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园月色
走近乔家大院的时候,晋中大地已沉入苍茫的暮色。
张艺谋的大红灯笼,还高高地挂在那儿,成为一道风景。
游人如过江之鲫,在曲曲仄仄的甬道里游走,寻寻觅觅,是想拾到三两声乔家妻妾的私语、笑声和叹息?
但往昔的繁华,已碎成片片月色,散落一地。月色又洇成了绿苔,恣意蔓泛。
绿苔的齿啃着废园的石阶,一路啃去,啃上了灰色的院墙。在墙上织出斑驳的图案,像一部晋商沧桑史。
我抬头看看月亮,她在笑。我来看废园,月亮看我。我再看她,她却扯了一块云遮住面孔。
豪园已变废园,不变的是月色。
平遥古韵
那一轮浑圆的落日,敛尽光焰,像一面古铜镜,嵌在平遥古城雉堞的垛口上。
风爬不上城头,黄沙也都撞跌在城脚下。环抱如臂的城墙,把古城搂在怀里,酣睡千年!
我们在城里游走,走着走着,竟褰裳而行,踱起方步。走着走着,竟忘记自己是谁,来自何处。你甚至相信,在这古街,在钱庄银号,会与红顶商人胡雪岩不期而遇。
我们走过“汇通天下”的日升昌票号,走过金井市楼,走过镖局漆铺,走到知府衙门。
知府公堂的案头上,还静静地躺着一块惊堂木。惊堂木没有拍响,怕惊散古城的千年风流和酣梦。
晋祠秋意
山海经日:悬瓮之山,晋水出焉。
晋祠的难老泉喷涌不息,喷出一个欹欤盛哉的晋国,喷出华夏半壁文明。
泉之西,有一鱼沼飞梁,十字形通道舒展如翼,宛如一只玉蜻蜓,翔于晋水的碧波清漪。
桥之侧,是齐年古柏,恰似一对情侣,相恋千年依旧枝桠倚持,翠盖相交,羡煞旁人。
循流水香径,穿幽篁翠烟,走进一座林子。
忽见一片秋叶,飘落发顶,伸手一抹,呵,秋竟握在我的手心。这是一片褐色的桐叶,它是从周成王那棵树上掉下来的吗?因为它,才有了“桐叶封唐”,才有了叔虞侯,才有了晋祠……
我把桐叶小心翼翼地夹进日记本,珍藏起晋祠的秋色。
古寺咏叹
悬空寺,半天高,三根马尾空中吊。
远处看,古寺小如雀巢,筑在翠屏峰峭壁上,风过时,仿佛摇摇欲坠,发出嘎嘎声响。悬空寺,你是在赞美还是在叹息?在这无处落脚的地方你却一站千年!
登上去,古寺危若累卵。四十间楼阁殿宇,一溜排开,上接危崖,下临深谷,仅靠十数根又细又长的木柱撑着,就像用牙签顶着大瓦缸,又像撑竿跳、踩高跷,怎不叫人手心捏汗,发出惊呼?
当我形若壁虎,贴着悬崖向上攀援,发现那木柱也是悬着,仅是虚设,不禁冷气倒抽,一步一惊心。
及至弄清,这是工匠的巧构,以虚衬实,凌空托险,寺庙倚山为基,就岩起室,不由得发出赞叹:巧夺天工!
登上寺顶,临风而立,云在脚下,雾横山腰,如腾云驾雾。真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五台远眺
我立在深秋,立在五台山的灵鹫峰。
放眼望,五百里“华北屋脊”,驮着苍茫,驮着圣穆,驮着秋的萧飒,奔拥眼底。
炎夏时,这里是清凉世界。而眼下,却是冷雨斜飞,芦花摇雪,秋意浩荡。真个是:敷衍清凉,四时瑞雪常飘,幻出银妆世界。
步出“灵峰胜境”牌楼,回首瞥见菩萨顶寺庙“皆覆琉璃黄瓦”。秋雨又为它髹上一层釉彩,更是熠熠生辉,一派皇家气派,凸显五台山佛国之尊。有道是:恢宏极乐,六月莲花始放,翻成金色乾坤。
下瞰山麓,但见一座巍峨的大白塔,矗立在苍穹下,那便是五台山的地标和象征了。塔身四周,遍挂风铃,每遇风来,铃声悠扬,和着寺院的钟磐声、木鱼声、诵经声,汇成佛国天籁……五台山浮起来了,浮在圣穆的海。
我立在山顶,风撩起衣袂,飞扬如蝶。庙如舟,梵音似浪,我如芥,从这山浮到那山……
云冈断想
走进云冈石窟,抬头仰望,一下子就被震慑住了:满天神佛,一片圣穆。
偌大的洞窟,几乎没有一寸地方不被雕刻纹饰:佛像、菩萨、罗汉、飞天、供养人和瑞鸟神兽、花卉树木……环绕着你,包围着你,淹没了你。叫你不敢大声咳嗽,怕惊醒周遭的神佛。
屏息凝视,你只想着过去、未来,浑忘了今生。释迦绋头顶蓝色的螺髻、褒衣博带、通肩袈裟,高高端坐在窟顶。还有那慈眉善目的白象,微笑听经的麇鹿,菩提树的枝叶脉络,衣着的皱褶纹理……无不栩栩如生,纤毫毕呈。
我不禁默问:无名的工匠,你是怎样用一锤一凿,把这石山的腹腔镂空?你给后人留下了如此辉煌的遗产,又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山不语,水无言,千载悠悠。
一排排石窟,却像一张张嘴,托风寄语,悄声对我说:卑贱者最聪明,人创造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