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冥界,忘川边,三途河畔,我一次次错过你那不期然的回眸,结果注定是无妄的劫数轮回。
那一身冷胜雪霜仙姿,那三千清冷无情青丝,那一对琉璃淡漠瞳眸,那一对美玉温润莲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我冥冥之中注定的劫,费尽心思挣扎不开,遍体鳞伤摆脱不掉。
眼前世界如梦似幻,那一片苍茫的白,冰冷的雪花凝固在羽睫上,自眼底清冷地直逼心间……
“师父?”
冰封山顶飞雪簌簌,枯得只剩枝干的榕树下,少女一头精短齐耳乌发随风招展,漆黑璀璨如星大眼遥望远方不停闪烁,樱桃小嘴轻抿,细白小手死死攥住衣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表示着极度的倔强。
“师父!?”
冰冷雪原之上,跪在积雪中的少女一而再,再而三呼唤,终而,面前雪衣银发男子,缓缓回过神来。
“吴歌,你可知错?”
那宛若美玉雕成的仙子微微侧过头来,跪在积雪中少女抬眸,视线堪堪落到仙子收敛纤长睫毛之上,她届时一冷,从他过于完美的眉眼线条,忽然联想到端坐在莲花宝象的佛陀。
不过与佛陀大慈大悲不同甚至背道而驰的是……自家师父,霜冷绝世之姿,无情无心之躯。
吴歌与他结识半年有余,朝夕相处,他与她说话,最多却不超过百句。
而这百句对话当中,吴歌有幸听得最多的,莫过于‘你可知错?’
他问她这话时没有丝毫责怪,甚至细听还能分辨得出他轻颤的尾音,以及蕴藏着的细腻的温润。
吴歌猜想,如果再早几年认识师父,那么,他此刻定不会是如此无情冰冷之人。
有时候,吴歌也感觉的到,师父并非无心,只是他的心,在阴差阳错之下,遗失在了某个地方,而后久久都不愿再收回。
“我没错。”吴歌敛下眼帘挺直腰杆,倔强地抿了抿唇。这是她第一次忤逆他,她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没有谁能在如此忤逆西域城主后,依然得以继续留在这里。纵使是他唯一的徒弟应该也不会例外。
她不后悔,只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这西华城冰雪绝尘之地,舍不得师父银丝白衣绝世身影,舍不得这里积攒了半年感情的一草一木,甚至舍不得,那在漫天大雪中,与自己一同被师父捡回来的小黑狗崽。
现在一闭眼,吴歌还清晰地记得那鹅毛大雪刮到自己脸颊的触感,还记得那皑皑白雪万里冰原之中,她看见他时,那不容忽视的诧异与震惊。
彼时,苍茫天地间似乎连成一线,她在冰雪间苟延残喘,仅仅来到这冰雪世界半个时辰,她的周身就已经开始麻木,一个踉跄摔倒之后,不过半柱香时间,她趴在地面上半截的娇小身体便被大雪掩埋,半分都动弹不得,只能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一片大雪缓缓地落到她眼帘上,哈出去的热气,仿佛被冻结后凝固在睫毛之上。
她趴在冰雪中,一张小脸已然被冻得青紫,僵硬宛若冰雕。
后来,在被他霜白身影救起之后,吴歌听说,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她将会成为茫茫雪原中,数以百计冻死者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彼时他骑在一匹毫无杂色的白马之上,一身月华宝衫纤尘不染决绝出世。
在归城的路上,只因那雪地里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让他一时心动捡回吴歌,而且破天荒地竟然开口收她为徒。故归城之日,只是瞬间便流言飞传。
吴歌仅仅被带回来了半个时辰,西华城上下几乎都已知晓,他们无情无心的城主,带回一名冰雪娇柔少女。
他们猜想,这少女是五年来唯一一个能接近城主之人,不久的将来,或许会成为他们的城主夫人。
但令人诧异的是,少女被带回第二天,城主便宣布,收少女为徒。
被那冰霜男子带回次日,拜师大典之上,吴歌才有幸得知,她来到这世上遇见的第一人,自己的师父,名叫“无尘”,寓意纤尘不染。
吴歌猜想,师父既然有如此文雅温润的名讳,相处久了,自然将是个平和之人,但实际,却是和吴歌想的天差地别。
拜师三日之后,无尘只是简单地扔给吴歌一些基本内力功法,却不教她如何运功修炼内力。吴歌也因为怕他而不敢开口问。
自从拜师大典之后,他经常穿透时空遥望她,或者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时间达到一炷香之久。
她开始莫名的恐惧他过分的“注视”,或者说是“忽略”。
来到西华城半月之后,吴歌从大家私下的议论和猜想中得出她被无情城主带回的原因,似乎是因为自己与城主的某位故人很像……
天上飞雪愈加凛冽,沾满她的碎发,凉意丝丝侵入,她腰杆反而愈加的挺直,许是僵硬了。
吴歌依旧咬唇不吭声,暗自活动一下手指,结果手指却是异常僵硬。
漫天大雪带着苍凉落在肩头,苍白一片,仿佛瞬间蔓延出沧桑。
吴歌再试图垂头摆弄自己衣角,她将视线调整在自己跪在地面的膝盖上,学着师父偶然注视自己般目不转睛,她不知过了多久,只是觉得眼睛干涩肿胀,而后蓦然,脸颊划过一丝冰冷,大概是有雪花落到自己脸颊,融化出这种冰寒。吴歌眨了眨眼,想不出除此之外眼底怎会有如此堆积的水滴,逗留在眼眶里滚热的,流露出来,却是带着某种来自心底的凉冷。
“三个时辰之内,你若还不认错,便在此跪上一天一夜!”
无尘声音依旧了无平仄,但经那碎玉般声线一落,陡然间转折的在听者耳中似乎转化为心疼叹息般,可吴歌却不相信,他会为自己叹息。
“我说,我没错。”
吴歌转为跪坐在地面,纤指有一搭没一搭在积雪中画着圈圈,环环相扣。恍惚间她猛然觉得自己在画八卦连环,环环相生相克,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吴歌惊愕收紧手指,掌心中揉着一团雪,那雪溶解在她手心,转为水滴,如泪滴般缓缓垂落。
那八卦环图案,瞬间被又一层飞来积雪覆盖,朦胧中,她看见的感受到的,似乎都是无奈错觉。
“好,既然如此,那么以后你不准进踏出山顶半步。”
无尘冷漠扫视一眼无力跪在地面的少女,冷冷拂袖,转眼间那抹霜白,便随着飞舞白雪一同消失。
“不准回山?”吴歌无意识喃喃重复师父的话,蓦然自嘲一笑,旋即眷眷起身,懒散地拍了拍身上碎雪,大摇大摆,在远远围观的新仆人惊愕,旧仆人了然中,摇晃走上百节石阶,而后直奔温暖的熏香大殿。吴歌拨弄下短发上雪花化成的水滴,随意捻起师父刚刚饮剩下的凉茶,干脆一饮而尽,细滑的瓷器茶盅边沿,似乎还有他薄凉的余温……
“她,她不是被城主罚跪么?怎么,城主刚走,她就胆大妄为起来了?”
“新来的吧?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姑娘之所以能留在西华城,能留在城主身边如此之久,倚靠的,就是她这常人摸不透的性子!你看她表面和顺乖巧,实际骨子里倔强着呢,就在三个月前,这姑娘好像摔碎了城主什么东西,城主要逐她出城老死不相往来,结果呢?嘿!她在城外溜达半月有余,归来之时在城主房中不知说了什么,自此……西华城中,她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半个主人!”
“如此说来,这姑娘到有点手段。”
“手段?何止手段哟!你知道咱们这西华城珍宝无数吧?外面那些窥视西华的人,有多少想尽办法挤破脑袋但求入城,但结果不是被西华冷寒冻死,就是被城主无情赶下山……至今为止,这姑娘,还是首个成功入城之人!”
“如此?”那扫地家丁,愕然张着嘴巴,小心翼翼遥望大殿内饮茶之人。
“当然如此!这女孩来历不明,又是城主唯一的徒弟,你以后,少招惹就对了……诶呀,瞧我这张臭嘴都说了什么!?”那年长扫地家丁追悔莫及般,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旋即皱眉挥着扫把,指挥着另一名新来家丁干活。
追忆殿内
吴歌手腕轻转将茶盅放在桌面,微微勾唇,似乎在嘲笑某些愚昧无知之人。
那两个家丁,他们以为如此遥远的距离说悄悄话,自己听不见……实则,在修炼无尘所赐无上内功心法之后,吴歌虽是因没有人指点,而修为不见长进,但内五识,却是灵敏到一般人无法比及。
刚刚,他们谈话中似乎有提到三个月前?
吴歌颦眉细细追忆一番,她大概记得,那山谷中迷途不知返的,梦中梦境。
似乎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老天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