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重弩历来是震慑四夷的利器,现在又成了神武军后军弥补战力不足的关键武器。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军营以后,军中各营已经完全被动员起来,纷纷做着临战准备,成捆的箭矢被从大车上卸下,来不及拆散了分发下去,就径自码在寨墙之内。重弩手们则在检查着手中的重弩是否完好,能否激发如常。
大战前的紧张气息在一瞬间就迅速蔓延了整个军营,裴敬向隐约有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已经可以看见连成长串的火光渐次增多,是叛军的骑兵转过了山口,越来越多的叛军伴随着火把的光芒出现在视野中。
裴敬身边的弩手紧张的口唇发干,双手紧紧的攥着重弩的弓臂,仿佛一场生死大战已然近在眼前。不过,裴敬的心态则较为平静,从声音上判断,叛军的骑兵人数众多,至少当在万人以上,至于跟在后面的步卒,数目一定不会少于前者。也就是说,裴敬他们突然遭遇的是叛军盘踞在绛州的主力精锐。
而以步卒为主的神武军后军,明显不宜与规模超过万人的骑兵正面作战,但在此时被突然逮着个正着,想退也来不及了。
“裴将军咱们遭遇的一定是叛军主力精锐……”
陈千里慢了裴敬一步,他很快也做出了与裴敬相同的判断。就实际而言,他的实战经验超过裴敬,毕竟曾在新安和叛军步骑做过奋力周旋。而裴敬虽然也有着数次大战经验,但和规模如此之大的骑兵相抗,还是头一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时候想退避也来不及了,何况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裴敬这么说不全然都是出自激励军心士气,而是综合了战场形势之后做出的判断。河东道的地形与关中渭水两岸的地形截然不同,前者山峦叠嶂,后者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所以,后者更适合骑兵野战,而前者的山地地形则使得骑兵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眼下神武军后军所处的稷山北麓便是蜿蜒复杂的山地地形,出了稷山山口往绛县方向去,有湅水冲积的大片平底,但叛军的骑兵主动放弃了守株待兔,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打算越过稷山,其目的不言自明。
尽管山地崎岖,但叛军的行军速度十分之快,远超裴敬的预计。黑暗中出现的火把光亮已经难以计数。
一字长蛇的行军阵型也在逐渐变幻,这种变幻多少让裴敬稍稍安定了一些,如此可以证明叛军事先并不知道神武军的后军驻扎于此,这次遭遇对双方而言都是突如其来的。
“传令,重弩营全神戒备,叛军若干冲击军营,立即开弩还击!”
裴敬不确定对方会否在第一时间冲击军营,于是决定以静制动。
其实,他更希望叛军主动攻击营寨,神武军后军的营寨设在半山腰上,对方若想进攻军营就要迎坡而上,神武军居高临下则占了足够的优势。
“杀,杀……”
很快,胡汉混在的喊杀声于稷山北麓此起彼伏的响起,数条火把长龙齐头并进直扑山腰的神武军军营。
裴敬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应对,这是他一雪前耻的最后机会,如果这次再搞砸了,相信自己也不会有机会单独领军了。
“裴将军,叛军战意十足,似乎要强攻……”
陈千里虽然名为后军长史,但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指挥权,在经历了刚刚的一幕对话以后,裴敬更是彻底收起了化解双方隔阂的心思,索性半点机会也不再给他。
“多亏了有陈长史送来的十万支箭矢,否则,还真不知道吉凶祸福了。”
唐军重弩射程普遍在四百步上下,此时叛军距离神武军的营寨已经接近五百步。一直暗示自己镇定的裴敬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了,也是他太在意再次领兵第一战的胜败得失,因而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当叛军进入重弩射程范围的四百步时,仍旧不下令开弩射击,只静静的等着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向山腰冲击。
裴敬这么做就是要麻痹攻向山腰的叛军步卒,让他们误以为自家军中重弩数量稀少,由此肆无忌惮的挤在一起发动冲击。
这就是裴敬的图谋,当叛军前锋抵达距离营寨不足二百步时,重弩的射击则可以覆盖距离营寨二百步到四百步之间的广大范围,再加上叛军以密集阵型冲击,如此造成的伤害则要远胜寻常时候。
“叛军轻敌,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裴敬居然回头和陈千里说了一句鄙视叛军的话,让陈千里大为愕然。裴敬的信心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足。
话音方落,裴敬又骤然下令。
“重弩射击!”
弓弦催动的声音立时嗡嗡响起,如簧箭雨激射而出,随之而来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裴敬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黑漆漆的战场,第一轮弩箭的齐射就将叛军的攻击阵型打乱了,原本有规律的,密集的火把光点熄灭了一大片,没有熄灭的也越发杂乱无章。
见到此情此景,裴敬松了口气,如果按照这种势头,他有把握在七轮齐射之内,彻底击退叛军的进攻。
不过,第二轮的齐射并没有立即发动,裴敬再等,他要等叛军再前进五十步,有更多的叛军在重弩的射程的覆盖之下。
“齐射!”
又是一轮箭雨透射了出去,从火把光点上判断,这一轮齐射收到的效果不如第一轮来的明显。但裴敬并没有气馁,这早就在意料之中,不管弩箭齐射再快,再密集,只要叛军有了准备,效果总会有所折扣的。
第三轮齐射不再等待,而是紧接着上一轮连续发动,又是一大片的火把光亮熄灭了。裴敬目不转睛的看着山坡上的战场,不由得撇了撇嘴,史思明部的叛军被传的如何如何神勇善战,也是百闻不如一见,名不副实啊。
仅仅三轮齐射,至少射杀了叛军人马超过千人。照此计算,若想冲到寨墙之下,不在山坡上丢下五千具尸体,就是做梦也不可能。
他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楚叛军的惨状,奈何夜色为神武军提供了掩护,同样也可以为叛军提供掩护。
心思一转,另一个念头陡然而起。与此同时,陈千里的声音也在裴敬耳朵边响起。
“小心叛军诡计!”
两个人的想法再度不谋而合,正是有了夜色的掩护,裴敬仅以叛军的火把光芒来判断对方的战斗状态,显然是不够谨慎的。如果叛军以火把光点变化,仅仅作为迷惑神武军的一种手段呢?也就是说,裴敬所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对方希望他们看到的。
一念及此,裴敬的目光迅速扫向了山坡更广阔的黑暗处,仿佛夜色的掩护下,正有难以计数的叛军再向山腰的神武军营寨发动攻击。又是一闪念,裴敬登时胸口冰凉,他忽然发现神武军的探马似乎失去了原本应有的作用。
过分的相信撒出去的探马,说不定就会成为他此战最大的疏忽。否则探马撒出去十里地,何以叛军骑兵都行进到眼皮子底下才突然发现呢?
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裴敬忽然意识到他低估了叛军的战斗力,如果对方果真只有这种水平,又凭什么杀的唐军一败再败,进而占据了东都洛阳呢?
“左右两翼,再派探马,发现叛军踪迹立即举火!”
只是裴敬的命令有些晚了,就在探马准备出营之时,营寨右侧的寨墙突然被一支支铁钩勾住,铁钩的末端是拇指粗的麻绳,随着几声战马长嘶,一大片寨墙轰然倒塌,手臂粗细的木桩深埋土中,仍旧被连根拔起。
就在神武军没反应过来的时刻,夹杂着胡汉各种语言的喊杀声陡然而起,一支人马如决堤的河水纷纷涌入。
由于唐军重弩手都集中在营寨的正面射杀叛军,猝不及防之下,再难对这支突入营寨的叛军有任何威慑力。
裴敬心知不妙,知道自己中了叛军的麻痹之计,不及多想,立即带着自己的卫队亲自迎了上去,无论如何必须将缺口堵住,否则今夜一战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提刀杀向冲入营寨中的叛军,裴敬心里则暗骂自己,一直以为一手把握局面,却不想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奇耻大辱啊。
“都不要轻举妄动,重弩手继续对敌,备战的都跟我杀,把叛军赶出去!”
裴敬将指挥重弩手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裨将,他无论如何都要弥补调先前的失误。
裴敬的卫队甲士都是神武军老军,无论训练水平还是战斗意志,都远远超过绝大多数的神武军后军,区区数百人一拥而上,居然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不断涌入寨墙破口的叛军兵锋受阻,居然被阻挡住了。
但接下来却是一场惨烈异常的近身肉搏战,叛军精锐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对上裴敬的卫队甲士也能以一敌二,几乎是眨眼之间,卫队甲士就已经倒下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