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的话让郑显礼一激灵,他忽然发现,眼前的秦大夫竟变得有些陌生,但眨了眨眼睛之后,却又觉得这还是那个深沉中透着几分和善的秦晋。
“梁宰毕竟是安西四镇的节度使,如果说杀就杀,恐怕会在安西造成不利影响,俺认为还是以怀柔手段为好!”
“斩杀梁宰不是目的,重要的是震慑住孤悬于外的那些封疆大吏,如果以为距离朝廷路途遥远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话,那最终换来的只能是身死名败!天子在至德元年就曾有意让梁宰率军返回关中,以尽快平定安禄山叛乱。但梁宰却屡屡找出各种理由搪塞拖延,现在竟还弄出了莫须有的理由,如果朝廷对此视若不见,那么其他地方的节度使必然会有样学样!”
实际上,江南地方的节度使比起梁宰来也没强多少,对朝廷一样是阳奉阴违,尤其在神武军掌控了地方以后,更是不拿朝廷的使者当回事。说起来,这都是永王李璘造反带来的余波。
如果李璘不在江南造反,李亨也就不会在江南和淮南设置那么多的节度使,假使没有这么多节度使,朝廷眼下何至于面临诸多掣肘呢?
比起江南地方不同,安西的问题相对就简单了许多,吐蕃刚刚元气大伤,秦琰也率兵进驻布达拉宫之侧,短时间内吐蕃对西域的威胁算是解除了,北方的回纥此时正陷于内乱之中,纵使有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因而,现在是解决安西问题最佳的时机,一旦错过了,不知何时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秦晋将此中的详情细细分析道来,郑显礼暗暗惊叹,想不到解决安西隐患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牵连。
不过,吐蕃的情况也让他着实吃惊不小,想不到盛极一时的吐蕃居然在这短短的月余时间就完蛋了,唐朝驻兵在赞普的宫殿之侧,这与灭了它也没甚区别了吧?
“俺还是有个疑问,玛祥仲巴杰是当世枭雄,怎么可能犯下这等严重的错误?”
“郑兄弟还不知道吗?玛祥仲巴杰已经被斩首了,其首级至今还挂在长安通化门呢!”
郑显礼一早是从西面入城,自然不曾见过玛祥仲巴杰的首级,但也听清虚子说过,最初他还以为是那个说话常常夸张吹嘘的道人随口说说,竟不想是真的!
“怪不得,怪不得,俺回来时听清虚子提及,吐蕃余孽占了灵武,怕就是玛祥仲巴杰死后没了去处的残部吧?”
这也是秦晋马上要提及的重点,灵武绝不可能任由吐蕃人占据,之所以没有立即做出反应,是在考虑由谁领兵合适。现在郑显礼回来了,当然就成了不二人选。只要郑显礼有了收复灵武剿灭吐蕃余孽的功劳在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其为安西副使,收拾梁宰也必然会顺理成章。
“若要郑兄弟领兵五万,多长时间可以收复灵武?”
郑显礼思忖了一阵,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月?”
“算上行军,一个月足以,军器监最新造出的火器,不知大夫装备了多少?”
秦晋大手一挥,说道:
“军器监的火器,用多少便调拨多少,绝对足量供应!”
“既如此,或许还能再提前三五日!”
“不求快,只求稳!一旦克复灵武,节度副使的册书便会紧随而至,大军由灵武直接转进河西!”
说到此,秦晋长长的打了个哈气,毕竟一夜未睡,实在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郑显礼便当即告退,好让秦晋休息。
出了中军帅堂,定好在此处等他的清虚子不见了,郑显礼也不奇怪,这个清虚子说话做事总是有一股浮躁的劲头,说过的话不作数怕也是常事。但是,秦大夫既然如此重用这个惯常装神弄鬼的道士,此人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从随从手中接过了战马的缰绳,刚要上马,却听后面一个声音气喘吁吁的叫着:
“郑将军慢些走,等等贫道……”
郑显礼回头一看,却是清虚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清虚真人还没回去歇息?都赶了大半夜的路,也该解解乏……”
清虚子嘿嘿笑道:
“解乏自有去处,郑将军何不随贫道去解解乏呢?”
郑显礼见他故弄玄虚,想想自己暂时也没有去处,家宅一定在吐蕃人占了长安以后被折腾的不成样子,索幸就跟着清虚子去他说的解乏之处看看。
清虚子又对郑显礼身后的随从们一并挥手:
“兄弟们也一同去吧!”
两人并骑离开中军辕门,却被一个中年紫袍官员瞧见,那官员轻轻皱眉,向当值的军将询问身份,得到答案以后,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秦晋刚刚躺下,军吏又来禀报,第五琦求见。
第五琦昨日才保证了将盐铁专卖的事宜经办妥当,今日一早就急急来见,莫非已经有了结果?念头及此,刚刚抵挡不住的困意也在瞬间消失不见,转而到帅堂后的内堂接见此人。
孰料,第五琦见面之后,第一句话提及的却是郑显礼和清虚子。这两个人当街纵马,违反了宵禁的条例,按律应当治罪。
第五琦今日一早便来求见秦晋,所为的正是此事,清虚子和郑显礼不太清楚长安城内宵禁时严禁巡防将士以外的人当街跑马的规矩,两个人不但跑了,还大摇大摆的直进入神武军中军帅堂。
得了举报之后,第五琦觉得此事绝不能姑息,必须给予严惩,否则恶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得知这位宰相一早急急来见竟只为了此事,秦晋有点哭笑不得,但他也意识到,清虚子和郑显礼确确实实违犯了临时治安条例,惩罚怕是在所难免。
不过,秦晋经历过太多的政治斗争,早就养成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的背后或许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否则也不至于两人刚刚返回长安就被人告到了政事堂。他细细的盯着第五琦,以判断是否此人故意找茬针对清虚子和郑显礼,好一阵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种审视。
第五琦也是官场里摸爬滚打而来十多年的人,就算有什么图谋,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就露出了马脚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该怎么处置就按照条例处置,就算秦某对他们多有重用,也不是违反条例而免罚的理由!”
“大夫英明!既如此,便不再打搅大夫休息……”
“慢着!”
秦晋叫住了打算告退的第五琦。
“秦某想知道,何人举报了清虚子与郑显礼?”
第五琦不假思索的答道:
“兵部员外郎李凯芳”
秦晋觉得奇怪,他并未听说过这个叫李凯芳的人,而且也从未听说郑显礼和清虚子有过在长安树敌的行为。
“当时宵禁尚在,以这个李凯芳的品秩,怕是没有资格,也没有公务可以在街道上通行吧,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第五琦被问的一愣,马上反问道:
“莫非大夫有意包庇此二人?”
秦晋笑着摇了摇头。
“秦某并无此意,但若背后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也要揪出此人来……”
说穿了,他不会包庇郑显礼和清虚子,当街纵马也不过是抽一顿鞭子而已,不是什么要命的惩罚,但在此事背后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也要为此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政事堂近来正在各部推广歇人不歇差事的风气,李凯芳这几日负责府库甲兵的清理,为夜半当值,今早交班之后返回家中,正好撞见!”
秦晋眯着眼睛,点头道:
“这个李凯芳倒是奉公嫉恶,很好,很好!”
此事揭过,秦晋也不问第五琦盐铁专卖的事办得如何,他相信仅仅一两日的功夫恐怕连头绪都理不出来呢,秉持着用人不疑的态度,在第五琦专门汇报之前,便也不反复的询问。
第五琦返回政事堂以后,脸上一直阴沉着,他忽然发觉自己或许成了某些人手中的刀子,原本想在秦大夫面前露露脸,显示显示自己的公正不阿,不想竟一巴掌拍在了马蹄子上。很显然,秦大夫十分在意那个叫郑显礼的军器监丞,他在懊恼自己在此之前怎么就没调查一下这两人的底细呢?
最初,第五琦觉得在神武军立功受赏的名单里没有这两个人,便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并非秦晋的亲信,拿来做一做垫脚石也无妨。
“李凯芳啊李凯芳,莫怪某无情,只怪你不开眼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个不该得罪的人就是秦晋,长安城里最有权势的人.第五琦本来颇为看重李凯芳,打算过一阵便将其提拔为兵部三司的郎中,现在一切都泡汤了,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气量太过狭小。郑显礼兼判兵部库部司郎中,想来在公务中不甚得罪了李凯芳,被记了仇,第五琦深谙这些官场中的腌臜事。虽然秦大夫没有提及收拾李凯芳的想法,可第五琦却觉得自己有必要想在秦大夫的前面……
一念及此,第五琦的脸上浮现出死死冷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