的视线方才明明流连在琴上，如此温和宠溺，可又为何不过眨眼，却将其无情舍去？
难道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在乎过它么？
吴歌惘然觉得，方才那琴音此刻回想起来细品，竟是如此空寂哀婉。
“仙子，等等我！”
眼见着行踪飘忽不定的绝音越走越远，吴歌当下顾不得什么淑女之仪，提起较为繁复华丽的裙摆，撒腿开跑。
那气喘吁吁的小模样，竟是这古代任何一位洒脱女子，都比之不及。
“仙子，仙子等下我啊。”
一边跑一边不忘招手低呼，吴歌因喘息不稳，小脸不过须臾便红了起来。
许是托吴歌的福，近十年来，他们终于在这宁静不染人气的西华城中，见到如此令人忍俊不禁的场面。
城主行路飘忽，踏雪无痕宛如仙子，城主身后，那身着素雅锦绣的青衫女童，红着小脸气喘吁吁追逐，却始终不肯放弃。
“以后，我便先教你吐纳之气与轻功吧。”
原本在前面宛若闲庭信步，行路速度却异常过影无痕之人，蓦然停下脚步折过身来。
那三千银丝，刹那在他回身之际，划成一道道醉人心魂的弧，倾落天涯。
“啊？……哦！！”
眼见这仙子肯停下脚步等一等自己，吴歌当下喜上眉梢，后知后觉地消化掉仙子所言寓意之后，这才兴奋用力点头。
她愉悦的，并非是他肯教自己轻功本领，而是……是不是有了轻功，以后我再追逐你时，便不会如此疲倦？是不是当某一****足够优秀，不再走在你身后看你背影时，你便会驻足，偶尔回眸将我一望？哪怕一眼，我便心满意足……
“哎，姑娘，还想什么呢！城主都已经走了，还不跟上？？”
正在挥着扫把扫地的西华仆人，在看见吴歌久久愣神，眼见着跟不上绝音步伐之时，终忍不住出言提点。
“啊？？”猛然回过神来的吴歌一阵呆愣，遥望一眼即将无心消失在自己眼前仙子，吴歌只来得及焦急跳掉。
“哦哦那个大哥谢谢你！！”
向着身后猛然摆摆手，吴歌欢呼如百灵迅速向无尘方向追去。
吴歌原以为像西华这雍容宝地，高祖之位定然会在明净大殿任人顶礼膜拜。
但出人意料的，吴歌紧跟在绝音之后，向着西华最西侧一路前行，却始终未见巍峨大殿棱角。
“那个仙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吴歌犹似孩童般眨着大眼，小心翼翼地提点“这里是城墙边沿啊，再没有路……呃，啊？？”
原本以为即将离开西华，步行到城外的吴歌，险些讪讪咬掉自己的舌头。
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过如此。
但见西华边沿，不为人所注意的转角一折，不畏寒雪凛凛的修竹坚韧而立，那一刹那，吴歌忽然有种坠入梦境之感。
向来堂堂万里雪原西华，竟然能见得如此鲜脆欲滴的生物？何其妙不可言！
大片大片修竹翠叶之上，隐隐可见凄霜寒露凝结，鲜脆的竹，地面皑皑如银的雪，湛蓝如洗的天空，隐隐穿过层层竹叶的阳光金黄交织。
这是在人间？
吴歌不禁摇头叹息，生活在现代游走过各地，勉强堪称见多识广的自己，此一刻，竟是如此孤陋寡闻。
“仙子，这是哪？”
“以后，直接唤我师父。”无尘拂袖未答，不过这次在家提点称呼的声线，姣是吴歌神经大条，却依旧轻易辨别出来。
原本淡漠的碎玉声线，此一刻，当真高贵冰冷。
吴歌垂头“哦”了一声表示听见，旋即许是觉得自己应声不够庄重，转而又干练回了声“是。”
亦步亦趋小心跟在绝音之后，吴歌犹似好奇宝宝眨着大眼，一丝不落欣赏着周围堪称惊艳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