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美妙的玉,必然引起帝王的关注。汉朝就专派使者前往于阗国,查看河流和玉石情况。“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其山多玉石。”司马迁在《史记》中还说:“于阗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流出焉,多玉石。”
昆仑山中有丰富的玉矿,但人们采于阗玉则主要采自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新唐书·西域传》称:“有玉河,国人夜视月光盛处,必得美玉。”月光与美玉交相辉映,那灿然一亮,就是玉石无疑。每年盛夏河水暴涨,带着大量玉石从昆仑山奔泻而’
下。到了秋季,捞玉人就前往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他们排成队手拉手在河中缓缓踏行,凭经验用脚分辨玉和石,只要脚踩上玉石,他们就绝不会放过,故有“踏玉”之说。相传古时于阗国王酷爱玉石,派将士下河为他踏玉。国王坐在岸边,两旁宫女持鼓捶击鼓。将士下河后每弯腰一次,岸上就击鼓一声。然后凭鼓声次数向将士索要玉石,这其实是一种具有竞技性的游戏。
于阗玉的质量,历来以最佳美著称于世。宋代张世南《游宦纪闻》说,“国朝及乘舆服饰多是于阗玉。”还说“于阗国玉分五色……唯青碧一色高下最多端,带白色者浆水又分九等”。明代药物学家李时珍说:“产玉之处多矣……独以于阗为最贵。”宋应星在他的《天工开物》中说:“凡玉,贵重者皆出于阗。”
但是,明代文人的记述,反映出他们对玉石出产何处还不甚明了,只说玉出河中,不知河中玉来自昆仑山。明代吏部员外郎陈诚出使西域时来到和田,他说:“于阗有河,河中出玉。”《本草纲目》则断言:“观此诸说,则玉有山产、水产两种。各地之玉多在山,于阗之玉则在河也。”宋应星也否认玉产山中,他说“玉璞不藏深土,源泉峻急,激映而生,然取者不于生处,以急湍无著手,俟其夏月水涨,璞随湍流而徙,或百里或二百里取之”。以上说法只指出玉石出于河中的现象,而没有究其河源,说明河中玉石是从昆仑山随洪水而流人河中的事实。只有明人高濂道出了山料玉的开采出产原委,他说:“今时玉材较古似多,西域近出大块劈片玉料,谓之‘山材’,从山石中槌击取用,原非于阗昆冈西流沙水中天生玉子。”
西域人对山料玉的开采秘而不宣,怕外人得知山料玉易得,都来开采。这种保密手段,竟使智慧的明代学者只听传闻而不明真相。直到昆仑玉山大规模开采一个多世纪后,才被高濂揭开了“原非于阗昆冈西流沙水中天生玉子”的秘密。这也从一个侧面营造了塔里木河的神秘性。
于阗玉五光十色,多采多姿。识玉的学问很大,头绪繁多。首先从类型看,分硬玉和软玉两类,软玉似玉非玉,硬玉则货真价实。从出产情况看,可分子玉、山流水和山料玉三种。子玉经河水长期冲刷,晶莹耀目,质量最佳;山流水指山料玉被洪水带下山者,质量次于子玉;山料玉即原生玉石矿藏,地处高寒的昆仑山上。从颜色品种上,可分为白玉、碧玉、青玉、墨玉、黛玉、黄玉、红玉和青花玉、蛇皮纹玉等等。还有一种等而下之的“卡瓦石”,是劣质软玉。关于玉石的真假,自古以来就用火烧法来识别。据说玉龙喀什河上游两岸一些古老的岩洞中,就有试玉洞。每年捞玉季节,洞内烈火熊熊,人们把从河中捞出的玉石投入洞内火中,以试真假。火烧玉石并不是于阗一地之俗,早在唐代中原就盛行这种识玉办法。大诗人白居易《放言五首》中有“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需待七年期”的诗句。《淮南子·椒真》亦日“钟山之玉炊以护炭,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可见,火烧玉是古代试玉的传统方法。
到了现代,许多玉石赝品涌人市场,假造玉石达到乱真程度。但同时人们对玉石的试别手段也越来越高超。除了化学分析外,还有各种光谱分析,再也不用拿着玉石投进山洞里去用火烧了。
于阗美玉在中原使用和见诸文献记载,早于商、周,而两汉之后更甚。这一事实说明,在沟通中西的“丝绸之路”开通之前,已经有了一条从西域向中原运输玉石的“玉石之路”,当“丝绸之路”开通以后,向中原的玉石运输更是有增无减。即使在三国两晋战乱时期,于阗玉的输出也没有停止。晋室南渡后,皇族中“贵人、夫人、贵嫔三夫人佩于阗玉”。不仅如此,当时服玉石散一类药物成风,这种药中的成分也以于阗玉之屑为上。正如文献所载:“玉亦仙药,但难得耳。当得璞玉,乃可用也,得于阗白玉尤善。”虽然要长途跋涉颇费周折,于阗玉还是被运往了江南,也流去了塔里木河的波光。
于阗玉输入内地的数量很大,有于阗国直接输入的,也有塔里木河流域以于阗、龟兹、楼兰(罗布泊)为中心的几十个城邦之国转辗输入的。这些玉石中的佳品,多数是西域诸国献给中原王朝的贡品;但更大量的玉石,则是作为商品输入中原各地的。罗布泊东北的高昌以及西北一些割据政权,也向中原大规模输出于阗玉。关于西域各国向中原王朝贡玉之事,文献记载很多。,贡玉的次数和数量增长很快。于阗国王李圣天甚至遣使一次贡玉千斤。作为商品的玉石交易,一度被官方垄断,至宋朝开放了玉石民间贸易,玉石在中原的贸易交流更加活跃,这就可能使塔里木河浪花在中原又一次闪光。
丝绸之路为玉石交易和贡玉提供了方便之路,而大规模的玉石东进和相应物品的西返又为丝绸之路增添了新的光彩和更大的活力。
元代以降,塔里木河流域全面推行伊斯兰教,于阗、龟兹等地已成为东察合台汗国和叶尔羌汗国的属地。但是这巨大的宗教变迁,并没有阻止于阗玉向内地的输出。至十五世纪,贡玉的数量剧增,吐鲁番万户赛音帖木尔遣使向明朝贡璞玉,而哈密一次贡玉就达三万三千五百余斤。这些玉都取自于阗。
自于阗、罗布泊地区、吐鲁番、哈密,至河西走廊的漫漫戈壁路上,运输玉石和运回中原丝绢的人群川流不息,马车辚辚,驼铃声不绝于耳,构成了西域与中原交通线上的独特风光。
在这美丽风光后面,则是长途跋涉的风险和艰辛。风沙的阻隔、饥渴的煎熬、疾病的折磨、荒滩野地的风餐露宿以及野兽和匪盗的袭击侵扰,使这条漫长的玉石之路险象环生,灾难频仍。
为了保证玉石东运,中原政府采取了军事保护、供应饮食等措施,“玉门关”最初就是为了玉石运输而设的驿站。当年去中原长途贩运的除了新疆各地的商队,还有中亚各国和波斯商队。那时贩玉是一种畅销和利厚的贸易。一位外国商人的一段话,揭开了玉石东运经久不衰的一个秘密:“携往市之,其利倍蓰。最良之玉,贡献(实际上是高价卖给皇帝)所得回赏辄利百倍原价,故商人群趋贩玉也。其稍劣未被皇帝所选者,则市之人民,利厚无穷。虽路程遥远。困倦不堪,所费极多,而出入相权,利仍百倍,故人趋之若骛也。”元代西域著名诗人马祖常,也以《咏商》一诗,记述了玉石贸易的盛事:“波斯老贾渡流沙,夜听驼铃识路赊;采玉河边青石子,收来东国易桑麻。”
玉石大量进入中原,推动了玉器琢制技术的发展。内地贵族和普通汉人用玉制玉佩、花瓶、器皿,袍带上的玉针、玉扣,花冠上的玉钏、玉钗,王室之内更是离不开精美的玉饰、玉器。为此,琢玉工匠们大显身手、精益求精,使玉雕艺术在我国造型艺术史上放射出别具一格的灿烂光辉。
元代皇宫中央的一座大瓮有“两步多高”,是取自昆仑山的玉石所制。它的精美,令外国旅行家感叹不已,“以致叫我说它的价值超过两座大城”。现存北京北海团城内的渎山大玉海,堪称元代流传下来的宫廷酒器之最。至于存于故宫博物院乐寿堂的“大禹治水”玉山,高达两米多,重有一万公斤,选材于昆仑山,自和田运往内地。从设计、雕刻到刻字完成,用了10年时间,称得上是玉石之王,世所罕见。
昆仑山是玉石的摇篮。而和田河、塔里木河,则是于阗美玉西去东来的一条玉石运输之河。
名扬天下的于阗美玉,不仅是玉石中的珍宝,玉雕艺术的奇观,而且是人们崇高心灵的寄托,是人间美好吉祥愿望和纯洁坚贞品格的象征。
于阗玉不仅引发了众多西域诗人的诗情,而且激起了远在江南的大诗人屈原的豪兴。这位充满浪漫情调和宏大思想气质的诗人,他要以浩冠博带、华美衣饰打扮自己,还要乘坐青龙和白龙驾辕的彩车,飞向心驰神往的昆仑之巅、瑶池之圃,去采摘那举世无双的美玉之花,去漫游那如梦如幻的昆仑神话世界。
美哉玉英!伟哉昆仑!大哉屈原!
这一切,都被流玉之河和田河、输玉之河塔里木河,神奇而自然地连接在一起!
帕米尔激流
公元前四世纪初,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率步兵、骑兵十数万,以无坚不摧、横扫千军之势征服了波斯、埃及、印度及克什米尔等广大地区。当这位如入元人之境的“东征英雄”立马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之西,仰视那银光刺目、寒气逼人的冰峰雪山时,不禁打了个冷战。也许是印度酷热,葱岭奇寒的自然环境动摇了他的决心,也许这位皇帝根本就无心跨越葱岭继续东征,于是,他毅然掉转马头,收兵回营。继而下令班师,由水陆两路登上返国之途。
葱岭连结着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形成一条巨大的冰雪长龙,让人望而生畏,想要跨越它真比登天还难。
被称为“世界屋脊”、万山之祖的帕米尔高原,会集着公格尔峰和公格尔九别峰两座相邻的姊妹峰,在她们的南面,巍然屹立着“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山,这三座山都是七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峰。再往南的喀喇昆仑山上,则是这巨大山系中的最高峰,海拔高度86ll米的乔戈里峰,它是仅次于喜玛拉雅山珠穆朗玛峰的世界第二高峰。
塔里木河的河流之一叶尔羌河,就发源于乔戈里峰,而另一条与叶尔羌河汇流后进入塔里木河的喀什噶尔河,则发源于帕米尔(葱岭)之上的冰山雪峰。
叶尔羌河和喀什噶尔河水系,是分别由提孜那甫河、乌鲁克河、柯克亚河和克孜河、盖孜河、库山河、艾格孜亚河、恰马克河、布谷孜河等这些源自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山的源流组成。这上十条大小河流,在高山峡谷间斜出横生,如织的河网形成一幅巨大的彩色立体图画。
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山,一直与喜马拉雅山相邻相伴,亲如同胞兄妹。此外它还与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印度、巴基斯坦接壤,在千沟万壑的险途狭道中传递着东西方文明的信息,成为欧亚大陆的孔道。
这里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群峰林立,重峦叠嶂,冰柱指天,雪冠盖顶。在这十万大山、千丈深渊的所在,自古以来就玄机四伏,奥秘深藏,吸引着多少富有想像力和牺牲精神的人们,前仆后继,以生命的代价,在这里经凶历险,寻奇探秘,或执行使命,或为了理想,或逐利经商,或企望认识一个未知世界。在纷来沓至的仁人志士中,就有政治家、军事家张骞、班超、李广利等,著名僧人法显、玄奘、慧超等一批大法师。
法显经过无论冬夏常年有雪的葱岭,说这里时刮毒风,雨雪交加,吹得沙石飞动,人过难以幸存。继法显约一百年后,宋云和惠生受北魏胡太后之命,出使西域,他们对葱岭的印象是“此处甚寒,冬夏积雪”,自此西行,“山路欹侧,危坂千里;悬崖万仞,极天之阻,实在于斯”。在葱岭行进中,“步步见高”,“不生草木”,“北风飘雁,飞雪千里”。唐代玄奘法师对帕米尔的记述更生动也更从容:“葱岭者,东西南北各数千里。崖岭数百重,幽谷险峻,恒积冰雪,寒风劲烈。多出葱,故谓葱岭,又以山崖葱翠,遂以名焉。”
《穆天子传》的记载与前引记载不同,显得更为开阔而浪漫。虽记载了“群玉之山”“寡颧木而无鸟兽”的荒凉景象,但当天子于夏季北升于春山(即葱岭)之上,以望四野,就不得不叹服于帕米尔景色的秀丽和野生动物的丰富,穆天子日:“春山是唯天下之高山也,清水出泉,温和无风,百兽之所聚也,飞鸟之所栖也。爰有赤豹、白虎、熊罴、豺狼、野马、野牛、山羊、野豕。爰有白鸟、青雕,执犬羊。”其中的牦牛、野猪、黄羊,特别是那凌空而降,攫食猎物的猛禽鹫雕鹰隼,至今仍活跃在葱岭一带。
正如古人所记,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山,无论春夏秋冬,四季恒积冰雪,是一个庞大的冰雪世界。乔戈里峰、慕士塔格峰、公格尔九别峰和公格尔峰,像一根根天柱直插云霄。那宏大雄奇的山体之上,冰川晶莹,雪岭闪亮,它昂首天外的英姿,在云雾缭绕时很难一睹其真容,只有蓝天晴空,大气透明的时候,才能看到它的全貌,只见冰川凌空层叠,气宇轩昂;雪峰白浪滔天,鳞次栉比。千姿百态的冰雪奇观,白玉般玲珑,水晶般剔透。几十条成百条巨大的冰川,如无声的瀑布在飞泻流淌;冰雪巨龙还伸出它无数个冰舌,舔舐着高山下面的河流湖泊。造物主的神工鬼斧,成就了那形形色色的天然冰雕,栩栩如生的花树、林莽,形象逼真的亭台、楼阁,立地指天的玉柱、长剑,如腾如动的飞碟、船舰,展翅欲飞的鹰、张牙舞爪的兽……如梦如幻,如诗如画,如人问仙境,如童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