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长安保卫战以后,秦晋就已经很少直接指挥战斗了,今次长安告急,像杨行本、裴敬这些人都各有重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数来数去便只有亲自出马了。
这一次秦晋连一向不离左右的乌护怀忠都派到了第一线,可见其可用之人的紧张程度,再另一方面也足以证明对此番大战的重视。
“火器营可赶上来了?”
“探马刚刚回报,火器营距离此地只有十里不到的路程!”
潼关以东的神武军,秦晋只带回了清虚子的火器营,因为他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对这种新鲜事务并不适应,一旦有警,第一反应还是唐朝军队传统的那一套。换言之,空有如此利器却不得使用之法,其战斗力甚至还不如普通的盗匪。
不过,火器营也有火器营的弱点,由于组建之初其兵员就是其他各营挑选剩下的边角余料,所以无论体力和耐力上相较于普通战兵都差了不少,是以行军速度就难以跟得上神武军的平均水平。再者,火器营的战斗力严重依赖后勤补给,行军之时,往往还要车载马驮着数量可观的火药与一应火器。
这些东西又进一步拖累了火器营的行军速度。所以,秦晋领着大队人马在这处无名山谷停驻了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他们还在路上龟爬一样的前进。
虽然火器营走得慢,但秦晋并不着急,压轴的往往都是最后出场,所以他多得是时间去等。
“去告诉清虚子,火器营加速行军,埋伏在吐蕃贼兵溃逃的必经之路,务必杀伤其三成以上的有生力量!”
战阵之上,绝大多数情况之下,若能歼敌两成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战绩了。原因无非是溃兵一旦散开逃命,追歼就变得不可预料了,能斩下多少首级,则全看当日的运气如何。
火器营的拿手好戏就是埋伏,堵截,只要预判好了路线,事先埋设布置好霹雳炮,其所能达到的效果绝对是出人意料的。
步骑大军齐头并进,秦晋也将自己的中军再度向西挪了三里地,这个距离已经是他可以靠近战场的极限。再想靠近,跟在他身边的部将们都极力反对,毕竟秦大夫一人身系千万人安危,又怎么能轻易的身临不可预料的险境呢?
秦晋也知道距离战场近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数万大军分路出击,留下来拱卫中军的人马仅仅数千人而已,如果有吐蕃兵马误打误撞的冲杀了上来,一旦不敌,后果将是难以估量的。
最先出动的几乎都是秦晋从潼关带来的神武军,他们九成以上都是裴敬的部属,紧随其后的则是半路倒戈的神策军与左武卫。之所以将这些人放在第二梯队上,也其自身的战斗力和军心士气使然。
说到底,在秦晋心里,带上这些人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看起来人多,以壮声势。然则,虽然神策军与左武卫的残部战斗力有限,依然被安排在了单独的一个方向上。为了防止吐蕃溃兵向北方奔逃,取道朔方返回高原,这将近五万人马被布置在了通往永寿、奉天一线的关键位置。
就算他们无法围堵溃兵,只要能够起到迟滞的作用,就算他们已经达成了任务。
此时依然是深秋,一阵阵的西风刮了起来,已经有了寒意,战马与大军的行进扬起了漫天的尘土,秦晋也夹在其间,随着中军缓缓西进。
身边一队队过去的都是身着十六卫禁军号坎的原神策军士卒,正巧一队人马疾行过来,领头的正是中护军窦嘉。
实际上,秦晋的大纛旗早早的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窦嘉急着赶路,也是有意要见一见他。
与此同时,秦晋也发现了窦嘉。
“末将窦嘉,拜见秦大夫!”
窦嘉以最快的速度下马行礼,由于有了斩杀作乱贼首的功劳,所领的人马已经由两千余人扩充到了一万余人,除了神策军中不属于邵仲庄与唐审行的非嫡系人马,还有不少是被打散了的左武卫残部。秦晋将这些人重新做了简单的整编,一律交给了他率领。
邵仲庄虽然不满,但至少秦晋没有动他手底下的人,是以也没有公然反对。
“不必下马行礼,军务要紧,必须按时抵达预定位置,否则错过了时机,咱们今日的行动可就功亏一篑了。”
秦晋一面上前扶起窦嘉,一面肃容叮嘱,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该提醒到的一点都不能马虎。
窦嘉郑重的点头应诺,一面又拉过了跟在他身后的韩豹。
韩豹也马上要作揖,奈何其身上的铁甲有三十余斤,既笨且沉,腰弯了一小半就说什么也弯不下去了。于是他只得勉强三躬,看起来不伦不类有几分滑稽。
“末将韩豹……早就听说秦大夫智勇双全,乃不世出的大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豹是个口拙的人,便将事先打好的腹稿背了出来,这种明晃晃又不合时宜的马屁惹得秦晋身边一众人差点笑出声来。
“韩豹将军果然勇武,秦某在这里预祝两位旗开得胜!”
实际上,在这大庭广众的环境里,秦晋也没什么私话好叮嘱,也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以助声威。
果不其然,窦嘉、韩豹两人的部署见秦大夫亲自为他们助威,都兴奋而又激动的高呼了起来。
“秦大夫万岁,此战必胜……”
一时之间,竟也使得军心沸腾,士气如虹。
中军西移两里之后,便已经遥遥可见远处的金城城墙,秦晋特地将中军驻扎在了一处山坡的山腰之处,如此一来正可俯瞰整个战场。
“秦大夫,秦大夫……”
远处遥遥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不用去看来人秦晋也知道是谁。
清虚子打马提鞭赶了过来,他也是被火器营龟爬一样的行军速度急的满头是汗,又怕误了秦晋的安排,是以急着赶过来,以便亲自商议一番。
秦晋将他的布置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遍,告诉清虚子,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多杀伤残敌。
对此,清虚子还有些不满。
“贫道急着赶过来,不想竟是些拾人牙慧的活……”
秦晋则幽幽然道:
“以咱们入关人马的实力,绝对难以和吐蕃人抗衡的,说到底都是在拾人牙慧呢!”
神武军这次作战的主旨就是渔人得利,让玛祥仲巴杰和益喜旺波打的两败俱伤才好呢。最好伤的吐蕃二十年内不敢再进犯唐朝,也省得秦晋将来再多费力气。
清虚子嘿嘿笑道:
“长安失陷本是天塌地陷的灾祸,谁知竟是塞翁失马,替咱们赶走了讨人厌的苍蝇蚊虫,大夫这么做可有失厚道了啊……”
他这诚然是一句玩笑话,但也正是人人心中所想,又不便明说出来的话。
忽然,远处火光耸动,紧接着就是滚滚的浓烟弥漫开来,很快大半个战场竟军备这黑烟所掩盖。
火光在金城方向,清虚子眉毛一挑,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陇右一带据说产有一种火油,色如黑墨,遇明火就会烧得极为炽烈,莫非吐蕃人用了这种东西?”
眼看着远处黑烟弥漫,秦晋也是暗暗咋舌,他不知道这场大火究竟是益喜旺波所放,还是玛祥仲巴杰所放,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死在火海中的人一定不会少了。
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火势渐小,弥漫的滚滚黑烟也开始消散,重新展露在光天化日下的则是一派前所未见的惨况。焦尸与残肢断臂几乎布满了金城内外,其间还有阵阵呻吟声时断时续,闻者无不动容,凄惨至极,让人寒毛直竖。
终于,被烟火熏得漆黑的城墙上又有了动静,一个又一个吐蕃勇士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益喜旺波忍着皮肉上火辣辣的痛楚,大声的高呼着,组织还活着的人准备进行下一轮抵抗。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轮打退了达扎路恭的攻击,原本在两个时辰之前他们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泼洒猛火油,不论敌我一并烧掉。
然则,大火的威力还是远远超出了益喜旺波的想象,竟然着了将近两个时辰。他的部属也因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但不论如何,金城保住了,达扎路恭也付出了与之相当,甚至更加惨烈的代价。
“副相快看,是,是唐兵!”
一个眼尖的勇士指着远处若隐若现随风猎猎的纛旗。
益喜旺波循声望去,继而又凄厉的笑着,叫着,大声的咒骂着玛祥仲巴杰,咒骂着秦晋,咒骂着一切可以咒骂的人……
秦晋终于出现了,在他付出了几近于毁灭的代价以后,终于出现了。
漫山遍野都是冲锋而发出的喊杀声,神武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任何东西想要阻挡他们都像微不足道的泡沫一样最终只能无奈的化为碎沫。
达扎路恭的部众本欲再度强攻金城,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侧翼、后翼均遭到了不明数量唐兵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