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收敛了冷笑,转而看向钱经。
“达奚珣的事且先不必再管他,你现在就去刑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那个叫李岩的人交代出幕后的真正主使!”
这无疑表示秦晋已经很重视他了,但钱经在暗暗欢喜之余还是有些疑惑。
“那个叫李岩的人不就是在胡锡乾的帮助下才行刺大夫的吗?只不过让那厮侥幸逃了一命而已!”
秦晋摇了摇头,“事实绝非如此,胡锡乾不过是李岩遮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某后主使另有其人!”
这句话一经出口,钱经的心脏竟不争气的猛烈跳动了几下,他马上意识到,秦大夫指派给自己的任务是牵扯到绝不能轻易视以外人的机密。能够为秦大夫料理机密,也正意味着他已经成为了秦大夫的心腹之一。
在这个时候,他认为自己需要明确作出表态,以无比的忠心效忠于秦晋。一念及此,便猛的跪了下去。
“请大夫放心,下走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在大夫身边任凭驱策!”
闻言,秦晋先是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起来,上前一把将钱经扶了起来。这个小小的书吏一直表现的立功心切,又时时表露忠心,看在他表现不错的事实基础上,秦晋才一步步的将一些机密事交给此人办理处置。
“快起来吧,秦某向来奉行两利则和,也绝不会用你们的粉身碎骨来换取我一人的富贵,明白吗?”
“明,明白……”
钱经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糊涂了,自己明明是愿意以死效忠的啊,为何秦大夫不接受自己的效死呢?在他的心里,为恩主效死不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是自己莫大的荣耀。他哪里知道秦晋那一套处世哲学,心里反而有着些许失落,觉得自己的表现似乎并没有完全令其满意。
将钱经打发了出去,秦晋立即又招陈千里入见。
由于陈千里对秦晋有着天然的“偏见”,除了执行监督军法以外,秦晋已经很少让他参与神武军的事务。现在之所以把他叫过来,实在是另有打算。
不多时,陈千里阴着脸走了进来,两个人从多年的上下默契之交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便如造化弄人一般。
“听说天使遇刺了?你只说,是不是神武军的人从中作梗?”
秦晋也没想到,陈千里居然一见面就如此不留情面的质问,他没有做过,当然不会承认。
“此事与神武军没有任何干系,难道陈兄就看不出来有人要故意诬陷于我吗?”
也不等秦晋相请,陈千里便施施然入座,甚至不拿正眼望一望秦晋。
“陈某自然清楚知道,如果此事但与大夫有一丝牵连,便是拼上一死也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尽管他一直清楚陈千里的立场,但听到陈千里如此说,秦晋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隐痛。
陈千里所谓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无非就是要以神武军长史的身份代行军法,纵使他身为神武军的最高统帅一样要接受军法的约束和制裁。如果担忧相违,那么神武军数年以来的森严军法就会彻底的毁于一旦。
然则,秦晋此番请陈千里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因为陈千里的名声在外,也只有此人才能还神武军一个公道,一个令世人信服的公道。
“我正是要用陈兄的利矛揭发出幕后的黑手,还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这话秦晋还没说完,陈千里就嗤笑了一声,不过总算没有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只静静的等着秦晋说话。
“刺杀天使的罪魁祸首已经束手待毙,或可由此人身上牵扯出幕后的真凶!”
陈千里抬起眼皮,故作惊讶状,反问道:
“难道真凶不在这殿上吗?”
秦晋苦笑道:
“陈兄明知故问,行凶作乱也要讲求一个动机,请想想如果真凶是秦某,那动机又是什么呢?我又会得到什么好处?”
就实而言,谋刺天使,对秦晋和神武军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也就自然不存在动机了。陈千里之所以言语如此刻薄,不过是趁机嘲讽秦晋而已。
“既然如此,还请大夫照足了程序,将涉案人等移交长史府,否则请恕陈某无法满足大夫的要求!”
秦晋当即许诺:
“这些都不是问题,涉案人犯立即便移交。不但如此,陈兄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尽管提出来,秦某无不支持!”
陈千里冷哼了一声:
“陈某这神武军长史空有长史之名,只充当了个军法官而已,但要军权大夫能给吗?”
此言一出,秦晋只尴尬的笑了笑,军权当然不能给,陈千里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就算秦晋与其有私交,在清楚知道他的立场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将与长史相应军权交给他的。
陈千里仿佛早就料到了秦晋的想法一般,叹了口气。
“大夫明知做不到,却空口白牙的糊弄于我,以后此等话还是少说为好!”
说罢,陈千里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了一脸尴尬的秦晋呆坐在当场。
好半晌,秦晋才从刚刚的尴尬中缓过来,他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到了今日这一步,难道能说他从一开始就存了不臣之心吗?当然不是,秦晋就算没有今人所谓的忠君报国之心,在执掌神武军之初也绝没有背弃大唐的想法。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将其一步步逼迫到了今天的这条路上。
而逼迫他的人里,从天子到大臣,哪一个又脱得了干系?
所谓君要臣死,臣必须死,在秦晋看来都是狗屁,他虽然并没有存了不臣的初心,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而基于这种原则下,反击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正沉思间,杨行本匆匆进来,他现在已经进入了角色,处置这些机密事游刃而有余。
“陈千里要将所有涉嫌刺杀的人犯都提走,此事可由大夫首肯了?”
秦晋让杨行本入座再说,然后又将他和陈千里之间的协议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遍。
杨行本却对秦晋的决定大为惊诧,腾的起身,跺着脚说道:
“大夫糊涂啊,那陈千里巴不得再咱们神武军身上狠狠踩两脚,如果让他掌握了那些人犯,还,还不知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杨行本的反应过于激烈,以至于在起身之初将面前条案上的茶盘带到了地上,顷刻间就摔成粉碎。
……
钱经奉命去提审李岩,此人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刺客却在神武军的重重警戒之下险些刺杀了天使,如果此事传了出去,若说此事与神武军无干,又有哪个会信呢?
由此,他也十分好奇,那个幕后的人究竟是谁,居然如此处心积虑的要置神武军于麻烦之地。之所以认为仅仅是麻烦之地而不是死地,钱经也有他的一套判断。
一则因为神武军的势力已经波及河东、都畿两道,天下其三以居其一,还有其一在叛贼史思明的手里,任何人想要动秦晋和神武军都不是轻易就可以的。二则,天使只是身受轻伤,并没有当场毙命,结果只是天使的随从一死三伤。试问,神武军如果有意暗杀天使,又岂会做的如此拖拖拉拉,留下一屁股的麻烦?
真凶究竟来自宫中还是……
想想这些大唐帝国最高层的权力斗争都让人禁不住由心底里拱起阵阵兴奋。说到底,钱经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以他的出身和资历,如果按部就班的做官,可能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能由不入流转为入流而已,且就算进入流官的行列,也只能做那些清流不屑的浊官。
这种人生只是想想都令人绝望啊,钱经又岂能放过这即将到来的乱世呢?他看准了秦晋是百年以来不世出的大英雄,如果跟随此人成就霸业,区区流官又算得了什么呢?封侯拜将也在咫尺之间啊!
“李岩在何处?”
钱经近了囚室以后,并没有看到那个叫李岩的刺客。狱吏赶紧低声道:
“此人牵扯重大,又身受重伤,所以被关押在密室内!请军使随下走来……”
在狱吏的示意之下,狱卒像变戏法一样在在漆黑的石壁上打开了一扇门,钱经与狱吏先后矮身从那扇门里走了进去。
进入暗门以后,钱经不由得暗叹,这里居然还别有洞天,但看四周石壁的形色显然是有许多年头了,绝非近期建造。看来这皇城大狱内的密室亦曾关押过许许多多的绝密要犯,或许当年的来俊臣、周兴之辈便在此处秘密刑讯过数不清的王侯公卿。
“请军使入内,李岩便在里面!”
军吏在另一扇铁门前停住了脚步,请钱经入内,他本人却没有进去的打算。
钱经也不客气,示意狱卒打开铁门,便迈步走入其中。
相对于外间的肮脏污秽而言,这间秘密囚室简直就不像囚牢,除了收拾的整洁干净以外,还有一张看起来半新不旧的卧榻,卧榻上倒卧之人不用问便知是刺客李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