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买卖妇女的事情,国王也很关心,他曾下谕:“倾据苏祗多报告,彼已买妇女一名,名苏祗莎,买价为四十一匹绢。当汝接此泥封契形文书,务必立即详加询问,该妇女是否确属被卖。判决务必依法作出。官吏不得非法占该妇女。”但买卖妇女是公开的,也是官方允许的。如一件卖身文书称:“有一男人名僧凯,愿将名莱钵之妇人卖给罗没素蹉,僧凯已收到罗没素蹉所出之该妇人莱钵之身价。彼收到骆驼两峰,十二手长之地毯和十一手长之地毯各一条,实卖价为九十八穆立。双方在此之公平条件下达成协议。自今后罗没素蹉对该妇人有所有权,可以打她,弄瞎她的眼睛,出卖,作为礼物赠送他人,交换,抵押,为所欲为。此事证人为……(十一人名略)今后无论何人对此事进行告发或有异议,彼之反案在皇廷皆属无效。此字据系由司书奉诸执政官之命所写。其权限如生命一样,长达一百年。”类似的卖身文书还很多,说明当时的精绝国,买卖妇女的情况很普遍。
买卖妇女实在是有悖天理,违反人道。但对待因爱情而私奔的案件,精绝国王倒显得很通情达理。事因是有个叫舍迦奠毗的青年,与贵族开多为邻。后来舍迦莫毗与开多的妻子苏钵利耶成了情人,二人偷偷离开家园,一同逃往龟兹国。他们长期客居异国他乡,后来受到国王的感化,才又重返精绝。回到家乡后,舍迦莫毗宣布,他与苏钵利耶已经生活在一起,他愿放弃原属自己的妻子、奴隶等,坚决与患难爱妻在一起。但是苏钵利耶之父和原夫开多却为此要赎金、找麻烦。国王得知此事后,就下令“应制止彼等,彼等不得向舍迦莫毗提出关于苏钵利耶之各种要求”,还嘱咐当地官员对该夫妇给予安置,使长年漂泊国外的有情之人在故国家乡安居乐业。精绝国王对这一事件的态度,倒有些西方化的观念和处理方法,在精绝历史上留下了意味深长的花絮。
精绝人有很精要的哲理观念,透彻地概括了事物发展的规律:
人初系精力旺盛,后即形容憔悴;
人初系受人赞美,后即为人责骂;
人初系十分喜悦,后即心中悲伤;
人初系布施于人,后即乞求于人。
当人因性吝既不舍弃其财物又不正当享用其财物,而失去(因财物带来)种种愉快,其心就被刺痛,犹如贪婪者不断地将谷物堆存于谷仓中而在饥饿时却全被焚为灰烬一样。
噫!穷人之生活呀!噫!那些不知享用和分配财物之富人的生活呀!
精绝人还制定了选择吉日的黄历:
于子(鼠)。该日诸事皆宜。
于丑(牛)。应洗头。酒饭之后应独自奏乐取乐。
于寅(虎)。应交战。
于卯(兔)。有人逃跑,甚难找见。
于辰(龙)。诸事必须忍耐。
于巳(蛇)。诸事不宜。
于午(马)。出门宜往东西。
于未(羊)。应洗头。
于申(猴)。诸事顺利。
于酉(鸡)。应裁缝衣服被褥。
于戌(犬)。来去宜速。
于亥(猪)。宜耕种。播种和翻耕葡萄园,定能结果增产。
国王最担心的是税收,税收完不成指标,国家就面临衰微。
当时的葡萄酒,是征收赋税的重要内容,国王对欠酒的税吏,甚至采取撤职的手段,以示严惩。如有这样一道敕令:“彼现任税吏已四年……欠酒一百五十米里马。若彼在屋内将酒浪费,即应免去彼税吏之职,由别人作税吏。彼等欠酒局皇家之酒,该税吏务必付清,旧欠之酒仍由彼等征收。至于新征之酒,应由新税吏征收。”酒的价格很高,所以国王对酒抓得很紧。有关征税的文书很多,如另一道国王敕令说:“汝之税收每年有短少。若汝送来之税收再有短少,则汝务必用自己的收入来支付。”还有一道国王敕谕,对州长索阁迦进行了严厉指责:“二十年来汝一直在该地侵吞这笔税收。当汝接到此楔形泥封木牍时,应即将该税登记造册。该税收及账本由列帕陀交司税和税吏,并速将全部送来。既不可隐瞒,也不可缺少。”
从木简透露的这些情况,可以看出精绝国对缺水和赋税难征已有很大的忧虑。但更大的忧虑接踵而来,那就是外敌的入侵,边关的危急。
记载军情的木简,一件紧接一件:
“有种种理由担心来自苏比士人的危险,汝不得疏忽。舍凯应继续保持警戒!”
“汝务必日夜关心国事,小心警戒,甚至不惜汝之生命。若支摩和于阗有任何消息,汝务必备文呈报朕驾。”
“现有人带来苏比士人进攻之重要消息。”
“且末传来之消息,有苏比士人进攻之危险。命令信现已到达,兵士必须开赴……无论如何应将弓送至此处,同时箭10支亦应送来。”
关于苏比士人的所指,尚不能确定。但外敌人侵带来的惊扰是确实存在的。
这情景与楼兰遇到的危险很相似,也有敌人的进攻“愈结愈紧”,“枭声渐近”的记载。虽然是阴云密布,但驻守楼兰的官兵却始终忠于职守,各尽其责。就是在城墙上的守军敲起备战的鼓声,堡垒上燃起了烽火,楼兰的官员仍在他们的办公室里行使职权、书写报告,就像是太平无事似的。他们照常给朋友写贺年信或吊唁信,一派处危不惊的英勇气概。
这时的伊循情况要好得多,在楼兰和精绝“诸民远离国境”
的时候,伊循因有强大的屯田戍边的军队,所以仍很强盛。又延续了一个多世纪,到五世纪中叶鄯善国为丁零(高车)所破,才出现“民众尽散,城池废弃”的情况,伊循城也先后被吐谷浑和吐蕃人所占领。直至唐代,这里仍是一座重要城市。
楼兰和精绝虽然不是在外敌人侵的当时废弃的,但这些军事围攻一定是加速了“诸民远离国境”的进度。
但奇怪的是,尼雅现存的许多简牍文书还未来得及开封,堆放得很整齐,主人看上去离开得很匆忙,是打算回来后再处理这些文书档案。至于一般百姓的家里,有些房门是半敞开的,好像主人并没有出远门。纺轮上还挂着一缕丝线,纺织女似乎刚刚离开。有一家人在离开家时,匆忙中忘了解开看门狗脖子上的绳子,本想一会儿就能回来,不料却一去不返,这只爱犬也就活活饿死了。当然,城中也发现一些箭簇,很容易使人联想起战乱正急、箭雨纷飞的情景……
楼兰城的情况也大致相同,那些在烽烟滚滚中仍在从容不迫处理公务和私事的官员,也留下了一些难以破解的历史悬案。
这真像是流进沙漠中的河流,有头元尾。
楼兰和尼雅,最终也成为有开篇、有细节、有悬念而没有结局的故事。
那么,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南北朝时塔里木河改道,尼雅河也渐渐断流,生态环境急剧恶化,连丝绸之路上的使者、商旅和僧人,也不得不改道行走,楼兰、尼雅从此很少有人问津。
水源不足,粮食减少,树林于枯,田园荒芜,沙漠便乘虚而入,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绿色王国。
这些因素,肯定也是导致楼兰、尼雅消亡的原因。但这一切应该是渐进的,而不是突发的,他们还来得及迁移、撤离。如果是这样,楼兰、尼雅的万余之众,后来又去了哪里?
龟兹古国的佛韵
塔里木河中游佛教文化中心、丝路北道大国龟兹,与塔里木河上游的于阗国、下游的鄯善国,分别雄踞于塔里木盆地的北部、西南部和东部,形成三足鼎立局面,被誉为西域三大佛教文化中心。
龟兹国立国很早,据班固《汉书》记载,龟兹在汉以前就是一个有户七千、人口八万多、胜兵二万的西域大国,在历史上声名显赫。
龟兹国北依天山,南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汉书·西域志》说它“南与精绝、东南与且末、西南与抒弥(今于田县)、北与鸟孙(今伊犁一带)、西与姑墨(今阿克苏一带)接”,地域非常辽阔,实际上它只与阿克苏接壤,包括现在的库车、拜城、新和、沙雅、轮台各县,而与精绝、且末、抒弥只是隔着巨大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遥遥相望而已,乌孙也隔着天山,属于天山北麓地区。如此被雪山沙漠包围的封闭环境和恶劣自然条件,却创造出了历史上领先西域、远播东土、享誉世界的龟兹文化艺术,这真是一个旷世奇迹,域外美谈。
公元前的龟兹和西域其他诸国一样,为强大的匈奴所控制。公元前101年汉朝政府取得对大宛战争的胜利后,在西域设使者校尉,率领士卒在塔里木河中游轮台、渠犁一带屯田,汉朝势力也同时进入龟兹。神爵二年(前60年),汉朝任命郑吉为西域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称西域都护,设都护府于乌垒国(今轮台一带)。从此,龟兹国正式归属于汉朝的统一管辖之内。
在这期间,渭干河畔发生了一件影响龟兹历史的爱情故事。
那还是汉武帝时,为联合乌孙抗击匈奴,汉朝于公元前105年将江都王刘建之女细君封为公主,远嫁乌孙王猎骄靡,并赐乘马、车辆、服装及各种御物,配备官员、侍卫及乐工舞伎数百人。
后来,汉朝又把楚王刘戊的孙女解忧公主嫁给乌孙王翁归靡,生下一女名弟史。至汉宣帝地节四年(前66年),解忧公主派女儿弟史到长安学习鼓琴。从伊犁一带去长安,当时的交通条件必须翻越天山,经龟兹、焉耆、楼兰,进阳关由河西入朝。弟史长途跋涉经过龟兹时,受到龟兹年轻国王绛宾的接待。绛宾早就听说过乌孙公主弟史姿容秀丽,举止文雅,既通诗书礼仪,又善弹琵琶。见面后果然名不虚传,这使绛宾欢喜若狂。为了欢迎弟史的到来,绛宾在龟兹王宫举行盛大招待会。席间,善于音律的绛宾首先演奏了一首自己创作的乐曲,然后邀请弟史弹奏琵琶。弟史欣然抚琴,她的纤纤玉指在琵琶柱问弦上弹拨自如,奏出行云流水般的乐曲。一曲奏罢,绛宾又邀请弟史跳舞,弟史腰肢纤细,体态轻盈,扬眉转目,踏地而舞,那旋转的裙子、多变的舞姿,透出胡旋舞美妙的韵致,令观者眼花缭乱。绛宾对弟史更加喜爱,绛宾的仪表、卓识和艺术才华也给弟史留下了深刻印象,两人一见倾心,几日后恋恋不舍地分手了。两年后弟史学成归来,将中原礼乐带到西域。龟兹王绛宾多次遣人赴乌孙求婚,终于与弟史结为夫妻。不久,绛宾偕妻弟史远涉流沙,到长安朝见汉宣帝。宣帝对龟兹王及夫人“皆赐印授,夫人号公主,赐以车骑旗鼓歌吹数十人,绮绣杂缯奇珍凡数千万,且留住一年,厚赠送之。后数来朝贺,乐汉衣服制度”。回国后,他们就仿照中原皇室形式建筑宫室,出巡时有仪仗护卫,出入传呼,鸣钟撞鼓,“如汉家仪”。《汉书·西域传》及《太平御览》等文献都记载了这段佳话。后来的龟兹国,“王宫壮丽,焕若神居……城有三重,外城与长安城等”。“室屋壮丽,饰以琅歼金玉”。
自公元一世纪,开始了白氏王朝统治龟兹的时代。这时贵霜王朝在中亚和印度次大陆兴起,首都设在白沙瓦(今巴基斯坦)。公元二世纪初国王迦腻色迦在位,大力提倡佛教,据说召开了一次佛典集结,派遣大批僧人出国传教,加快了佛教东传龟兹等地的速度。
佛教作为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和文化形态,传人龟兹后大大推动了龟兹经济文化的发展。佛教文化很快成为龟兹国的主流文化。在国王支持下,建立寺院,开凿洞窟,高僧云集,佛法广布。魏晋南北朝是中原群雄割据、部族混战、经济遭到破坏、人民流离失所的时期。而在龟兹则是国家强盛、人民安居乐业、佛教文化灿烂辉煌的阶段。龟兹石窟群的主体就是这时建成的,那绚丽缤纷的龟兹千佛洞壁画、雕塑,也是这一时期的产物。中国古代杰出的佛学家、佛经翻译家鸠摩罗什,正是东晋时期龟兹著名高僧。
两晋时期,在鸠摩罗什前后有大量龟兹僧徒前往中原传道译经。这时的佛教,在龟兹已达到鼎盛时期,所以塔里木盆地边缘诸国的王族子女都来此受戒学法。当时龟兹有“佛塔庙千所”,僧尼达一万人,足见龟兹已成为当时西域的佛教中心。
公元三世纪大约在西晋时,龟兹国在都城以北四十里的山上建立了一座最大的佛寺,名叫雀离大清净寺,有的文献记载为雀黎大寺,后来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也有相关记载:龟兹“荒城北四十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蓝,同名昭怙厘寺,而东西随称。佛像庄重,殆越人工,僧徒清肃,诚为勤勉”。这里的昭怙厘寺与《水经注》引道安《西域记》所记雀离大清净寺和梁慧皎《高僧传》中的雀黎大寺,应为一个寺院,只是同名异译罢了。
在雀尔塔格山下,一条河水从中间的戈壁滩上流过,把佛寺分成东区和西区两部分,巨大的佛寺群在两岸台地上隔河相望。
西岸佛寺高塔巍峨,寺院建筑随着山势的起伏一层层铺开,参差错落,逶迤延伸。在大约宽200米、长700米的范围内,分布着僧房、禅室、佛殿、窟群。紧靠河岸的一座方型大寺,四周有坚实厚重的墙垣,寺内殿堂富丽、宝塔庄严,十几米高的佛塔之南连接着梯形平台,台上经堂内有色彩鲜艳的壁画。佛塔北面数不清的僧房禅室鳞次栉比,毗连数里。
河岸东边的佛寺佛塔更多,层层叠叠,顺着河岸逶迤延伸至深山峡谷。在一座大佛殿中,有一块硕大的印着佛的足迹的玉石。玄奘法师其后来这里拜访时,还看见了这块神秘的佛迹玉石。他说:“东昭怙厘寺佛堂中有玉石,面广二尺余,色带黄,状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迹,长尺有八寸,广六寸矣。或有斋日,照烛光明。”
那时的雀离大清净寺,每逢礼佛盛会,全城的僧徒信众蜂拥而来,顶礼膜拜,长跪不起。佛塔耸立山坡之上,佛陀居高临下俯视众生,那森严威武之势,令众生无限敬畏,甘愿匍匐在巨佛足下,听任命运的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