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汉文和印度怯卢文相继传人于阗,都作为官方文字和民间交流的文字使用。当地人并不是天生就能同时使用两种文字,汉代时于阗设译长,由译语人作语言交际的桥梁,久而久之,东西方两种语言文化便在这里交融、变异,形成于阗地域文化。
汉文和怯卢文的入主于阗,标志着东西方商业贸易的繁荣,文化习俗的深层次吸纳、扬弃和再生。
由于佛教的传人较早,于阗的佛教艺术首先脱颖而出,一种犍陀罗艺术植根于和田河沿岸地区,庙宇建筑、雕刻佛像、绘制壁画,起先都由希腊或印度的工匠画师担任,所以呈现出希腊、罗马风格的艺术景象。这种造形艺术线条简练,衣纹质感强,注重明暗对比,因而形象生动可感,富有立体效果。后来于阗艺术家也熟练地运用了这些艺术手法,进行创新和发展,直接影响了中原地区的造型艺术。
魏晋南北朝时期,于阗成为塔里木河流域与鄯善齐名的强大国家,交通发达,经济繁荣,社会从奴隶制开始向封建制过渡。这里“买妇女一名”,“作价四十匹绢”。“其刑法,杀人者死,余罪各随轻重罚之”。于阗国王头戴“金冠如鸡帻”,头后垂生绢为饰,威仪有鼓角金钲,各种兵器,左右卫士近百人。王宫朱梁画栋,一派隆盛景象。
在西王母生活过的昆仑之地,很长时期曾经是母系氏族社会。所以于阗国虽然买卖妇女,但妇女仍有一定地位。在宫廷,国王可以“与妻并坐接客”。在民间,“妇人裤衫束带,乘马驰走,与丈夫无异。死者以火焚烧,收骨葬之,上起浮图。居丧者剪发罄面为哀戚,发长四寸,即就平常;唯王死不烧,置之棺中,远葬于野,立庙祭祀,以时思之”。这里的妇女与中原不同,可以乘马驰走,与男子无异,保持了西域游牧民族的特点。而于阗的葬俗,则与波斯、印度比较接近。
当时于阗已达到较高的文明程度,“国中妇人皆辫发,衣裘樗。其人恭,相见跪,其跪则一滕至地。书则以术为笔札,以玉为印。国人得书,载于首而后开札”。南北朝时于阗妇女行西方单腿礼,但书写工具是中原木笔,钤印则为本地美玉,可见当时于阗人广采博取的开放精神。
这里的城镇发展很快,凭借条条河流,人们在沙漠前沿大兴土木,城乡繁荣,“人民星居”。特别是于阗王城“有屋室市井,果瓜菜蔬,与中国等”。而且“城傍花果似洛阳,唯土屋平头为异也”。房屋是平顶,无窗,但有斗拱。使用木器家具也很讲究,卯榫结构坚固,雕刻相当精美,有人物、动物及花卉图案。这些器具用品,透露出希腊、罗马艺术气息。
于阗佛教寺院的建筑宏伟壮观,规模空前。佛教信仰从王室遍及民间,成了于阗国教,是于阗佛教历史上最鼎盛的时期,因而也成了中原僧人巡礼的圣地之一。
第一位来到于阗国取经的中原僧人,是魏国颍川(今河南许昌)人朱士行。
当时的中原,正是群雄逐鹿、乱世争霸的三国时代。这是纠纠武夫们图王称霸的黄金时代,却是百姓庶民水深火热、生灵涂炭的灾难岁月。悲天怜人、佑助众生的佛教僧侣如朱士行者,就走上了解脱痛苦、寻找幸福的西行取经之路。公元260年朱士行穿大漠,涉戈壁,越乱河,跨高山,辗转来到于阗。他在这里研习探索二十多年,才找到正品梵文经卷,又费尽周折,派人将真经送回洛阳,从此开启了中原僧人取经、译经的新纪元。朱士行本人则留在于阗,潜心于佛教的研习探索,孜孜不倦地追求佛法真谛,最终以80岁高龄圆寂于塞外异乡。于阗的人们为这位高僧筑塔一座,将他的骨灰埋葬于和田河畔。
朱士行首开先河,公元400年法显一行又自长安来到于阗,目睹了佛国盛况。法显为了观看于阗国的行像仪式,特别多停留了一段时间。这里流行每年一度的行像仪式非常隆重,从四月一日起王城里便开始清扫道路,装点街巷。城门上搭起高大的帐幕,加以美丽的装饰。行像那天,国王及夫人、彩女都住在里边。
有个著名的瞿摩帝寺,是国王很敬重的一所佛寺,该寺雕塑的佛像首先行进,高三丈多的四轮载像车如同活动的殿宇,装饰着金、银、玛瑙、珍珠、玫瑰、琥珀等七宝,悬挂着绢幡华盖,佛像立于中间,两旁由菩萨侍从,也都以金银雕饰,高居人们头顶。当行像宝车离城门还有百步之遥时,国王就脱去天冠,换上新衣裳,赤脚持香花出城门迎接,散花烧香,施以“头面礼足”之大礼。佛像入城时,城楼上鼓乐齐鸣,恭候在那里的国王夫人及众彩女向下抛撒香花,如雨点般纷纷落下。行像的车多采多姿,各不相同,每个佛寺僧侣,举行一天行像仪式,要进行半月,国王及夫人才返回宫中。行像仪式场面壮观,倾国而出,人们对佛像的崇奉,达到狂热的程度。
从以上法显对行像仪式的记述,还可以看到于阗国的风俗民情。至于举国奉佛、国力强盛、社会安乐的状貌,更是跃然纸上。
魏晋南北朝时期,于阗佛教艺术的典型代表是雕塑。印度式佛寺建筑和犍陀罗式泥塑佛、菩萨,遍布于阗国及所属城郭之国。
在于阗国以北、和田河以东的沙漠,有一座雄伟而神奇的庙宇,现在人们称它为热瓦克佛寺,这是一座以高大佛塔为中心的佛寺建筑群。圆柱形佛塔坐落在五六米高的两层台基上,台基四周有四个台阶供僧众礼拜之用。佛塔内有阶梯可以从底部攀登到佛塔顶部。佛塔周围是一个方形院落,面积达2500平方米左右,南墙中部开寺门,西角有边门。大门旁有两个真人大小的守卫者塑像,使进入佛寺的僧众感受到威严之势。雕塑的形象显然是半希腊式的,但却改穿了于阗国的长衣和卷边长筒皮靴,显现出佛教进入于阗国后向东方继续传播时的一种过渡形式和初步的变异特色。
最令人震撼、堪称沙漠一大奇观的是,寺院四面墙的内外,紧贴墙壁背靠背地赫然排列着140多尊泥塑佛像和菩萨像。这些高大的塑像交脚而坐,均以红色胶泥塑成。这些塑像高达二至三米,全部彩绘,制作精巧,神态各异,光华毕现,佛光四射。它们目正神安,欣然接受着僧众信徒的顶礼膜拜。
北墙除有数十尊坐佛,佛像空间还绘有壁画、图案。其中有一幅完整的供奉女图,供奉女头饰华丽,面目俊秀,衣裙飘逸,体态丰满。手臂、手腕、脖颈和腰问各有三串佛珠,整个造形线条流畅,气韵生动。左旁有一女神,手执一条金蛇,形貌古老怪异。还有一供奉女,手托净杯,神态活泼,宛若于阗农家少女。佛像顶光周围绘有许多图案,如螺旋纹、莲花、小坐佛、花卉等。
佛像、菩萨像之间,除彩绘壁画外,还穿插着供养人像、比丘像和各种图案,恰似于阗佛国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
佛和菩萨穿犍陀罗式通肩长衣,装饰衣纹密集,衣褶流畅富有韵律,给人以薄纱透体之感,造形非常俊美优雅。面部圆润端庄,眉目修长,鼻梁高隆,表情安祥,雍容大度,可谓泥塑艺术的经典之作。
热瓦克佛寺的整个建筑布局、美学观念和表现形式,迥异于中原地区佛寺的风格。雕塑形象鲜明的犍陀罗艺术特色、塑像在四面墙壁内外集中排列的独特创意和设计,在中国佛寺建筑中是独一无二的。一座佛寺中巨佛数量如此之多,依墙设置的宏大阵容以及所处沙漠腹地特殊地理位置等特点,在中国众多佛寺建筑中独领风骚,堪称泥塑佛像群的集大成者和雕塑艺术的洋洋大观。这是塔里木河流域文化的特有风貌,这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铸就的西域文明奇观。
调动一切手段和形式突出佛像和菩萨像,不仅使人感觉到只有佛和菩萨高于一切大于一切,而且也使人们领悟到佛和菩萨可以集多成众,人人都能修成正果。位居雪山大漠深处的苦行修练者,必然由此深受鼓舞,产生巨大的向佛力量。
宗教建筑是宗教哲学和思想伦理的物化,没有哲理的建筑是民族精神苍白的表现。在众多佛和菩萨的簇拥中,立于热瓦克佛寺正中的大佛塔不同凡响。它所显示的既是对神圣佛性的高昂颂歌,也是对世俗人情的尽情抒写。宗教建筑的第一需要不是实用,它实际上是一些内容丰富、云诡波谲的符号建筑。佛塔高耸云霄所体现的宗教观念令每个朝拜者沉思冥想,而那凌空的姿态、优美的建筑线条、上圆下方中空的特殊造型,更能引起走出宗教迷宫的人们对自然美的丰富联想,那直插云天的巨大圆锥形态,既是对苍天的呼唤,又是对河流和漠风的回应,体现出它雄踞沙海浪漫奔放的万种风情。让佛徒众生深深陶醉,沉迷于佛国祥云的笼罩之中。
楼兰文明的神秘断流
楼兰是一个谜,一场梦。
楼兰是沉睡的历史,断流的文明。
楼兰的辉煌埋在沙漠里,楼兰的秘密藏在塔里木河的旋涡中。
二千多年前的人们,西出阳关,远涉流沙,在到达罗布泊之前要经过一片连着一片的沙漠戈壁,这些地方寸草不生,是连飞鸟影子都见不着的不毛之地。东晋高僧法显途经这里时说:“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在这难辨路径的地方,沿着前人的枯骨留下的标识,行走半月以上才能达到罗布泊畔的楼兰国。
那时的罗布泊,是“众河汇聚之地”,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以及许多大小河流,从四面八方都直奔罗布泊而来。这里河洲交织,水汊如网,红柳芦苇丛生,胡杨古木参天。罗布泊无边无际,水波浩淼,飞鸟于湖上欢叫,鱼儿在水面跳跃。在沙漠热风中长途跋涉、九死一生的人们,来到这绿茵笼罩、碧波荡漾的罗布泊,那感觉无异于进入泽国水乡、天堂胜境。
神秘的楼兰,正立国于罗布泊岸边的绿洲之上。城内街巷纵横,楼阁飞檐,商家店铺鳞次栉比,作坊客栈排列成行,来往行人川流不息,车马驼队接踵而至。楼兰城孤悬大漠,河流绕城而过,渠水横贯城中,花香鸟语,绿树成荫,俨然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楼兰城占地约十一万平方米,是一座方形城池,城墙用黏土和红柳混合筑成。一条水道从西北方向穿城而过,把城区分成东北、西南两部分,水道两旁浓荫密布,花木繁盛。沿着从水道流出的条条小溪,就是楼兰城道道繁华的街市。
城内最高大宏伟的建筑,是一座大佛寺。凌空而立的佛塔高达十几米,在城外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那印度覆钵式塔顶。佛塔南面的一大片建筑,那是用数十根长达五、六米的粗木料建成的佛殿。佛殿的木柱、木板上雕刻着精致的图案和佛像。佛殿里供奉着佛和菩萨,刻着莲花的长颈铜香炉里青烟缭绕。在这里,晨钟暮鼓、诵经之声不绝于耳,灯油香火、供品奉物源源不断,高僧大德升座弘法,沙门信众伏身拜佛。天国的向往慰藉着沙漠子孙孤寂的心灵,虚幻的神灵鼓舞着远道而来的求法僧侣无限的勇气。
城中间是官署区,排列着几处富丽堂皇、气势不凡的建筑群,高大的门柱,粗壮的檩木,彩雕朱漆的梁栋,花纹图饰美丽的门窗。这些轩昂而立的建筑,是楼兰国的王宫,还是汉朝西域长史的官邸?
城南有一些深宅大院,门楼高筑,亭阁华丽,这些庭院一般都由前厅、中堂、厢房和后院组成,有的还有花圃或果园。这类庭院,显然都是楼兰国的富豪之家。庭院的建筑格局,仿照中原汉地模式,说明汉文化在这里的浸染已是很深入了。
一般居民的住房,大都是一排排相连的单间,采用就地取材的办法,用红柳、芦苇编织捆扎成篱笆状木骨,然后在外面涂抹草泥,再用树干、树枝和草泥搭成屋顶,这样建成的房屋既简便又坚固。
那一片杂乱错落排得密密匝匝的小院落,进进出出的人穿着各式衣裳,操着不同语言,可能这里就是当地土著和汉人的杂居区了。
城下有驻军安营扎寨,城上有守兵堡垒森严。
楼兰是一个小城镇,却担负着国际大都会的使命。这里不仅云集着来自中原的汉人,而且有贵霜、安息(伊朗)、大宛、康居等国的远方来客,他们当中有使者、士兵、商贾、僧侣和移民。经过漫长的沙漠苦旅,人们在这里歇息休整,办理公务,交易商品,诵经弘法,补充了足够的水和粮食,然后原路返回或踏上更遥远的行程。
这里流通的货币有汉朝的五铢钱,贵霜和波斯的金币,还有中亚诸国的各种钱币。这是一个开放的城镇,一个繁荣的国际金融市场。人们在这里购买色彩缤纷的中国丝绸、绚丽斑斓的大宛琉璃、芬芳袭人的波斯香料,还有于阗和中亚各地出产的各色玉石串珠、项链和玉石器具。这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珍奇物品和熙熙攘攘的各地来客,使楼兰呈现出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然而,楼兰并非世外桃源。因为它是通向西域各国的门户,是连结丝绸之路的重要城镇,所以就成了匈奴和汉朝的必争之地,常常烽烟骤起,兵祸急来。楼兰国不得不采取两面政策,楼兰王还将两个儿子分别送到匈奴王廷和汉朝当质子,并无奈地叹日:“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
公元前77年,尉屠耆接任楼兰王位后,要求汉朝派士卒到国内伊循城屯垦戍边,这样也可以倚重汉朝威势,维护自己的统治。汉朝同意了他的要求,派出司马率吏卒40人到伊循屯田。同时,楼兰更改国名为鄯善。鄯善国迁都境南的抒泥城后,楼兰仍是军事要塞和丝绸之路上的贸易中心。
这时,鄯善国有了开拓疆土的条件,不仅楼兰、伊循、抒泥在它的管辖之中,而且尼雅(精绝国)一带也成了鄯善国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