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敦与史朝清密谈,身为左膀右臂之一的张炎才得以轻松一刻,否则一直被史朝清缠着问东问西,他已经不胜其烦了。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以往,自己一定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明志。
然则,一旦跳出了以往的环境和心理之后,史朝清的一切信任都成了笑话。试问这样一个庸碌而又没有识人之明的人,又怎么可能力挽狂澜呢?当然,在张炎的心中依旧隐隐然的认为着,这天下的正统还是唐朝,现在有了弃暗投明的机会,自是不会轻易的放过。毕竟伪燕只是叛乱起家,原本占了洛阳似乎还有着取唐朝而代之的势头,现在不但失却了河南之地,甚至连河北道老巢都被唐朝军队步步蚕食,这还不算完,一系列的内讧之后,史氏兄弟居然也上演了兄弟相残的戏码。
回头望了一眼监国所在的便殿,张炎摇了摇头,心道:不论史氏兄弟哪个取胜,最终怕也都步了安庆绪的后尘。
来到卫率府廨房,进门便见着封常清、裘柏、郑敬等人围坐在一起,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
郑敬第一个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
“张炎兄来的正好,猜猜,刚刚在议论什么了?”
张炎知道郑敬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看他一脸的欲喜还忧,便有点摸不准了,只“哎”了一声便责备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卖这等关子,打这种哑谜?”
郑敬的表情有些悻悻,裘柏则直截了当的过来拉着张炎去看一封军报。
“派往南边的探子有消息送回来了!”
闻言,张炎精神登时一震。
“可是,史,史贼有了消息?”
说着,就急不可耐的去看那封军报,竟是史思明禁卫精锐的动向,不过这动向却令其大觉奇怪,数万人马既没有向南,也没有向北,而是奔往东面的饶州。
“饶州再往东南就是,就是朝廷兵马所及之地,难道他们要正面发起进攻马?”
裘柏冷笑了数声,这才说道:
“如果是正面进攻倒说明史思明尚且还能控制这支兵马,没有任何准备的发起进攻,只能证明一件事……”
结果尚未说出来,张炎已经明白了,史思明一定已经失去了对这支禁卫精锐的控制,那么史思明现在究竟是生是死呢?
“史贼难道已经不在人世了?”
“现在还没有具体消息,等着吧,陆续会有探马回来,到时候就知道这对父子再闹什么鬼了!”
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封常清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几****的身体总是觉得疲惫无力,这么耗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总归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了之前的预料,也许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呢。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史贼父子一定在某处发生了内讧,结果有八成以上是史朝义取得了胜利或者上风,至于史思明的生死,现在已经不是重点了!”
史思明如果败给了史朝义,就算他还活着,在短时间内也绝难翻身。如此,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裘司马,河东的兵马何时可出井陉啊?如果择机得当,或可将史朝义的兵马与半路劫杀,消灭!”
裘柏登时脸上一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继而马上又恢复了正常,从容道:
“按照时间推算,这几日也应该有所动作了!”
实际上,封常清早就看出来了,裘柏不要命的追上来,可不是什么有意捞一把功劳,明显是奉命监视他们,只不轻易说破而已。
经过了这几日的并肩作战,封常清对裘柏的看法也算有了进一步的改变,管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不都是为了一件事吗?那就是伺机对贼穴范阳做最后致命一击。
“现在,范阳已经大致在咱们的掌握之下,只要曹敦得不到史朝清的信任,咱们就可以继续名正言顺的接管城防,等到河东大军兵临城下,便可与之配合,打开城门……咳咳咳……”
才说了几句话,封常清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紧接着就像来回拉满了的风箱一样,咳嗽的没完没了,足足有半刻钟才堪堪停了下来。
一干人都担心的看着封常清,仅从其灰白的脸色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很不好。
就在此时,浑身披甲的何敞急吼吼奔了进来。
“来了,来了……”
张炎第一个问道:
“谁来了?”
“史朝义的兵马!”
史朝义的兵马最终还是来了,他们刚刚商议和揣测的河东出兵,将史朝义叛军消灭在北上途中一事,看来也落空了。就在刚刚,史朝义的主力兵马已经抵达了范阳城下。
战鼓声隆隆响起,连绵不绝,每一下似乎都敲在了人的心脏上。
“该来的总会来,各门守军这几日一直在做着应对攻城的演练,城内外兵马也有选择性的进行了轮换,是骡子是马,就看这一刻了!”
封常清低低的说了一句,继而忽的站了起来。
“走,去城上看看!”
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作为一干人的主心骨绝不能表现出过分的虚弱,就算爬,也得咬牙坚持着爬到城墙上去。
出了廨房他们就已经能听到气势不小的喊声,明显是刚刚兵临城下的史思明部叛军。
登上城去,果见到距离城外数箭之地已经密密麻麻遍布着步骑兵马,呜嗷叫嚣,气势如虹。
布置在城外的兵马已经渐显惊慌,显然范阳周边的这些军镇兵马对史思明麾下的精锐都有着本能的畏惧。
“若史思明部来攻,城上城下相互呼应,就算不敌,至少也可抵得住旬月之期!”
何敞追随封常清作战多年,对这种情况也有着自己的论断。现在守城的问题关键在于,守军都是一群临时拼凑互不统属的乌合之众,人数看起来不小,却只能做样子货,一旦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城下面那些人很容易就会因为存了自保之心而崩溃。
就是这种表面上的稳定,也是他们在这十几天的功夫里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才勉强维持住的。
封常清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史思明叛军,很显然这些人在展开兵马,并对范阳进行包围,他知道仅仅凭借手头的这点力量,也只能起到拖延的作用,最终还要等来自河东的神武军主力开到,如果河南的神武军也一并北上,分两路对河北叛军进行夹攻,胜利就真的不远了。
城墙上的风不小,一口气没喘匀,封常清被呛了一口,登时又是阵阵剧烈的咳嗽,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强行憋了回去。
这时,史朝清气喘吁吁的也上了城墙,当他听说兄长的兵马抵达城下时,尽管此前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但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慌了。直到在城上看见一众臂膀均在,一颗悬着的心也就缓缓的落了地。
“叛军兵马势大,我军当如何防守,反击?”
他特地在防守的后面加了反击二字,因为经过这些日子的清点,城内外的兵马,仅在籍的就有近十万人,据他所知,兄长史思明的兵马也就十万人,双方实力大体相当,只要防守得当,耗光了攻城兵马的锐气,反击不久顺理成章了吗?
然则,他这番极为放松乐观的话,众人却并没有积极的报之以回应。意识到冷场的史朝清尴尬笑笑,自我解嘲道:
“城外兵马或许厉害,只要咱们据守得当,定能坚持到父皇兵马返回范阳的!”
闻听此言,张炎更是暗暗摇头。
“看来这个史朝清当真是庸才无疑,都到了这般地步,难道他还意识不到史思明已经凶多吉少了吗?此人不但没有半点担心,反而还在妄想着史思明能够帅军回援,实在是蠢到家了!”
“监国请坐镇府邸,城上指挥,有末将等在,尽管放心就是!”
郑敬作为名义上的主将,自然承担起了劝说史朝清离开城墙的任务,这倒不是他们嫌弃史朝清碍眼、碍事,而是怕城外的流矢不长眼,万一射中了这个倒霉蛋,一切计划便有可能都要落空了。
不过,跟在史朝清后面登上城头的还有重伤未愈的曹敦。曹敦是被两名壮硕随从硬生生抬上来的。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身上的箭创贯通胸口,捡回条命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彻底恢复打算继续领兵,少说也得三两个月的功夫。
三两个月的功夫虽然不长,可对于情势危急的范阳而言,却是太慢了。
对于守城,曹敦显然已经力不从心,强撑着瞄了几眼城外的情况,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是知兵的,郑敬等人的话,糊弄得了史朝清,却绝对不弄不了他。
“你们说说,打算如何守城?郑敬,这些布置都是你做的吗?”
曹敦毕竟在军中积威已久,郑敬本能的低下头,毕恭毕敬的答道:
“这些布置确系出自末将之手,只要内外呼应相援,即便叛军牙口再好,不被崩下几颗好牙,也休想靠近城墙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