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兵就在前面,追上去杀个干净,一个不留!”
钟如海打定了主意,今夜一战,只斩首级而不留活口,此战下来以首级叙功,正可以为尹子琦堵住某些人的嘴。
燕兵虽然已经力战了一整日,可眼见着大功即将告成,顿时又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蜂拥而上。这一次,钟如海依旧打算如法炮制,神武军的正面极难攻破,但如果能绕到其侧后翼,就能以前后夹击的优势将其击败。
钟如海没有亲自领着亲卫骑兵包抄后翼,而是派了一千骑兵上去。骑兵迂回到神武军侧后翼之前,步卒只在正面做佯攻。
很快,探马游骑又带回了消息,这股神武军只在两千人上下,应该只是留下来断后的。钟如海得报更是心中有数,如果这不是神武军做最后的负隅顽抗,就是他们的主将胆小怕死,以牺牲部下的性命为代价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
得出了这个结论,钟如海撇了撇嘴,唐兵有如此主将又焉能不败呢?如此,他再不多做顾及,下令大军迅速压上,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堵在前面的这股唐兵,然后再追上逃跑的唐兵,将这些人斩杀殆尽。他真想抓住那愚蠢的主将问一问,究竟是如何下达这等乱命的!
两军接战之初,一切和在垭口上的状态差不多,这股号称神武军的唐兵保持了很高的战斗力,只要燕兵冲的狠,双方的伤亡立即就大大增加。
所以,等待侧后翼包抄的骑兵到位是十分有必要的,可钟如海一等就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依旧没见到这股堵在前面的神武军有半分彻底混乱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大约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陆续便有残兵逃了回来,原来那股骑兵中了对方的埋伏,一头扎进神武军早就张好的口袋,被打的狼狈不堪,能逃回来的仅仅十之三四。
钟如海又惊又怒,想不到神武军困兽犹斗居然还有如此高的战斗意志,甚至还有多余的精力在半路上伏击燕兵。
“一群废物!连逃窜的败兵都打不过,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他骂起部下来一点情面都不留,恨不得将这些人一个个宰了才能解掉心头之恨。
不过,钟如海毕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当初在北方与契丹人作战时被打的惨败的情况不在少数,今日不过小小吃了一亏,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尹子琦对他报以了极大的信任,将三万人精锐都交给了他,如果不能圆满的完成任务,岂非有负重托?
骑兵全体压上,攻击唐兵侧翼!
钟如海相信,同样的招数使用两次就不灵光了。头一次神武军是占了突然性的先机,现在他再派遣数千骑兵大摇大摆的过去,对方还有什么法子能够翻天。
“唐兵撤了,又撤了……”
趁着燕兵进攻稍有停滞的当口,堵在前面的神武军军阵居然快速转为纵队开始后撤。
“全军听令……”
钟如海本想令步骑一并追上去,话到嘴边,念头一转,觉得神武军诡计实在太多,如果贸然上去万一再中了诡计,那才麻烦,不如稳稳的跟在后面。反正这些神武军残兵也生不出翅膀,绝难逃出去。
抱定这种想法之后,钟如海反倒不急着打算全歼掉这近万人的神武军,只跟在后面,寻机围攻。
神武军反击得手以后也不再恋栈,而是迅速转向西面的老马坡,钟如海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老马坡的地形比起此前的战场已经开阔了许多,已经隐隐有平原的架势,不过这里以前多是黄河决口后留下的湿地泥沼,而大旱无雨之下,水都干的彻底,只留下了成片成片的枯黄苇荡。在苇荡的南面又一片高坡,东西走向延伸数十里直抵洛阳近郊,其上更是桑林茂密。
这种平平无奇的地形在钟如海看来,反而安稳至极,出了那些垭口、山隘密布的地方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在这一眼就能看出去数里乃至十数里的地方,纵使神武军再狡猾又能耍出什么花样呢?
念及此处,钟如海更是率军放心大胆的追了上去。估摸着时辰再有一个时辰便会天亮,只要天光一亮,就是这股神武军全体覆灭之时。
不过,钟如海马上又发现了一个麻烦,他们追到了老马坡干枯的苇荡中,视野虽然开阔反而失去了行动力,半人多高的枯草就像一潭烂泥一样黏住了他们,只所幸神武军撤退的速度也跟着渐渐慢了下来。
如此追了半个时辰竟毫无进展,好在钟如海骑在马上,枯草对他的影响有限,可是眼看着前面的唐兵又越走越快,己方燕兵却被枯草弄的不胜其烦,心中也跟着愈发烦躁,暗暗发誓此战将来结束定要把这一片枯萎苇荡烧个干干净净。
这个想法刚刚从脑子里蹦出来,登时竟把钟如海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轰!轰!轰!
不容他多想,此起彼伏的爆响连绵而起,燕兵中不少人已经在前夜见识过这种东西的威力,此时依然被吓的起了一片骚乱。有人亲眼所见,有人听得传言,这种会发出巨响的武器,但凡碰上的没有不骨断筋折的。不但如此,而且所遇之人还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不要慌,唐兵此物不能持久,坚持过这一阵自会平安!”
其实,钟如海的心里也没有底,可又不得不如此安抚军心。果然,他的话很快就有了收效,随着口口相传,陷于枯苇荡中的燕兵逐渐安稳下来。
“烟,有烟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枯苇荡里不知从何处飘来了阵阵烟味。
不知是哪个先喊了一嗓子。
“快看西面,有火光!”
钟如海心脏顿时一惊,循声望去,果见数里之外有火光若隐若现。然则,在火光被发现以后,远处的火势就以肉眼可以看得到的速度迅速蔓延,眨眼的功夫竟已成了一片。心知这种野火如果成了势,蔓延的速度将极快,他断然下令全军向东疾行,必须敢在这之前脱离枯苇荡。
然则,军令刚刚下达,尚未传至全军之时,便又有人发现东面竟也亮起了火光,而且燃烧的速度更是惊人的快。此时钟如海心都凉了半截,借着远处的漫天火光,他忽然发现南面的老马坡上并无枯草,又改令全军往老马坡上行进。
燕兵并未能如愿,他们遭到了如簧羽箭的阻击,几轮之后,生生的竟被逼了回去。
至此,钟如海心中了然,自己八成又中了唐兵的诡计。他只恨自己放松了警惕,可在这等开阔之地,谁又能想得到唐兵敢在此处冒险设伏。不甘之下,燕兵又对老马坡发起了一轮猛冲强攻,不知何故他们的脚下竟无缘无故的爆裂炸响,大片大片的步卒随之血肉横飞,肢残臂斷。
无奈,钟如海当机立断,又下令向着没有火光南方转进。
尽管心里十分清楚,既然唐兵有心在这里设伏,又怎么可能留着如此明显的漏洞呢?然则,钟如海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即便明明知道前面依旧可能是险境,总比什么也不能做要强得多。
大约奔出了一箭之地,枯苇荡的南面也不出意外的亮起了火光。
钟如海绝望了,与他一同被困的可不是几百人,几千人,而是三万人啊,占此次西征精锐的六成。他恨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带着人深入到这枯苇荡之中,四周火光虽然距离他们还有数里之远,依旧把整个天空照的通亮,大地也随着炙烤越来越热。
也许是绝望又使人催生出强烈的求生愿望。被困的燕兵们又把目光瞄准了老马坡,只有这里还没有大火。
谁知刚刚打算再冲一次,老马坡上就扑扑的窜起了火苗子。
浑身是伤的裴嗣站在老马坡的高处,神情复杂的俯瞰着远处的盛景。
正片枯苇荡此时已经燃烧成了一片,同时向四周以及里侧迅速蔓延形成壮阔的火海,远远看去,这火海竟像一只逐渐收口的布袋,越收越紧,而那些一个时辰前还在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叛军则在里面痛不欲生,惨叫呼号。
良久之后,裴嗣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些人死定了,而且还将死的十分惨烈。然他,他却并非是为这些该死的叛军生出了怜悯之心。他心痛的是,为了这波浪壮阔的火海,麾下有近五千将士而送了性命。
尽管以常理揣度,以五千换三万,绝对是一次大胜,可裴嗣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甚至心中还隐隐有着怨气和愤怒。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杨行本就站在距离裴嗣不到十步的距离,只见他满意的收回了目光,又缓步走了过来,轻叹一声。
“二郎,委屈你了!”
裴嗣闻言竟无言以对,只觉得脸上有滚烫的热泪淌下。
又是过了良久,裴嗣终于收拾心情,质问道:
“既然将军早有谋划,何不直言相告?”
对与裴嗣的质问杨行本只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句。
“若让二郎知悉内情,又岂能逼真?倘若不逼真,奸狡叛贼又何以中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