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乌有县最近出了一条轰动一时的新闻:生龙活虎的教肓局局长吴人一夜之间乌呼哀哉了。
生生死死由不得人,按理,在拥有300万人口的这个沿海开放大县,死个把人是没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件事之所以引起轰动,据说是因为吴人死于斯文人羞于启齿的急症——马上风。要是这马上风是吴人和他夫人风流快活时所得,他也算是死得其所,别人最多说他是做鬼也风流,多少也表示一点同情。可偏偏吴人死得不是地方,也死得很不争气,他什么地方不好死,偏偏死在“迷你”按摩室。和他一起制造了这一死亡事件的小姐当晚就神经全乱了,逢人就说:“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睡死的。这人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真奇怪。嘻嘻,这也能死人,多有意思……”
小姐的疯癫给这条新闻注入了更加令人津津乐道的内容。吴夫人的突然失踪把这条新闻推向了高潮。据说,吴夫人和吴人一直不和,分居已有两年,吴夫人在证实夫君确实死于这不是病的病后,觉得这是她的奇耻大辱,因此,当人们把吴人的尸体抬到县医院的太平间后,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教肓局那三个在家的副职见正职魂魄已上了离恨天,各人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都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三个副职的大名分别叫周坤、沈一鸣、洪世杰。
周坤三十郎儿正当年,本科毕业,人长得周正,又会看风驶舵,在单位八面玲珑,深得人心;在家里和妻子恩爱有加,年年被评为五好家庭;对外方面,由于他善于用公家的钱开路,和县府大院里的方方面面人物混得特熟,吴人这一死,上上下下便都看好他,他转正似乎是时间问题了。他自己对前途也充满信心,目前关健的是要寻找机会撸倒沈一鸣,将沈一鸣淘汰出局。
沈一鸣刚过不惑之年,他是那种凭真本事向上爬的人,他原来在大湾镇做党委书记,大湾镇是个大镇,交通方便,资源丰富,他在那里干了五年的党委书记,五年后的今天,大湾镇成了全县各项工作的一面红旗。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乡镇不是久呆之地,眼看自己就过四十岁了,如果不及时进城,说不定以后就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因此,这次乡镇换届选举,他死活也不肯在乡镇再呆下去了,一定要上调。组织部门也很有人情味,想到他在大湾做了五年的牛马,说什么也得给他安排个实惠的单位,可实惠的单位的正职都不好动,想来想去,结果把他安排在教肓局做副职,名字就排在吴人的后面,可又不明说他是第一副。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组织部门是卸磨杀驴,他五年的汗水是白流了。不过,他毕竟是个从政多年的老手,知道很多事坏就坏在嘴上,因此,他的满肚子委屈,除了他妻子,谁也不知道。
他原来觉得吴人是个人物,配得上正人君子的称号,可吴人这一死,他就瞧不起吴人了,认为他是个窝囊废。堂堂一个男子汉,居然上不了妻子的床,老婆如衣服,上不了床就应该干脆利索地休了她,光明正大地娶回个温柔听话的。就算憋得难受到外面寻花问柳,也不应该到那种臭名招著的地方鬼混,就不会找个知冷知热的金屋藏娇?沈一鸣虽然野心勃勃,从进教肓局那天起就盯上了局长这把交椅,但如果吴人不死,他也就只有想想的份了。吴人是那种面点工作都做得无懈可击的人,平时工作起来不要命,群众口碑极好,这件死亡事件发生以前谁也抓不到他的鸡脚。就算发生了这件黑色风流案,单位里还有人坚决不相信,认为这是一起阴谋。
不管阴谋也好,阳谋也好,现在这块绊脚石总算滚开了。他和吴人没有什么仇恨,从心里说他也不想吴人死,就算要把吴人赶下台,他认为自己也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现在吴人既然死了,这位置理所当然该是他的了,要是谁想挡道,那只有自寻倒霉,沈一鸣自我感觉良好,不论论资排辈也好,或是论功行赏也好,这局长的位置都非他莫属。
三个人之中,就外人的眼光,洪世杰是竞争力最弱的一个了。他今年三十八岁,原来在一所小学做校长,由于那所学校搞勤工俭学利用学校的一张鱼塘养鱼赚了一笔钱,那间学校因此出了名,洪世杰也因此获利,被任命为教肓局副局长。县城无鱼塘,更没鱼可养,无鱼可养的他只有默默地听候着吴人的差使。在他的身上,你找不到他有什么突出的优点也说不出他有什么很令人讨厌的缺点,他是那种领导叫干啥就干啥的人,由于他给人的印像是个老实疙瘩,吴人对他最放心,曾多次说过在教肓局洪人杰是第一个大忠臣。不过,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想法,他知道局长的位置不会轻易轮到自己,但谁做局长,和他的关系却大着哪,周坤上面有关系,沈一鸣居功自傲,两人势均力敌,不知谁真正逐鹿中原,加上还有一个出差在外的副局长搅和在中间,这必将有一出好戏上演。三个人都可能转正,他在行动上必须处处小心,既要和三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又要表示适当的亲热,不过这亲热情度必须把握好,别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是由他说了算,他盼望周坤上,周坤为人随和,平时对他比较尊敬,有事乐意和他商量。不像沈一鸣,表面上和他客客气气,骨子里却一点也瞧不起他,要是让这小子上,说不定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他滚蛋。那个出差的是个毫无城府的人,只知耕耘,不问方向,做了一年的副职,连组织部长家的门口是向东向西都不知道,知人善人,这是共产党用人的一管原则,人家部长连你是阿猫阿狗都记不清,如何把革命重担交给你。
想着想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他妈的,大家都是副局长,为什么我总是想着别人上,说不准我也能上。当初那么多人盯着副局长这个位置,自己不声不响一夜之间不是坐了这把交椅。要是我略设小计,让他们三人狗咬狗,三败俱伤,我就可以火中取栗,稳稳当当地坐收鱼人之利了。可一时之间,又能想出什么好计?都怪自己平时不注意网罗人才,当此重要关头,要是有个心腹为自己出谋划策,鹿死谁手还不能轻易下结论呢。
三人暗地里心怀鬼胎,互相窥视着,互相提防着,表面上又都不动色声。表现在行动上就是对吴人的后事处理既不积极又不落后,太积极怕上头怪罪,认为自己没有政治觉悟;太落后又怕单位的人说自己势利,失去民心。也是的,虽然吴人死得不光彩,但并不是十恶不赦,加上夫人失踪,是死是活目前还不清楚,作为他的部下,理应妥善处理好后事。另外,如何处理好吴人的后事说不定成为组织部门考察下届正职的一个机会,吴人死得这样尴尬,他的后事处理真得讲点艺术。
三人盘算的结果,都觉得有必要开个碰头会,于是便草草开了半个钟头的会议,达成了三点共识:一是为了维护死者的面子,这件事暂不向上汇报,至于上级是否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多少,那是上级的事,民不告官不管,这是中国人的办事原则,对外就一致说吴人在发廊理发突发心肌梗塞死的。二是除了一人在办公室值班接电话外,其余所有的人都到外面去寻找吴夫人,不管是死是活,先找到她再说。三,由办公室主任出面,和那个疯姑娘的亲属协商,想办法把那个疯姑娘送出县外,要是让她在街上再胡说八道,教肓局以后是没法做人了。
这次会议后,教肓局除了留下一位领导在家值班外,所有的人真的四处去寻找吴夫人,找来找去,吴夫人没有找到,吴人的尸体在太平间一躺就是三天,已经开始散发出嗅味,好在此时正是秋冬之交,尸体的腐败较慢,还没有那种令人恶心的鼠尸味。
二
正是这种情况下,又一个副职出场了。
他最近出发去省城参加了一个全省教肓会议,会议开到一半,临时安排到青华县参观复式教学,因此,当单位的电报转到他手上时,已是吴人死后的第三天了,他接到电报后,立即搭火车赶了回来。他向教肓局办公室走来时,太约是上午十时左右,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夹着凉飕飕小风,直往他的身上乱钻,他似乎感冒了,一路打着喷嚏。
向前看的外貌是那种走在大街上没有多少人注意的一般化形像,他生就了一张既不英俊也不丑陋的国字脸,要说他的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要说说他的眼睛了,他的眼睛好像风平浪静的海水,清澈蔚蓝,这样的眼睛在一般情况下是容不下杂质的,人啊事啊投影在这样一双眼睛的光圈内,想要弄虚作假看来并不容易。这是一颗年轻的灵魂,他的棱角还没有被社会生活这把钝刀磨圆滑。
向前看今年刚二十七岁,研究生毕业,是去年吴人极力推荐,组织部们作为大胆选拔年轻干部的典型选进领导班子的。向前看很感谢吴人的知遇之恩,平时拼命工作,希望用实际行动证明吴人没有选错人。吴人极之偏爱这个业务上一流的小伙子,似乎想培养他来接班。但向前看毕竟太年轻了,锋芒也过于毕露了,惹得另外三个副职事事挤兑他,他还没有机会真正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和站稳脚跟。
教肓局由于最近重新装修办公大楼,搬到地下的一排平房下办公,他心急火燎地向办公室的方向走来,眼睛湿湿的,不知是雨水或是眼泪。他刚下车,听说吴人死了三天还未火葬,窝了一肚子的火,觉得周坤他们简直他妈的不是人,就算杀人犯被正法,也有人收尸。吴人生前这帮家伙那一个不是极尽了拍马屁的能事,吴人对他们也不薄,可这人一死,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他处理后事,这人也太他妈的势利了。他骂骂咧咧地向办公室走来,为了抄近路,他是从后门走进办公室的。离办公室还差20步,张学友的《等你等到我心痛》一句接一句地从办公室飘出来,不断地往他的耳朵里灌,他狠狠地骂了句:“我X他妈,这那像刚死了人的样子。看这帮家伙的高兴样子,似乎恨不得吴局长早死。兔死狐狸尚且悲痛,这人是比畜牲还不如了。
他心里恶狠狠地骂着,人已走进了办公室,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办公室里竟没有人。他的火气又向上窜高了半分:“局长一死,什么都乱套了,二十多个人的教肓局竟没有一个人上班,这还了得。”他怒气冲冲正想离开办公室,走过打字室门口时,发现打字室的门虚掩着,他也不敲门,推门抬腿就往里走,可突然间像触电一样,赶紧把脚缩了回来:他在进退之间,一目了然地看清了打字员娜娜和副局长周坤正站在绿色的窗帘后面戏水。好在他退得快,那两个野鸳鸯注意力也太集中于他们所干的事上了,这一进一退之间,那两个人竟没有发觉。
周坤和娜娜背后有一手,教肓局的人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个察觉,就连周坤的夫人也被瞒得满头雾水不知天,还以为自己的夫君是天下第一个守身如玉的男人。仅凭这一点,洪世杰认为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
娜娜今年二十五岁,要脸盘有脸盘,要身段有身段,尤期是那双直勾勾的眼睛,男人见了这样的眼睛很少有不迷失方向的。就为了这双眼睛,吴人有段时间很怕她在教肓局惹出风流事,曾动过辞退她念头,他把这个意思对周坤说过,周坤举双手赞成,并且还得体地说:“局长,教肓局是培养人类灵魂的指挥部,是绝对不能出什么风流韵事的地方,我们俩人可以洁身自好,但其他人就很难说了,辞退她好,防徽杜渐。”由于周坤对辞退娜娜的过份热心,引起了吴人的警惕,反而把这事搁下来了,看来就连精明过人的吴人,也读不懂周坤的花花肠子。
谁也想不到娜娜就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和周坤暗度陈仓。其实说白了,是因为周坤把这件事安排得天衣无缝。他当初和娜娜贴上后,就和娜娜约法三章:不在单位眉目传情;不在公开场合双双露面;要快活风流到外面开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只开花不结果,他不会和老婆离婚,也不可能和娜娜结婚。
这么苛刻的条件,按照一般常识,是没有那个姑娘答应的。可娜娜偏就答应了,你说怪不怪,其实说白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娜娜家在农村,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泪眼汪汪地求父母要了500元钱,到县城学习打字,学习结束后,正赶上教肓局想招聘打字员,由于她人长得漂亮,嘴又甜,又能歌善舞,结果被吴人看中,成了教肓局的临时工。众所周知,临时工就是随时可以叫你拣衫包走人的那种可怜虫,娜娜知道自己位卑人微,要想成为教肓局的正式一员,必须寻找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