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坏消息没有接踵而至,派往河东道的人马仅仅折损了万人左右,余者主力精锐悉数保全。不过这些人面临的处境也很是棘手,唐军竟不知何时摸到了黄河渡口,一把火烧掉了大半的渡船,再加上此前粮道又屡屡遭受骚扰,被黄河截在北岸的数万人马饥困交加,只能沿着河流向东运动。
孙孝哲一直把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潼关,集中在大元帅高仙芝的身上,可谁又能想到河东城居然也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三下五除二就彻底瓦解了他的全部计划。事已至此,他明白此前的计划已经满盘皆输,接下来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寻找替罪羊。
否则,这次攻略失败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过关的,万一再被洛阳城中那小崽子背后的人拿住了把柄,攻略关中的意图恐怕就要多生波折了。
果不其然,安庆绪很快就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从踏进军帐内的一刻开始,就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孙孝哲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尤其还是被蠢货一般的安庆绪责骂。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此番他大意失手,又损兵折将,如果最后的结局仅仅被痛骂一通,那才是天大的开恩了。
终于,安庆绪骂的口干舌燥,一挥手便命奴仆端酒上来,他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也不用碗,径自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段氏所出的小崽子一定会揪着不放,你倒是拿出个可以应对的法子来,否则,否则咱们就一拍两散……”
安庆绪借着酒劲,说话更是没有把门的,直要拿孙孝哲当替罪羊推出去。
孙孝哲暗暗冷笑,眼下军中带兵之人,支持安庆绪的并不多,如果不是当初鬼迷心窍站错了队,恐怕他此时也不会屈居于安庆绪之下。但身在矮檐之下,也不得不低头。
“晋王毋须多虑,今次一战只不过是个开始,鹿死谁手,现在还未可知。”
安庆绪又举起了酒坛子,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口,气咻咻道:
“鹿死谁手的确未可知,但眼下的这关如何去过?平白的损失了数万人的性命,一城一地不曾拿下,我如何向天子交代?”
在孙孝哲的脑袋里,安禄山现在已经形同废人,他的一切态度不过是通过阉人李猪儿才能表达出来,而这个李猪儿一早就被他和严庄用大把的金钱喂饱了。所以,天子的态度大可不必多虑,唯一的变数还在史思明那里。
只要史思明短时间内不在河北道翻身,潼关战败的责任,也就未必会被追究。
“殿下,昨日洛阳又有信来,天子的病情又加重了,据说双足亦已溃烂发臭,疼的每日惨叫连连……”
“双足也烂了?”
安庆绪的表情里没有一丝担忧和难过,他本想掩饰一下自己的幸灾乐祸,但由于酒劲上脑,一时间脸上的肉不听使唤,发出了诡异的笑容。抛开父子间的血缘关系,安庆绪恨透了这个亲生父亲,在以前安禄山宠爱长子安庆宗,对他常常不屑一顾,动辄打骂。后来,安庆宗留在长安做了驸马,当了人质,安禄山又重新段氏所出的幼子,每每疼爱有加,更使安庆绪妒火中烧。
现在,安禄山病患缠身,双眼难以视物,身有恶疮,现在连双足都溃烂了,安庆绪巴不得这老不死的早一日闭眼见阎王。
“天子龙体欠安,也希望阵前有捷报来振奋精神,你尽快拟定个计策……”
提到安禄山又添新患,安庆绪的心情好多了,他就势又举起了酒坛子,一仰脖咕咚咕咚将剩下的就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只是,安庆绪虽然好酒,却酒量一般,一坛子酒下肚就已经头晕眼花,思维模糊,不一会的功夫,竟歪在了几案上,鼾声如雷。
孙孝哲见状暗骂了一句蠢货。
安庆绪虽然对他大加责骂羞辱,但事实却是两个人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根本就不存在丢车保帅的情况。因为安庆绪是名义上的大帅,孙孝哲仅仅是副帅而已。虽然,一切具体军务都由孙孝哲一人独立操持,但只要追究责任,两个人都是难逃其咎。
“来人,晋王醉了,扶他回去!”
送走了醉醺醺的安庆绪,孙孝哲又陷入了沉思。严庄还有一封密信送来,据说安禄山有意封段氏所出之子为齐王,这绝不是个好征兆,虽然李猪儿对重病缠身的安禄山能够有所影响,但是此事已经在朝野上成了人人皆知的事,恐怕不好遮掩阻挡,一旦齐王得立,对安庆绪而言威胁就更近了一步。
孙孝哲并不关心安庆绪的死活,他关乎的是,自身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思忖良久之后,一个崭新的计划又再度酝酿成型,只不过执行计划之前,他还要寻几个替罪羊作为这次战而无功的替罪羊。既然已经率师西征,就必须拿下潼关,直取长安,才能得胜还朝。否则,无功而返,等待他的只有贬谪流放一条路。
孙孝哲向来心高气傲,当然不会甘于认命。
军帐外忽然传来的公鸡若隐若无的鸣叫,孙孝哲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哈切,强烈的疲惫感涌了上来,竟然脑袋一歪,倒在座榻上鼾声大起。
……
高仙芝亲自抵达商阳关,契苾贺与火拔归仁在商阳关大战中都是立有大功的人,这两个人的表现没有让他失望,反而还屡有惊喜。说实话,当高仙芝听说守将马宣仁叛乱,商阳关失守的消息以后,心中很是悲观,派出契苾贺与火拔归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克复商阳关。但事实证明,老天还是眷顾大唐的,让这两名勇将一战就收复了商阳关。
简单的检阅了契苾贺会火拔归仁的军队之后,高仙芝立即又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先是令潼关受命而来的唐军接管商阳关,然后又使契苾贺与火拔归仁所部火速北上,渡过黄河,那里还有一场大战在等着他们去解决。
不过,两人的人马还未起行,好消息就已经从潼关传了过来。孙孝哲的叛军在河东城下吃了大亏具体伤亡情况不明,连黄河渡口的渡船都被烧了大半,现在那些人被暂时困在了北岸,难以返回黄河南岸。
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高仙芝胸口里弥漫多日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随着商阳关大战接近尾声,他本以为可以就此向北干涉河东城的战事,不想河东城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就赶走了蓄谋已久气势汹汹的孙孝哲叛军。
据高仙芝的判断,孙孝哲如此大动干戈,对河东城可是志在必得的,现在商阳关无功而返不说还损兵折将三四万众,河东城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如此重挫之下,孙孝哲可以安稳消停一阵子了。
兴奋过后,高仙芝立刻就对河东城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据此前的情报现实,孙孝哲至少在此地投入了五万左右的人马,而河东城诸军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万人。仅凭区区万人,自保丧气额不足,又何谈退敌呢?
难道是皇甫恪的作用?但皇甫恪明明在回信中提及,神武军派遣了一部人马占领了蒲津桥,虎视眈眈难以脱身的啊。而据高仙芝的了解,这种情况的确不假,皇甫恪总不能不顾自身,而去管河东城的事吧?这显然更不符合常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高仙芝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随即他又对此予以了否定。那个人也不可能越过黄河到河东郡去打击叛军,首先这么做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而且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只可惜交通不便,黄河两岸的通信又有着重重阻碍,高仙芝也只能坐等最终的消息,以解开心中的迷惑。
此战虽然算不得值得夸耀的大胜,但是挫败了叛军的攻略图谋,也堪称是一次成功的防守战。更何况,还有三四万的斩首在哪摆着。高仙芝在当日就上书长安,为麾下军将请功。
与高仙芝的上书一同抵达长安的还有来自冯翊郡太守秦晋的请功上书。
对大唐天子李隆基而言,这是接二连三的绝好消息。
潼关一战击退了咄咄逼人的叛军,并且斩首三四万,紧接着河东城下又打了一场胜仗,斩首亦有近万人。更令人感到振奋的是,皇甫恪在关键时刻心系朝廷,竟然反正归唐了,与秦晋派出到蒲津的一部偏师合力击贼,才有了河东城下的一场大战。
“封赏,朕要重重封赏!”
当此****之时,胜仗格外难得,一连两地的大胜极大的振奋了天子李隆基的情绪。以往的失落和不自信,此刻也似乎被一扫而空。
这次大胜对李隆基而言,更像是雪中送炭,在个人威信跌倒谷底之时,终于可以向世人证明,他还是那个挥斥方遒的大唐天子,天命仍旧紧紧的攥在李唐王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