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最宜从车窗向外观看,无论晴雨天气,只要黛色的群山有白云簇拥,山脚下人家历历在目,那就是徽州亘古不变的风景。
说徽州不变,仅限于它的风景。其实徽州不断在变,屯溪从休宁县辖的小镇变成整个徽州的中心,是近百年的事;徽州府城歙县退出区域中心不过几十年:近十几年来,原属徽州的几个县份划到周边城市。但最重要的变化是撤销徽州地区设立黄山市,使世人从此只知有黄山而不知有徽州。
徽州俨然已经消失。
我不得不在记忆里搜寻老徽州,搜寻那黑白分明的色彩。
汛期的新安江因为落差大而变得咆哮,临河两岸人家见惯不怪的样子,过着悠闲的生活:夜晚的江上波光粼粼,使小城显出特有的活力。不过屯溪实在太小了,小得让人有点瞧不起它。那条滨江的著名老街也不见得繁华,有些凌乱,有些破败。我在这小城只住了短短两天,带着一点尘土,一点徽州豆腐干的余味,也带着一点遗憾离开了。
后来我读到了郁达夫的《徽州游记》,是与林语堂同游的。语堂将徽州山水比作东方的瑞士,只说人家稍微凌乱一点。这评价极高,但似乎并不为过。
郁达夫在《屯溪夜泊记》中写道:“新安江水碧悠悠,两岸人家散若舟,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我认为这是迄今为止写屯溪最好的文章。
四门川,一座你无法想象的城楼,两条垂直的砖铺小巷在这里交汇,形成十字街头。我敢说那绝对是全世界最小的十字街,可它却是过去绩溪县城的中心。每当夜晚,四门川城楼上微弱的灯光,使幽深的古巷更加宁静,夜行的人除了像我这样的几个过客,实在是太少。
斗山街,一条活在我心中的文化街,那样曲折,那样幽深,歙县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独特魅力,在那里得到充分表现。外乡人若要沦落街头,最好是斗山街。那里看不见贩夫走卒,徽商积聚了足够钱财,就在那修建深宅大院,过着读书生涯。这是人生最佳状态,但仅仅保留在斗山街,即使与其咫尺相隔的地方,也很难适宜。多年后,当我穿过拥挤不堪的大街再次来到斗山街,在那幽深的楼上,再见绘着《清明上河图》的白面书生,我感叹,老徽州实在有着太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