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三 你吹一段吧，一吹，什么事都忘了。
[珊珊苦涩地吹响笛子，终于没有吹完，含泪下。
张 三 （呆了一会儿）这个仇一定要报！（看刘家）擒贼先擒王，（挥腰中勺）我叫你们出不了这三天……
[张三快步下。收光。
[张三领几个人上，悄悄到亚萍家。
张 三 （推开亚萍家门，悄声对同伴）这就是那个女人的家，姓刘的今天得罪了这个女人，晚上肯定会来赔不是。我们先藏起来，等两人干上了，我们当场来他个捉奸捉双！
甲 好！明天大字报一上街，管叫他这个副主任当不成！
乙 明天？今天晚上就把他们送革委会办喽！
张 三 有人来了，快藏起来！我没叫出来谁也别动。
[三人分别找地方躲藏，一人钻床下，一人躲进柜子里。刘得力悄悄上，瞅四处无人，敲亚萍家门。屋里的张三听到敲门声，也想往柜子里钻，被柜中人推出；他去床边，趴下身子，床下人连摇手；张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中抓过床头的被子躺在床上，把头蒙住。刘得力进来，见床上有人，以为亚萍在生闷气，拴紧门坐到床边。
刘得力 亚萍，还在生我的气呢！我知道你会生我的气……，唉！我也有难处呀。别看我嘴里在批斗你，其实这心里头，比批我自己还难受……。亚萍，我们都交往二十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推床上人）亚萍，你怎么这么傻呢，我真会批你？（掀被子）那是在演戏！（张三伸手将刘的手打开，刘疼得跳起来，在房中走来走去）要不是张三那个浑蛋把你掂出来，我能批你吗？你也看见的，是张三在逼我发言，那个王八蛋也太狠了，他是故意往我伤疤上抹盐啊！（张三听见刘在骂自己，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刘没注意，只顾着自己说话）不过那小子也算是一条汉子，（张三听到这话，满意地晃晃头躺下，刘刚好回身）敢在那么多人的会场上为他的心上人讲话。你看我刚把赵珊珊叫出来，张三那小子就什么都不顾了……，唉，今天也怪我，我要是饶了那个赵珊珊，他也决不会把你掂出来的……（张三伸出手赞同地抚慰刘，刘一把拿过张三的手）可他怎么能跟我比呢？他没文化，没教养，没资历，他将来最多也不过混个后勤主任当当！（张三听到这话，甩开刘的手，将手缩回被里）好亚萍，你别生气，我告诉你，市革命委员会正在考虑让我接替一把手呢！（沉浸在遐思中）等我当上一把手，我就公开把你娶过来！来，起来吧，让我好好亲亲你。（张三使劲抓住被子不放，刘抱着被子，张三在被中躲闪，刘丧气地停住）你怎么还不原谅我？政治舞台上你稍不留神，随时都会有被打下去的危险。特别现在，竞争对手一下子增加了一千倍一万倍，那些胳膊上戴着袖章的都是我的竞争对手呀！你想想，舞台上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一下子涌上来这么多人，我哪敢走一点儿神哟！我早知道人家都在盯着我，跟我过不去，我很害怕，成天装着笑，跟做贼似的……，真累呀。你怎么不为我想想？从我第一次在这幢洋房里见到了你，我的心就被你完全占据了。二十年来，我受了多少煎熬，捱了多少难眠的夜晚，因为有了你，我觉得世上的女人全变丑了……，除了办公以外，我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你，想我们在一起的欢乐，想你的美丽，你的温柔，想你的玉手，你的温暖的身体，有时候想着想着，我……，亚萍，你知道吗？如果一天见不到你，我就很想弄清楚你上什么地方了，有没有人欺侮你；两天见不到你，我就会觉得丢了什么少了什么；如果三天五天见不到你，我吃饭也不香，喝汤也觉得没味道。我在文件上写你的名字，差点被人家看见！多少个雨夜，我打着伞站在你窗下，看着你房里亮着灯，我才放心地回家，这一夜也睡得格外香格外甜……；冬天看你手脸冻得红红的回来，我真想用我的心给你暖暖，把你的脚捂到我怀里……，亚萍！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呀！（床上人纹丝不动）如果你还没有消气，那你起来让我看一眼，我马上就走，行不行？（将被中人扶起，这次张三没有挣扎，被子滑落，刘见是张三，惊得坐倒在地，半天没动）你……你……？
[张三早已感动得泪流满面，边抽鼻子边擦泪。他下床扶起刘得力，将柜中人床下人拖出，另两人也在擦鼻涕，三人哭着出去，什么话也没说，下。
刘得力 我完了，这回我完了……
[亚萍上，回屋见到刘得力呆愣在床上，理也不理他，只顾收拾东西。
刘得力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亚萍）亚萍！
宋亚萍 放开我，让我走！
刘得力 你到哪儿去？
宋亚萍 （推开刘，提包走到门口，最后看了房中一眼）到我该去的地方去。这儿我什么也没了！（漠然地下）
刘得力 亚萍，亚萍！（追下，收光。）
[梅兰穿戴一新从楼上下来，赵从周神情沮丧地挑修理担要出门。
张梅兰 今天不是珊珊出嫁的日子吗？你还去干活？
赵从周 珊珊已经收拾好了，呆会儿你领张三来把她带走吧。
张梅兰 三儿配不上珊珊。
赵从周 我教珊珊从小循规蹈矩，做个好孩子，哎！这孩子太老实了，要是她变得坏一点，也不会吃这么多亏。
张梅兰 三儿真心喜欢她，不会计较这么多的。
赵从周 我前辈子做了什么孽？害得你们……
张梅兰 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赵从周下。
张梅兰 （对赵家喊）珊珊，一会儿我就和三儿来接你啊。
赵珊珊 （内应）哎！
[韩凤仪手拿毛巾剪刀，珊珊搬凳子出来。韩凤仪帮珊珊剪头发。几个戴假面具的人上。
甲 赵珊珊！
乙丙丁 珊珊！
[韩凤仪被这几个怪异的人吓了一跳，剪刀落地。
乙 （轻声地）死老太婆，别在这儿碍事！滚出去！
丙、丁 （装好人）老大妈，你老头子在那边马路上修桶子，锤子砸了脚，快去看看吧！
乙 （推韩）去，快去呀！
[韩凤仪半信半疑地下。
赵珊珊 （取下脖子上的毛巾）三哥，你们来啦？（回头见到四张狰狞的面具，吓得大叫）啊——
甲乙丙丁 哈……，我们是你的三哥哥派来接你的。
赵珊珊 你们干嘛都戴着面具？我不认识你们呀。……三哥，三哥，谁是你？
甲乙丙丁 （分别抢着说）我是，我是！
[四人将珊珊团团围住，嬉笑，歌舞。其中一人从口袋中拿出一条大红纱巾，将珊珊上半截身子几乎整个罩住。
甲乙丙丁 接新娘子喽！
[他们推着珊珊，珊珊不辨东西地满台乱撞。
赵珊珊 三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看不见！
甲 三哥哥今天娶你呢！（说着钻进红纱巾，另几个人围住。二人扭斗，珊珊被众人强行抓紧）
赵珊珊 啊，救命啊，救命——（嘴被捂住）
[众人放肆狂笑，珊珊昏过去。
甲 （掀开红纱巾，摘下假面具，正是批斗会上的打人者，他衣冠不整，边系紧皮带）妈的，人早都是老子的了，还想同别人结婚？
乙 这张三也太不识相了。
丙 一个从炊事班爬上去的小造反派，那个横样儿！
丁 听说姓刘的副主任位置快保不住了。
乙 告诉你们，（指甲）咱们大哥今后就是这个区的一号，哼，姓刘的和张三那帮人玩完了，得换换主了！
甲 今天我倒要看看姓张的小子敢对我怎么样！
[几个气焰嚣张的人在谈着话，珊珊慢慢苏醒，她瞪着仇恨的眼睛，从地上捡起剪刀，向得意的甲扑过去。
乙 （回头看见）大哥，当心！
[珊珊的剪刀已刺向甲，甲倒地。
丙、丁 杀人啦，杀人啦！抓住她！
[珊珊两眼充血，用剪刀指着他们，丙丁不敢靠近。乙从后面企图抓住珊珊，被珊珊反手刺了一刀。
赵珊珊 畜牲，畜牲！（又连刺下去，丙丁见势不妙，逃下）
丙、丁 不好啦，杀人啦！
赵珊珊 三哥！（用剪刀向自己刺去，倒下）
[赵从周跌跌撞撞上，韩凤仪紧跟其后。
赵从周 珊珊，女儿！
韩凤仪 （似乎没明白女儿已死）孩子，醒醒，我还没给你剪头发呢。
赵从周 这都是为什么？人的命真的就像树叶一样，活着就是为了死去吗？
[有人围上来看热闹，一会儿又来了些人，不断的围了很多的人。梅兰跑上。
张梅兰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张三默默地上。
张 三 让我看看她。（围住珊珊的人转向张三，用一种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张 三 珊珊，我接你来了。你还戴着我给你的笛子，来，我再给你吹一段你最爱听的曲子。
[张三从珊珊脖子上取下笛子，吹出一段悲怆、愤懑的旋律。台上人随着音乐面无表情地起舞。
赵从周 去吧孩子，去吧。你还这么年轻就走了，多好，倒省得将来老了受煎熬，你比我们有福气！（像背着沉重的包袱缓缓地蹲下去，人们依然面无表情地舞动着）
[张三突然停止吹笛，扒开外衣，他的腰上绑满炸药包，众人退后。
张 三 你等着，我去帮你讨回公道，你等等我！（急下）
[人们仍然舞蹈，节奏越来越快，突然，天幕红光一片，伴随一声巨响，火药的爆炸声中，众人急停，面上表情更显呆滞。灯暗。
[一束追光中，疯了的刘得力乱喊着上。
刘得力 亚萍，亚萍！你回来呀！我什么都不要了，没人管我们了，我们自由了！他们都看血去了，顾不上我们了。亚萍，这儿一个人也没有了！（摸到赵从周身上）亚萍，你不是亚萍？你是谁？你怎么不去看血？快去呀，可好看了！人腿扔到了房上，鲜血顺着房檐往下滴，像一朵朵小红花洒在地上。头发挂在树梢上，随风飘呀飘的，像一缕黑烟、像一只大墨鱼，可好看呢！快去呀你！（四周出奇地静）噢，这些个人都是聋子，这就好，在聋子面前说话最放心！不行，他们还有眼睛可以看呢……（众人痛苦地闭上眼睛）一群聋子瞎子，太好了！太好了！亚萍，快来呀，这儿的人都聋了瞎了，没人管我们了！
[卢桂儿上，刘得力一把抱过她。
刘得力 亚萍，你可回来了！（对欲张嘴说话的卢嘘口气，示意她小声点）到你家到我家？你家不行，张三在那儿。到我家吧，我那个土豆不在家，走吧，快走吧，可没人管我们了……
卢桂儿 你疯了吧？快跟我回去！
刘得力 我才没有疯呢！我在台上说疯话的时候，你们谁都老老实实地听着；这会儿我说真话了，你们倒说我疯了？不，我才不跟你回去呢！
[强壮的卢桂儿不由分说扛起自己的男人，腾腾腾地下。
[收光，转场。
【尾声】
[时至新的世纪。
[日子过了一年年，戏唱完一出又一出，我们剧中的人物还活得很结实。
[已是白发老人的赵从周在阳台上打着太极拳；梅兰已不再弹棉花，她家开了间“人人家”杂货店，此时正在楼道打扫卫生。张三哼着小曲上。
张梅兰 是你呀，张三，还活着呢？是假释还是彻底自由了？
张 三 自由了。你看，赵大叔都还健在，我还小着呢！大叔您别急，您练您的。（赵从周以微笑示意，继续练功）
张梅兰 光棍一人的，以后姐姐也算有伴了。
张 三 活着其实也没啥劲，可又不能人人都捆上炸药把自己解决喽。你看看现如今吧，还真让人搞不懂，没钱的想钱，有钱的想长生不死，外国的瞅着中国眼热，中国的又变着法儿想出去，老头儿娶小姑娘，小伙子找有钱的老太太，咳，大家还不是变着法儿想过好日子！
[韩凤仪孤零零地从外面拎了两棵小菜回来。
张 三 老太太，您又上街看风景去了？您知道不？前几天中山路上倒了一栋房子，满街的人都没事，就压伤了一个过路的老头儿！
韩凤仪 （喃喃自语）上街看看人，看看房子。你知道吗，我们赵家从前那个绸缎铺子上面现在盖了栋大超市。
张 三 哟，这红房子也还给你们了？
张梅兰 也住不长了，这里早晚也得拆了盖宾馆什么的，真有些舍不得。
赵从周 有什么舍不得的，搬个地方，日子还不照样能过好。
张 三 是啊，老两口也白头偕老了，在家养养花，聊聊天，不也挺好吗！来老太太，我给您到厨房打下手去！（同韩下）
[赵从周收功，梅兰递过外套，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
[音乐起，剪影，恬淡的音乐中，幕缓落。
[剧终。
1999年2月第三稿
2003年9月第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