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琦很快找来了大理寺卿周文正,让他查查户部员外郎有没有作奸犯科的腌臜之事。周文正很是惊讶,他对朝廷眼下的情形看的还算通透,这个叫李凯芳的人虽然只是户部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当却风传被新晋宰相第五琦看重了,正打算大力提拔呢!
朝野上下现在都知道,朝廷打算改革经济,填补岁入亏空,而第五琦正是人皆认可的经济之臣,得到重用乃顺理成章之事。可以想见,接下来的日子里各部中绝大多数有能之人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李凯芳在兵部的能力也算有口皆碑,所以他能得到第五琦的赏识,旁人并不奇怪。
周文正奇怪的是,第五琦昨天还在政事堂夸赞了李凯芳,如何今日就要查他的腌臜事呢?这是不是也太有些反常了?事情反常则必有妖异之处,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很容易就能嗅出其中的问题来。
所以,周文正一边眯着眼睛细看第五琦,一面迟疑着发问:
“李凯芳风评一向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吧?”
第五琦手中忙碌,在公文上笔走龙蛇,只微微抬了下眼皮,说道:
“查查嘛,不查怎么知道有没有,无则加勉,有则……”
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恰在此时公文中的一些内容好像让他很生气,除了重重的“嗯”了一声,又抻了抻手臂,以双手按压着发紧的太阳穴。
“下吏明白了!”
周文正自问已经对第五琦的意思心领神会,作为朝廷上幸存下来的边缘人物,他当然不敢得罪这个最近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放眼满朝上下能得政事堂和神武军都认可的人物,已经是无出其右了。
仅仅一天的功夫,大理寺丞就捧着一叠公文来汇报案情了,果然是不查则已,一查都粘着满屁股的屎。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居然在短短的三年功夫里敛财达数十万贯,就连第五琦都吃惊不已。
看着厚厚的案卷,第五琦心底里竟泛起了一丝丝的惋惜,如此敛财能手就这么牺牲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但他马上又吁了口气,谁让这厮眼睛擦不亮呢,得罪哪个不好,偏偏就摸老虎屁股。
“李凯芳啊李凯芳,别怪某辣手无情了!”
眼下对于第五琦而言,讨好秦晋显然是最为重要的。
调查李凯芳的问题,他本可以安排自己的亲信去做,但为了使吃像不过于难看,让无党无派的周文正插手进来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好,某知道了,李凯芳的案件,你们大理寺秉公处置就是,也请转告周寺卿,不必有任何顾虑,但凡发现贪赃枉法之官员,一律严惩不贷!”
自打夏元吉做了政事堂宰相之后以后,在朝廷上下掀起过多起风潮,而这从来不曾被朝廷重视过的贪腐敛财,也成了官员们获罪的重要原因。
一时之间,那些有过金钱瓜葛的官员们终日惶惶不安,为了不至于丢官罢职,甚或是破家人亡,都一门心思的巴结着这些作为后起之秀的当权者。
兵部廨房,郑显礼再次回到此处,直有恍若隔世之感,想想在长安蛰伏的三年间,终日游走于兵部与军器监丞之间,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种默默无闻又有惊无险的日子。可直到在外面流浪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真正向往的还是金戈铁马的日子,近年以来,哪怕在睡梦中也忘不了安西时东征西讨的痛快日子。
在公署衙门间行走,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一整套繁文缛节,早就压得他喘不上气了。
此时正堂内当值的侍郎并没有到来,廨房内也只有一位同为郎中的同僚,郑显礼客气的拱拱手,就打算到惯常属于他的位置上熟悉公务。俗话说,撞一天和尚撞一天中,既然还在兵部与军器监内任职,就总得尽心尽力完成未竟之工作。
岂料那平日里素来冷淡的同僚郎中竟极为殷勤的起身还礼,又来到郑显礼身侧嘘寒问暖,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郑郎中刚刚回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吩咐吾等去做便是,千万不要客气啊……”
郑显礼又吃了一惊,兵部的这些郎中可都是鼻孔朝天的角色,平日里交接公务若没有打点或是关系,都得给你拖上个十天半月,崔上几句就是满脸的不耐烦,今天都吃错了药吗?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刚刚他进入兵部大门开始就觉得气氛异于往常,半路上遇到的几个书令史也都是殷切的行礼问安,这可是太反常了。
出于礼貌,郑显礼含混的客套了一番,就打算继续翻看公文。但那同僚却期期艾艾的又说话了:
“往日里兄弟在公事上有得罪地方,还请,还请海涵,见谅,毕竟,毕竟私谊不能碍了公事……”
到此,郑显礼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
“诸位今日如何都奇怪的很?我不过也就是个兵部郎中,值得这般小心翼翼?”
闻言,那郎中才又憋出了一句话来:
“没听说吗?政事堂第五相公那里已经传出了风声,打算为君叙功,破格擢拔为侍郎呢?”
说话间,他又用眼睛瞥了一眼公廨外正堂的位置。
“用不了几日,郑君便要到那处办公了……”
这个答案大出郑显礼的预料,他昨日和秦晋商定的是要领兵到灵武作战,现在忽然有风声说要升自己为兵部侍郎,一时间便有些糊涂,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那郎中反问了一句之后,又压低了声音道:
“郑君可能还不知道吧……知道今日为何没见到以勤于公事闻名的李员外郎吗?”
兵部中姓李的员外郎有三个,而已勤于公事闻名的则只有李凯芳一人,这一点郑显礼也是清楚的。
“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不开眼,得罪了郑君嘛?今日一早,已经被大理寺入府捕拿了,恐怕此刻正在大理寺的监狱中熬刑呢……”
说这话时,那郎中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早就听说李凯芳被第五相公赏识,马上就要被提拔为郎中,相信只要有些建树,三两年内做到侍郎的位置上也不是难事。多么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啊,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在暗暗嗟叹,为什么这等好运气就到不了自己的头上呢!总算是老天开眼,让李凯芳这厮运气到了头,一脚踩进屎坑里,只想想这件事,做梦都能被笑醒了。
郑显礼有点厌恶的看着他。
“敢问黄兄,李凯芳因何事被下了大理寺狱?”
黄姓郎中的表情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打夏相公入主政事堂以来,严查作奸犯科之事,但凡有官员做出不法之事,罕有脱逃制裁的,大理寺既然抓了李凯芳,想必是有确实的证据,至于具体内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郑显礼的心中记挂着几桩今日急待了解的公事,是以李凯芳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在查阅了长安失陷以来,府库中留存的火器数额以后,他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吐蕃人劫掠了大多数的刀枪剑戟和铠甲,独独对火器不闻不问,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毕竟再生产出同等数目的火器绝非三两个月就能完成的,而且这批火器中,有一种名为“炮”的铜铸长管形武器,经过近两年的反复试验以后,重量一再减轻,已经减至七百余斤,以火药发射弹丸,射程可达一到二里,仅用两匹挽马就可以拖着安装轮子的跑车进行机动。
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秦大夫在三年前所罗列出的标准,但是这种带车轮的火炮经过郑显礼的试验,他认为只要补给充足,已经基本可以用于长途作战。
一想到这些秘密试验了两年的武器,郑显礼就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黄兄,军器监府库中的火器,可曾有人动过?”
虽然籍册上标明了战后重新清点的数据,但他还是不放心的问了那黄郎中。
“火器?本来禁军对这些玩意是不屑一顾的,但神武军进驻长安以后,调走了不少的火药……”
他猛的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第五相公曾经运走了一批铸铜的火器,叫,叫……”
“火炮?”
“对对对,就是火炮!”
郑显礼登时就急了,上前揪住黄郎中的衣服,厉声喝问:
“说,运走了多少,何时运走的,用来作甚?”
黄郎中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激动,但年纪郑显礼是秦大夫身边的红人,也值得忍气吞声的巴结。
“早几日听说第五相公要铸钱,听说军器监库中存放了许多铸铜的火炮没用处,便,便都着人拉走了,听说是一点都没剩下!”
两年多的时间里,郑显礼费劲了所有的心思和能力,造出了七十门可以实用的火炮,现在说拉走就被拉走了,而且还要融了铸钱,他哪里还坐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