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的口令让人误以为是民兵要上场了，却走出个小孩。张三领着小珊珊上，口令声用张三自制的笛子声代替。
张 三 （腰里永远别着把铁勺）立定！
小珊珊 三哥，再教我吹一段么，再教教我！（缠劲上来抱着张三胳膊不放）
张 三 好，好，你听着——（用笛子动情地吹出一段曲子，小珊在一边乐得直跳）给，你也来吹吹。（小珊珊一把抓过笛子，顽皮地跑下）哎，珊珊，慢点，慢着点！（敲赵家门）赵叔。
赵从周 （拉开门）哟，是三儿啊，快进屋里来。
张 三 （从怀里掏出馒头）我婶呢？
赵从周 她呀，到街上看风景去了。
张 三 街上到处都是逃荒要饭的，有什么好看？（把馒头交到赵手中）
赵从周 你哪来这么多馒头？这让人看见可不好。
张 三 没事。我见珊珊近来脸色不好，别把她饿着了，我们食堂反正什么都有。哎大叔，你隔壁那人调到我们林业局当副局长了，听说亚萍那个浪女人总去找他。
赵从周 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别听那些谣言。
张 三 大叔，您现在还护着她。
赵从周 算了，是个人都不容易，亚萍也要生活，也是我害了她。
张 三 当初若不是您把她从戏班子里救出来……
赵从周 她跟我离婚那阵子还是个孩子呢，就算跟到我现在，还不也要顶个黑帽子？
张 三 咳，您哪！一会儿要开饭了，我去看看我姐。
赵从周 （把馒头交回给张三）以后多去看看她，这个带上。
[张三接过馒头上楼，赵回屋，收光。
[1968年。会场。地上躺着几张歪歪斜斜的横幅，台上摆着张桌子，群众在会场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坐着，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报，也有些婆婆姥姥在扯闲谈。刘得力此时已是革委会副主任，他领着张三等人上。
张 三 静一静，批判大会马上开始了！这些横幅怎么不挂上？
[有人上去挂横幅，先挂成“牛鬼蛇神会批判”，底下人起哄；那人又换成“判牛鬼蛇神会批”，众人大笑，那人干脆将横幅扯下来。
刘得力 严肃点！（底下安静）
张 三 这位是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刘得力同志，大家鼓掌欢迎！我是造反队一号服务员张三，嘿嘿，大家也鼓掌欢迎！（底下笑成一片）今天我主持会议！（拿出一张稿纸大声念）临江市革命委员会稿纸……
刘得力 （小声地）上边的不用念，念下边。
张 三 哦，东风造纸厂……
刘得力 下边的也不念！
张 三 这上边下边都不念，印它干嘛？不是浪费吗？
刘得力 念格子里的。
张 三 “东风浩荡，红旗飘扬……”，谁写的？这么多！——开始！（小声问）今天怎么批？
刘得力 你们队抓到几个？
张 三 我们昨天都批完了，今天一个也没有。
刘得力 包庇阶级敌人？不行！——带赵从周！
[赵从周担着修理挑子被人推上。
赵从周 到，到！
张 三 （忙迎上去递个小板凳）赵大叔您坐。这个我们昨天批过了。
[赵从周自己站到主席台前，低头等待着。
刘得力 反动子女赵珊珊！
张 三 这个我们也批过了。
刘得力 （加大音量重复）反动子女赵珊珊！
张 三 你别喊呀，这些都批过了。
刘得力 张三同志，这是阶级立场问题，（轻声地）你在这里闹什么？赵珊珊站出来！
[二十一岁的赵珊珊红着脸迟缓地站到台前。
张 三 （大怒，将腰中铁勺往桌子上一摔）宋亚萍，站出来！
宋亚萍 （从人群中站起来）有……
张 三 过来，你站第一个！今天很荣幸有刘副主任参加我们的批斗会，也请他带着我们批判这些反动的阶级敌人！（带头鼓掌，台下人也跟着鼓掌）请领导领个头吧！
刘得力 好……，好吧。我在发言前先申明一点，最近阶级斗争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复杂，这个关键时刻，正是考验我们的时刻，考验我们立场的时刻！但我们有些同志依然阶级立场模糊，这可是原则问题！
[台下不知谁早已激动得热血沸腾，领头叫起来 “打倒坏分子！”有人将赵从周的头按到地上。珊珊想去扶父亲。
赵珊珊 爸爸！
[造反派一个耳光打过去，珊珊捂脸。
张 三 （痛心得背过身去）我的妈呀！
刘得力 我宣布，今后若发现有阶级立场不坚定的，也一律拉出来！（怒视张三）
张 三 （咬咬牙）对，继续！
刘得力 像赵从周，赵珊珊这些坏分子，解放前就对人民犯下了……
张 三 副主任，解放前，赵珊珊还吃着奶呢！
刘得力 吃奶也是吃的剥削阶级的奶，所以她还是剥削阶级。
张 三 好，这小的等会儿我们来批，还是请副主任先批这个老反动吧。（一指宋亚萍，亚萍等待着）
刘得力 （看看四周，咬咬牙，索性虎下脸来）宋亚萍！
宋亚萍 （先是没料到，随即狠狠瞪了刘一眼）有！
刘得力 你，……你一直不老实，不但不好好改造自己，还……
张 三 还想拉革命干部下水！
刘得力 （顿时如坐针毡，心虚地）张三，你先领着他们批，下面还有个会在等我。（急急下）
张 三 领导不批了，我们也散会。散——会！
[众人四散，亚萍感到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哇”地一声哭着跑下。
[珊珊被几个模样猥亵的青年拉走，张三想说什么，被造反派推搡着往相反方向下。
[梅兰提着一壶水悄悄上，她到处找寻着，看见倒在地上的赵从周，吓得跑过去。
张梅兰 （带哭腔）你醒醒，你可不能就这样去了呀！
[赵翻过身来，鼾声响起，原来他已睡着。梅兰破涕为笑，推醒赵。
赵从周 （揉揉眼睛）我这是在哪？
张梅兰 反正不是在家里！斗也斗累了，来，快喝点水。
赵从周 （接水喝，捶捶腰）那小伙子力气真大！哎，你快走，别被人看见了。
张梅兰 我也刚挂着破鞋被人斗过了，我怕什么！走，我扶你回家。
[扶赵缓缓起来，下。收光。
[白楼前。珊珊端着漱口水出来刷牙，突然捂嘴呕吐。提菜篮子正要出门的韩凤仪诧异地望着女儿，珊珊摇头回屋。韩面无表情地出去。
[珊珊神色慌张地跑出，下。
[赵从周将修理担挑出门来，亚萍在楼上醉得东倒西歪。赵开始敲铁桶，亚萍摔杯子，号啕痛哭。赵想了想，上楼敲门。
赵从周 亚萍，开门！亚萍！
[亚萍拿起一只花瓶朝门上砸去。
赵从周 亚萍，你冷静些，我是赵从周！
宋亚萍 你来看我的笑话是吗？你滚回去！（跌跌撞撞跑到阳台上，要往下跳）
[赵在门外叫了半天见门不开，也听不到动静，拼死将门踹开，见亚萍正往阳台上爬，忙拽住她。
赵从周 亚萍！（两人倒在一起）
宋亚萍 （打赵）你干嘛不让我死？
赵从周 活得好好的干嘛要死？
宋亚萍 你有家有孩子，我呢？厚着脸皮等了人家二十年……
赵从周 都是我害了你。
宋亚萍 （扑到赵怀里）从周！
赵从周 （动情地抚着亚萍的肩）其实你还年轻呢。
宋亚萍 你和梅兰的事我都知道，你是个懂女人的男人……，我真悔！
赵从周 这也都是缘份，强求不来的。
[梅兰不知何时从自己家中出来，站在楼道中间。
张梅兰 大叔，有件事要告诉你，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亚萍忙推开赵，这时已清醒许多。
宋亚萍 你去吧，我没事儿了，想出去吹吹风。
[亚萍甩开赵，跑出，对梅兰友好地笑了笑，急步下。赵追出楼下，惦挂地看着亚萍远去的背影。
张梅兰 （冷冷地）最近珊珊好像有点不对劲。
赵从周 嗯。（回过神来）啊？
张梅兰 （边下楼）我在说你女儿呢！
赵从周 珊珊怎么了？
张梅兰 珊珊最近总偷偷地哭，还不停呕吐。
赵从周 病了？不会呀。
张梅兰 我看，八成是有了。
赵从周 有什么？
张梅兰 啥！也许跟别人……有孩子了！
赵从周 你说什么？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呢！
张梅兰 你呀，怎么也跟她妈一样麻木，你闺女恋爱了！
赵从周 （惊喜地）是么？你见到了？那男孩子怎么样？
张梅兰 有风流的父亲就有学样的女儿，我倒没看见什么，我这么猜……
赵从周 你瞎说些什么？
张梅兰 （指着亚萍家）是不是又想吃回头草了？
赵从周 看你想哪去了。你们女人哪，都是醋坛子，没有同情心。
张梅兰 咳，就这么回事，我算是看透了。
赵从周 你呀！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梅兰回房弹棉花，赵继续敲铁桶，两人发出的敲击声像一支协奏曲，一来一往十分动听。音乐起，一首无字歌响起，就像两人的心曲。
赵从周 呜……，呜……
张梅兰 嗯……，咿……
[张三提着很多吃食，兴冲冲上，他似乎刻意将自己装扮了一番。张三走到赵身边，鞠了个躬。赵没看见，张三又跑到赵眼前，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
张 三 大叔！
赵从周 咦，张三来了？
张 三 我大婶呢？
赵从周 上街了。
张 三 大婶特别喜欢街上。……那，珊珊呢？
赵从周 她不在。
张 三 不在？太好了。
赵从周 你说什么？
张 三 没……，我说她也出去了。
赵从周 提这么多东西，有什么好事情呀？
张 三 是这样，我们这个区要送人下乡插队，接受再教育了。
赵从周 你是来送珊珊的吗？
张 三 其实珊珊吃不了那份苦，也可以不去的。
赵从周 那你是给打通关节，把珊珊留住了？
张 三 不是，……大叔，我是来跟您商量的，如果珊珊找个人结婚，她就可以不去乡下了。
赵从周 找个人？你是来帮她说媒的？
张 三 （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哎呀，在家背得好好的词，怎么一来就卡壳了？
赵从周 你嘀咕什么？
张 三 （鼓足勇气）大叔，您看着我从小长到大对吗？
赵从周 嗯。
张 三 珊珊看着我……，不，我看着珊珊长大对吗？
赵从周 嗯，这我信得过你。说吧，介绍谁同我女儿结婚？
张 三 您，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我……
赵从周 我懂你的意思，我也不想女儿下乡遭那个罪，说吧。
张 三 大叔，您说我人怎么样？
赵从周 不错呀。
张 三 那您是同意了？
赵从周 什么，同意什么？
张 三 珊珊嫁给我呀！
赵从周 你？是你？你们早就……？
张 三 我早就喜欢上珊珊了，从她那会儿起。（学着小姑娘又蹦又跳的）
赵从周 你们很亲密吗？
张 三 很亲密，那会儿她常要我抱呢。
赵从周 你……（气得说不出话来）背着我……？
张 三 没背着谁，你们不都看见的吗。
[珊珊忧郁地上。
赵从周 珊珊！你过来。（珊珊不明其意）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珊珊 什么呀？
赵从周 你们，你们一直瞒着我？
张 三 大叔，没珊珊的事，她还不知道呢。
[珊珊突然又呕吐起来。
赵从周 张三张三，我待你不薄呀，她是不懂事，你总不会不知道呀！
张 三 这不，我来找您商量嘛。
赵从周 事都做下了再来找我商量！
赵珊珊 爸，您说什么呀？什么事做下了？
赵从周 你这不争气的东西，给我跪下！
赵珊珊 爸！
赵从周 跪下！说，现在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了？
赵珊珊 ……爸，救救我！
张 三 （莫名其妙地）有什么？
赵珊珊 他们逼我，说不那样就要把您抓去毙了，把我和妈抓去坐牢，我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呀！
赵从周 不是张三？他们是谁，快说他们是谁？什么时候？
赵珊珊 是那几个抓我们去批斗的人，我不敢告诉三哥。都好几回了……（跪在地上哭）
张 三 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
赵从周 （如梦方醒）我的女儿被他们……糟蹋了！天啦！
张 三 （如雷轰顶）我炸死他们，这帮王八羔子！
[收光。
[院子里。
赵珊珊 三哥，我老早就想一死百了，可我死了，我爸我妈怎么办？
[珊珊伏在张三肩上痛哭，张三又高兴又不敢把珊珊抱住，两手垂着。
张 三 先别哭，我们好好想办法。（坐开，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说什么好）珊珊，这话我一直没好意思说。
赵珊珊 三哥，你待我好我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你说吧。
张 三 你听了就当我没说好吗？
赵珊珊 你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张 三 人家都说……喂个猫呀狗的还有感情呢，你现在也这样了，也别想不开，我看着你长大的，你要不嫌弃的话……，我们变成一家人，好吗？
[珊珊低头不语。
张 三 珊珊，只要你同意，我有的是力气！我能一口气炒一百二十个菜，我……
赵珊珊 （站起来）三哥！
张 三 你生气了？
赵珊珊 你不了解我……
张 三 你没生气，那你笑笑。哎对了，我给你的笛子呢？
[珊珊苦笑着从袋子里拿出小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