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李隆基甚至不打算追究皇甫恪叛乱的罪责,比秦晋预想中还要慷慨的对其进行了封赏,不但官职爵位一切恢复如旧,还赦免了他所有被牵连的族人,其实皇甫一族在长安的族人也仅仅剩下了血缘颇远的几个旁支而已。除此之外,又对皇甫恪唯一存活,在军中的次子官进三级,另外还有诸多赏赐。
对叛乱反正的皇甫恪,李隆基尚且毫不吝啬的予以封赏,其余人等则更是慷慨至极。从高仙芝到秦晋,再到契苾贺、火拔归仁、裴敬、陈千里,只要请功名单上具名之人,一概重重封赏。
李隆基并不是被一次胜利冲昏了头脑,而是他就要以此收买人心,向天下人表明,不论何人,哪怕是犯过谋逆大罪的人,只要诚心悔过,并未朝廷浴血奋战,立下功劳,大唐天子就绝对不会亏待他。
为此,杨国忠特地觐见天子,请求在朔望朝会公布此次大捷,并在朝会后举行祝捷仪式,以彰显朝廷威严。
杨国忠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劝说天子李隆基亲自出席并主持这次祝捷仪式。其实,这也是从前每每有大胜仗时的应有之议。但今日李隆基却一口回绝了杨国忠的请求。
“朔望朝会公布捷报即刻,此时正是朝廷艰危时刻,不宜在虚无之事上多有靡费,颁布敕书诏告朝野也就是了。”
杨国忠自讨没趣,吃了个软钉子,怏怏不乐的离开了兴庆宫,刚刚回到府中,立时就有家仆来报:
“相公,河东郡来人了。”
以杨国忠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即便是权贵也得递上名帖之后,等候音讯,见与不见全凭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一念而绝。
能够让心腹家仆急于禀报的,要么是送上了极重的礼单,也么就是杨国忠看重之人。
不过,杨国忠并没有在河东安排足以依为亲信的官员,家仆仍旧为此禀报,那一定就是前者了。
“何人求见,可有名帖?”
杨国忠对此心知肚明,也不问究竟送了多重的礼,也不看礼单,径自问起了求见之人的官职名姓。话一出口,他立时又想起了今日在兴庆宫中所见到的河东城捷报。直觉使然,杨国忠强烈的预感到,这个送了重礼,从河东赶来的人,一定与河东城一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河东城守将,阿史那从礼。这是名帖,请相公过目!”
杨国忠心头一阵突突乱跳,果然猜对了,此人不但与河东城有着莫大关联,甚至其本人就是河东城的守将。然则,他猛然间想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在秦晋送来的请功上书中,林林总总大致有上百人,可似乎并没有阿史那从礼的名字。
像阿史那从礼这种突厥名字并不多见,因而杨国忠印象颇深,秦晋那份请功的名单里,绝对没有阿史那从礼这个人。
想到此处,杨国忠兴奋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用问他也知道这背后一定大有文章。但是,不管这文章究竟真相几何,他都有能力做出一篇为己所需的花样文章来。
……
“杨相公,这是阿史那将军的辩冤亲笔手书。”
这名来自河东城信使情绪激动,表情愤慨,见杨国忠简单浏览了一遍阿史那从礼的亲笔手书后,又声泪俱下的讲述了秦晋是如何迫害阿史那从礼,并夺走了他的功劳……
不等这信使把话说完,杨国忠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窃取他人功劳,还有意诬陷忠良,杨某定会为阿史那将军讨回一个公道!”
陡然起身之后,杨国忠再不坐回榻中,而是颇有些兴奋的在厅中来回踱着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阵又猛然站定,扭头问那信使。
“你说秦晋是与那皇甫恪勾结,侵吞了阿史那将军的功劳,还以通敌的罪名陷害于他?”
“杨相公明鉴,正是!”
“如何杨某在秦晋的上书中没有提及阿史那将军通敌谋反一事?”
信使眨了眨眼睛,又拱手回道:
“也许,也许是秦晋心虚了吧,抑或是另有所图!”
“好,杨某现在就进宫面圣!”
杨国忠连水都不曾喝上一口,又上了马车兴冲冲的赶往兴庆宫,必须敢在天黑之前面见大唐天子李隆基。
自从长安兵变以后,李隆基为兴庆宫定下了铁律,一旦天黑,宫苑各门落锁,没有天子敕令,重臣亦不得擅自入宫求见,没有天子敕令,各处宫门不得擅自打开。
这一则禁令,连杨国忠都包括在内,如果不能赶在天黑落锁之前进入兴庆宫,他就只能等到明日了。
可明日正逢十五,乃是朔望朝会。这等事,自然不好公然在大朝会上提及,耽搁起来就要等到后日。可谁又知道,明日之后又会有什么别的变故呢?
很快,杨国忠的马车听到了兴庆宫外,自从他重返政事堂恢复了宰相之位以后,又可以像以往一般,白日随时如果面圣。小黄门都知道杨国忠的厉害,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抢着给他引路。
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他,此时才知道手握权柄为万人所畏惧景仰的难能可贵,因而更加的对权力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
大唐天子李隆基听说杨国忠去而复返,很是惊讶,知道肯定有要事,便在便殿第一时间接见了他。
“杨卿如何去而复返啊?”
“回禀圣人,臣回到府中,忽然收到了河东城守将阿史那从礼的辩冤信,不敢擅专,只能请圣人裁决!”
李隆基闻言眉毛一挑。
“阿史那从礼?”
他仔细的回忆着秦晋从冯翊郡送来的请功上书,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起其中有一个叫阿史那从礼的名字。不过,此人既为河东城守将,又何以不在名单之上呢?
此前,李隆基并没有过多的去研究请功名单上的名字,现在听了杨国忠的话以后,仔细斟酌一番,便觉得其中果有文章。
“可有证据?”
杨国忠当即从袖中夹袋里掏出了阿史那从礼的亲笔手书,双手呈递了上去。
殿内的宦官从杨国忠手里接过手书,又转呈给李隆基。
李隆基仅仅简单的看了几眼,就将那封亲笔手书仍在连御案之上。
“空口无凭,朕也可以说,阿史那从礼是在诽谤上官。”
杨国忠顿时懵了,在他的意识里天子一定是恨透了秦晋的,只要逮着机会整理秦晋的黑材料交上去,就算天子不急于治罪,也一定会攒着将来一起算总账的。可刚才的那句话算什么态度?难道是在为秦晋撑腰,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杨国忠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阿史那从礼字字泣血,不似作伪,臣以为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李隆基却眯着眼睛看向李隆基,问道:“隐情?难道让朕怀疑功臣,而去相信一个积极无名之辈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臣以为……”
“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没有其他事情就退下吧,朕累了……”
李隆基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杨国忠,继而疲惫的闭上眼睛。
……
六百里加急一日即到冯翊郡,天子转来了一封奇怪的信笺,乃是阿史那从礼亲笔辩冤书。
不过,秦晋此时尚在河东城坐镇,这封阿史那从礼的亲笔手书又跟着六百里加急,在天黑之前东渡黄河,抵达了处处弥漫着一股焦臭味道的河东城。
看着几案上的书信,秦晋忍不住想笑,他此刻正与皇甫恪、裴敬、陈千里等人商议下一步的规划,不想竟被此事打断。
“诸位看看吧,天子的封赏诏书没到,告状的信却先送来了。”
皇甫恪距离秦晋最近,一欠身就将那封信抄在手中,大声的念了出来,才念了几句,立时就在厅中激起了阵阵愤然回应。
所有人都没想到,阿史那从礼表面上谦恭不已,但背地里却到天子面前狠狠的告了一状,其中黑白颠倒,将神武军和朔方军用上万条性命换来的胜利据为己有。
“阿史那小儿实在卑鄙,使君何必再对他容情,不如将此人勾当公之于众,追究问罪!”
皇甫恪一直认为应该追究阿史那从礼的罪责,不能白白便宜了此人。
“皇甫将军所言甚是,治他的罪,不能轻饶了!”
就连一向仁厚的裴敬都认为,阿史那从礼不该逃脱罪责。
其实,在上书请功名单之时,秦晋就已经拿获了阿史那从礼通敌的切实证据,在与之谈话之后,阿史那从礼本人表示愿意痛改前非,请求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秦晋出于某种目的,于是就暂时不予追究,但也言明,请功的名单中,其人不会位列其中。
只让秦晋都大为意外的是,阿史那从礼并不打算乖乖的认命,甚至精心策划了一次大反击。不过天子的表现也一反常态,竟然直接将阿史那从礼的告状辩冤书又送了回来。
众人也不忌讳揣测天子的想法,都一致认为这是对秦晋的信任而故作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