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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就让我爱你!

银白色的宝马敞篷跑车在宽大的柏油公路上飞驰着,邢韵的长发在呼啸的风中翻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耳边还回荡着邢拓刚才跟她说的话:

“……去找千栀,她应该在家里,然后把她带到欧瑞那里,欧瑞他便知道该怎么做……”

欧瑞,她也认识,是沈星皓的下属。沈家曾是显赫的黑道世家,主要是以开赌城为业,不过这几年沈星皓接手以来,便慢慢漂白了,生意也渐渐向国外转移,而沈家也在国外定居,只派了欧瑞打理国内的生意。

银白色的跑车“唰”地停在一栋公寓前,邢韵急急地打开车门下车,眼角不期然地扫到大路对面的那辆蓝色的兰宝坚尼,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剧烈地撞击着胸腔。

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着她急切的脚步声,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处,还差点跟一个人撞在一起,她正要越过那个人,向前跑的时候,那个人却叫住了她:“邢韵?”

熟识的声音让她停住了脚步,回头,便是千栀的脸。

……

邢韵望着千栀高高隆起的肚子,明显地愣了下,随即回过神来,急急地拉起她,便道:“快跟我走……”

“怎么回事?”夏千栀不明所以地问道。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先跟我走,我们车上说!”邢韵拉起她便向楼下冲。

“邢韵……”

夏千栀被邢韵拖手着走,但邢韵走得太快了,千栀跟不上她的步伐,而楼梯陡峭,脚下一滑,便重重地摔了下来!

“千栀……”邢韵看着跌坐在楼梯上的夏千栀,吓得脸色刷白!

“怎么样?你有没有事?我不是故意的!”

夏千栀看着邢韵吓白了的脸孔,强忍着不适,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

邢韵看到她笑,提到喉咙的心便慢慢地放下了,扶起她便道:“那我们走。”

“嗯。”

——

邢韵发动引擎,踩下油门,在后视镜里看着那辆蓝色的兰宝坚尼缓缓地跟了过来。她开着宝马在密集的车流里穿梭着,不断地七拐八拐的,才终于甩掉了身后穷跟不舍的兰宝坚尼,她松了口气,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竟湿腻腻的,全是汗。

“邢韵……”

邢韵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千栀,却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连嘴唇都像白纸一样,只有紧闭的眼皮上颤动的睫毛是唯一的颜色。

“千栀,你怎么了?”邢韵的视线往下移,她身下殷红的血液已经浸湿了座椅,鲜血却还顺着她的腿向下流淌着……

“千栀!”邢韵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用力将刹车踩到底,颤抖的手抚上千栀冰凉的脸颊:“你怎么了?别吓我……血……为什么你会流那么多血……”

“邢韵……”夏千栀勉强睁开眼睛,腹部一阵阵紧缩而强烈的疼痛却不断地涌过来,像个巨大的海浪,将她全身都卷住了,有股温热的液体从她的两腿间慢慢地流出去,她双手无力地放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她的呼吸开始急迫,她只能重重地吸着气,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邢韵惊慌失措地望着千栀,恐惧的泪水漫上眼底,脑海一片空白!

“邢韵……”夏千栀用力抬起手,握着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别慌,我没事的……现在,去医院……”

“对……医院……去医院……”邢韵仿佛突然惊醒了过来,重新发动引擎,踩下油门,真皮方向盘却像打了滑般,滑溜溜地握不住,手一抖,脚一松,车子便了熄火。

邢韵再次启动。

刚刚踩下油门,却再次熄火了!

身后是震天价响而刺耳的喇叭,她更慌了,车子第三次熄火!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渐渐地蔓延至全身,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地剧烈的抖动着!

明明是那样简单而熟识的动作,她每天都要重复的动作,可是此时做起来为什么却这样难?她的眼泪开始簌簌地滑落脸颊,为什么,为什么她连这样小的事都做不好!哥哥这样信任她,可是她……

“邢韵……”千栀虚弱地道:“你看着我……不要慌……像平时那样就可以了……我会没事的……”

邢韵在模糊的泪光中看着千栀,千栀沉静的眼神,让她狂乱的心跳渐渐平复了下来,她再次发动车子。

点火,松开离合,加油门。

车子终于平稳地向前驶去……

夏千栀虚弱地靠在座椅上,刚缓解下去的阵痛又更加剧烈地侵蚀着她体内每一根神经,撕扯着她,那种想要迸裂的疼痛,仿佛无尽止的疼痛……她只能吸气,深深地吸气,她的脑袋开始昏沉,视线开始模糊……

朦胧中,她又看到了母亲的脸,母亲微笑着对她说,千栀,妈妈只要你幸福。

幸福。是的,她会幸福的……

她感觉到自己整个身子虚飘飘的,仿佛躺在云端,一切的疼痛都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鼻端……

幸福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幸福吗?

车窗外,阳光正烈,树影摇曳,蝉声开始喧嚣。

医院。

明亮的阳光照得原本雪白的墙壁更加苍白。

……

医生拿着B超检查的图片,神情凝重地道:“……外伤导致孕妇胎膜早破,胎儿不过才28周,却已经有临产的征兆,加上胎位异常,双胎妊娠,B超检查提示胎儿脐带绕颈……就是说胎儿有宫内窘迫的危险,而现在孕妇也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必须马上手术及输血,不然孕妇与胎儿都很危险。有一点要说清楚的是,因为胎儿才刚满28周,而且是双胎妊娠,胎儿的存活率很低……若是同意手术的话请在这里签名……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的……”

邢韵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中混沌而空茫,机械性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手术同意书与输血同意书,那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看得她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地捏紧手中那两张薄薄的纸,耳膜轰轰作响,凉凉的中央空调缓缓地吹着,可是冷汗依然湿透了背脊,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刺眼地闪动着,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你是说……”邢韵用力地吞了吞口水,干涩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孩子……生存的几率会很低?”

“是的。”医生道:“但是生存下来的例子也有,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那……孕妇呢?手术,危险吗?”

“孕妇目前的情况主要是失血过多,手术及输血,都可以改善。当然,无论是什么手术,都是有一定的风险的,请你考虑清楚,尽快决定,因为孕妇目前的情况真的很危险……”

终于,邢韵颤抖着手指握起签字笔,歪歪斜斜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千栀马上被推进了手术室……

邢韵僵硬地坐在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刚拿起手机要打电话,此时,手术室的大门却被人用力推开了——

“砰!”的一声,重重开关门的声音,空旷地回荡着!邢韵的身子不自觉地震动了下!

一位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神情有种令人不安的凝重,她对邢韵道:“请问是夏千栀的亲属吗?”

邢韵站起来,道:“是的……”

“病人验血的结果刚刚出来,她的血型是特殊而罕见的RH(—)B型,我们医院的血库里没有这种血型的存血,所以没办法配血,只能先用血浆暂代,而手术已经在麻醉的阶段,必须马上调集到这种血型的血,才能开始手术,现在病人因为失血过多生命体征已经出现异常!情况非常危急!若是不能马上输血以及手术,恐怕……”

……

中央空调无声地吹着,邢韵觉得冷,可是汗水却不断地从身体各处冒出,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依然让人晕眩,她呆呆地站着,背脊一阵阵地发凉……

“……或许她的亲人朋友中有没有什么人跟她的血型是相同的?请你马上联系他们到医院来……”

“亲人……”

护士最后的那句话惊醒了她,她紧紧地握起手机,毫不迟疑地按下一串熟识的号码…….

——

阳光如水晶般从繁茂的树叶间筛落,仿佛洒下满地的碎片。

一阵急切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午后的宁静,一声一声,回荡在邢家祖屋空阔似殿堂的客厅,特别的尖锐刺耳。

邓妈接起:“喂,您好……”

……

……

千栀……

邢拓猛然地睁开眼,一股莫名的,窒息般的恐惧掳获着他!他“嚯”地坐起来!跳下床!往门口冲去——

他要见千栀!他要见她!必须立刻见到她!

想要见她的感觉从没像此刻那样强烈!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底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用力想要拉开门,却发现房门在外面被反锁死了!

“嘭——”

“嘭—”

“嘭”

邢拓用力握紧拳头,用力拍打着门!一声比一声大!

可是古旧而厚实的的雕花大门依然纹风不动!

“开门!混蛋!“

……

邓妈拿着手提电话穿过长长的走廊,在邢拓的房门口站定,扬起头,对站在门外的两名高大的黑衣男子道:“开门!”

……

两名黑衣对望一眼,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没有夫人的允许,我们不能开门。”其中一名黑衣男子开口道。

“混账!”邓妈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电话,神情冰冷而威严:“这是老爷从美国来的电话,关系着邢氏集团的生死存亡!耽误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

两名黑衣男子迟疑了一下,最终拿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

像飓风般,邢拓立刻冲了出来!但比他更快的,是两名黑衣男子的动作,他们迅速地钳制住了邢拓的双臂!

“滚开!”邢拓暴怒地吼道!

……

“少爷,请你先听电话。”邓妈平静地道,把手上的手提电话递到他的手中。

邢拓狐疑地看了邓妈一眼,握起手中的手提电话,原本紧紧地钳制住他双臂的手稍稍松开了一点。

“喂……”

“哥!是我……”邢韵带着哭腔的声音立刻冲进了他的耳里!

……

……

邢拓的瞳孔渐渐抽紧,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手提电话,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

没有风,午后的阳光依然澄净而透明。

邢拓手指僵硬地按下挂断键,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着抖,紧抿的嘴唇煞白,俊美的面容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平静地把手提电话递到邓妈面前,邓妈伸手去接,手指相互接触的那一瞬间,邓妈把一件坚硬而冰凉的小东西快速地塞进了他的掌心,他不动声息地抽回自己的手,慢慢地将手指合拢起来。

“少爷,请回房。”一名黑衣男子道。

邢拓知道他们并不是一般的保镖,他们都是经过非常专业的训练的,他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向房内走去……

原本钳制住他双臂的强而有力的手劲渐渐放松了,趁着两名黑衣男子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邢拓突然用力挣开了他们的钳制!快速地抬手肘狠狠地向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的胸口撞去!毫无防备的黑衣男子来不及闪躲,被突如其来的强大的冲击力撞得踉跄地向后倒去……

没有了任何束缚的邢拓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起长腿向另一名男子的跨下飞踢下去!那一连串的动作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等倒在地上的两名男子回过神来,邢拓修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倒在地上的其中一名黑衣男子迅速拿出身上的对讲机,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外面的阳光苍白而刺眼。

邢拓刚刚冲出祖屋的大门,花园里立刻蹿出五六名黑衣男子冲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滚开!”邢拓吼道!

“少爷,请回房。”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稍稍上前,恭敬地道。

邢拓直直地瞪着他,眼神沉黯而冰冷,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少爷,请回房。”黑衣男子重复道。

邢拓邪魅的丹凤眼若有若无地扫了眼他腰间若隐若现的手抢,唇角闪过一抹冷笑。

阳光灿烂,邢拓突然面容痛苦地闭上眼睛,身子直直地向地面倒下去……

那名黑衣男子疑惑地上前:“少爷……”

邢拓却突然睁开眼,快速而准确地抽出了他腰间的手枪!

冰冷而坚硬的枪口准确地抵在了那名黑衣男子的脑门上!

那名黑衣男子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让他们全部滚!”邢拓冷冷地命令道。

“少爷……”

“马上!!”

“少爷,请你不要为难我们……”黑衣男子说道,眼角不其然地接触到邢拓阴狠的眼神,那是怎样恐怖的眼神!残酷而冰冷!他真的会开枪!并不只是恐吓的!这个念头清晰地闪过黑衣男子的脑海,细细的汗珠不断地从他的前额冒出。

“咔嚓!”一声,邢拓已经打开了手枪的保险闸!

黑衣男子抬起颤抖的手,朝不远处的另外无名男子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手枪仍然抵在黑衣男子的脑门上,他只好跟着邢拓一步一步地向车房走去。

原本守在车房外面的陈伯不见了,邢拓伸手打开旁边那辆邓妈为他准备好的跑车的门,便把身旁的黑衣男子狠狠地往前一推,车门便“砰!”一声关上了!

跑车轰然消失在花园绿荫深处。

笔直茂密的水木杉,高耸入云,天空依然蔚蓝。

邢拓将油门踩到底!

跑车一路狂飙着,路面上的车辆纷纷闪躲不已!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手指紧得发白,即使他努力地克制,身体还是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如此强烈,就像十年前的那个雨夜,硬生生地将他吞噬,硬生生地,仿佛像烈焰,会将他焚成灰烬!

不!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她再次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RH(—)B型……

邢韵的话又回荡在他的耳边。

“……RH(—)B型……”他喃喃地道,脑海突然闪过一抹熟识的身影,仿佛漆黑中的一道亮光,在他沉黯的丹凤眼里一闪而过!他立刻调转车头,往邢氏大夏飞驰而去!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仁心医院。

医院走廊的大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推开了!

长而空旷的走廊,一阵急切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邢拓在长长的走廊里飞奔着,肺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

身旁的石磊莫名地被邢拓扯着手臂,也跟着拼命地跑着!

石磊不知道邢拓到底怎么了,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好几天以后,回到公司第一句对他说的话便是:若是我没有记错,你的血型是RH(—)B型的,是吗?

他跟了邢拓那么多年,他不知道邢拓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血型来了,他才刚点了点头,一个“是”还哽在喉咙里的时候,便被邢拓一把扯着进了电梯,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邢拓的跑车上了!

“哥——”

不安地在手术室门前来回镀步的邢韵听见脚步声便猛然回头,看到熟识的人影时,便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紧紧抓住邢拓的手,她的脸上有残余的泪痕,眼睛微微红肿着。

“哥!你终于来了……千栀她还在手术室里……。手术还没有开始……她……”

听着邢韵断断续续的话语,石磊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砰”的一声,手术室的大门再次打开了,一位护士匆匆地跑出来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相同血型的亲属?病人的情况已经非常危险,不能再拖了!”

邢拓沉重地喘着气,带着恳求,望向身边的石磊,道:“不介意献出你的一点血液吧?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石磊怔了下,为着他语气中的恳求而发起愣来。

“石磊?”邢拓皱眉。

石磊回过神来,没有说什么,只朝他点点头,便随着护士去了。

良久,石磊拿着棉球按着手臂上的某一点与护士再次出现在手术室门前,护士拿着一袋血液,又急匆匆地进了手术室……

“谢谢你!石磊。”邢拓郑重地向石磊道谢。

……

他凝视着眼前的邢拓,他跟在邢拓身边这么多年了,在他的眼里,邢拓一向是淡漠而高傲的,是邢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他从来没有看过邢拓对谁有过这样卑微的神情,而如今,为了这个叫夏千栀的女子,却甘愿放下所有的骄傲,想必,邢拓真的是很爱很爱她吧。

不顾一切地,爱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手术室的门又再次地打开了,急匆匆的身影,仍是刚才那位护士。

她道:“因为情况危急,手术已经在进行中了,可是刚刚的那一袋血液,是根本不够补充病人所失去的血容量的,我们也已电话联系过市血站,那里也没有RH(—)B型的存血……而现在,我们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待……”

刚刚凝固的泪水,又开始无声地滑落邢韵的脸颊。

石磊看了眼邢拓霎时沉黯下来的脸色,便对护士道:“我还可以……”

“不!”护士打断了他的话:“对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说,一次献出五百毫升的血液,已经是极限。”

邢拓仿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绝望,慢慢地从心底蔓延开来,一点一点,仿佛烈性的毒酒,将他的心侵蚀腐化……

此刻,他真恨不得他跟她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哪怕抽尽了他身上最后一滴血液,他也所不惜!只要她好好的……可是该死的!为什么他不是!垂在身侧的手又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我们医院里有一位医生的血型也是RH(—)B型的,我们已经跟他联系,或许他会愿意捐献……”

护士的话又让邢拓重新燃希望!

他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护士,紧张得无法呼吸:“请你让他过来!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只要他愿意捐献他的血液!”

……

走廊那头,轻微的开关门声音传来。

阳光依然灿烂耀眼,在强烈的逆光中,有一个金色的剪影缓缓地走过来,一道黑色的阴影斜斜地映在地面上,仿佛千万道光芒从他身后照射过来,他身上的白大褂,刺目得令邢拓睁不开眼睛。

白色而修长的身影,在空旷的长廊里,越走越近,阳光如水般倾泻,照射在他的脸上,瞬间便成阴影。

高大而透明的玻璃窗外,风很大,树影疯狂地摇曳,隔着玻璃,仿佛也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空旷的长廊变得异常安静。

邢拓微微眯起深邃的丹凤眼,凝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他身上的阳光太过强烈,那些光芒覆盖在眼皮上,变得沉重,邢拓开始感觉到眼皮上的热度徒然增加。

邢韵抬起盈盈泪眼,眼前男子似曾相识的轮廓,仿佛在那里见过。

“好久不见啊,邢拓。”白衣男子淡淡地道,他的面容隐在逆光中的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是你?”

“是的,是我,真高兴你还记得我,邢拓。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没想到我跟你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他是我们医院的钟医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位血型是RH(—)B型的人……你们可以与他谈谈……”护士说完,便又匆忙地转身进了手术室。

世界突然变得那样虚幻。

世界这样大,偌大的城市,千千万万的人口,世事难料,兜兜转转地,命运的齿轮,却在这一刻停止转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两个高大的身影对视而立。

在淡淡的阳光中,那些尘封的过往,混着刺鼻的消毒水气息,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着……

在一片窒息般的死寂里,邢拓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暗哑:“请你……捐献出一点血液。”

钟铭杰淡淡地打量眼前的邢拓,良久,忽然笑了,道:“没想到昔日那样倨傲自负,高高在上的邢家大少爷,也会有请求别人的一天,而且,你请求的对象居然还是微不足道的我,我是否应该受宠若惊呢?”

仿佛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嘲弄,邢拓抿紧双唇,不发一言,垂在身侧的双手暗暗握紧,手指僵硬冰冷。

在明媚的阳光中,钟铭杰轻轻地转过身去,白大褂的下摆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

“……等一下……”邢拓深深吸了口气,紧握成拳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白色的身影站定,在透明的阳光里,缓缓地回过头来,唇畔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请问邢少爷还有何指教?”

“请你……”邢拓的视线低垂:“无论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任何条件……”钟铭杰玩味地重复着他的话,唇畔的笑意加深了:“钱吗?名誉?地位?”

“若是你愿意,我都可以给你。”邢拓抬眼看他,沉稳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

钟铭杰轻笑出声,眼底却一片冰冷:“你以为,我会将自己身上珍贵的血液捐献给一个曾经那样伤害我,背弃我的女人吗?”

刚才他正在诊室里值班,手术室的护士打电话过来,说有一位名叫夏千栀孕妇急需RH(—)B型的血液,问他是否愿意捐献。

夏千栀……

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即使过了十年,这个名字还是能牵动他心底最密封的那根弦,那些青春的过往,那些青涩的回忆,一幕一幕,在他内心深处翻涌疼痛。

然后,他来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来,可是,他还是来了。

出乎意料地,他见到了邢拓。

邢拓。

这辈子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他心底永远的隐痛。

在过了漫长的十年后的今天,他没想到夏千栀与邢拓的名字还是纠缠在一起,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

……

邢拓背脊僵硬:“到底要怎样……你才会答应?”

钟铭杰唇边的笑容消失了,他直直地望向邢拓:“你觉得呢?当年高高在上的邢家大少爷,海心鼎鼎大名的三太子,随意将其他人的命运随意摆弄在掌心的邢拓,居然还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吗?”

“我……愿意为当年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

一旁的邢韵与欧瑞愣住了。

钟铭杰望着他,他深邃的丹凤眼里,仿佛有不顾一切的火花,疯狂地燃烧着,可以把一切都燃成灰烬。

这样的眼神,他在十年前,见过一次。

那是他为了照片的事去找邢拓,当时他已被邢拓打得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或许已经昏迷了过去,那时,他自己真的会就此死去。

可是最终,邢拓还是放开了他,为了她,而放开他。

在倒地的那一刻,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邢拓凝视着夏千栀的眼神,那一刻,他便知道,他已经彻底地输了,不管是与邢拓的战争还是千栀的心,只是他一直不肯去承认。

“好,我答应。”钟铭杰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我答应,并不是因为你的道歉,你的道歉,对我来说,微不足道,而是因为,她,夏千栀。”

……

……

晚霞如血,微红的霞光斜斜地映着空旷的长廊。

白色的身影默默地站在加护病房外,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望着病床上紧闭着眼睛,面容苍白沉静的女子,以及露在白色的被单外十指交缠在一起的双手。

他转身离去,脑海里最后一次出现那幅洁净的画面: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散而下,世界无声地沉浸在一片白色的温柔中,以及她唇畔微微扬起的微笑……永远在他的记忆里定格。

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唯一一场,在他心里下了十年的初雪。

终究是无法恨她,因为她曾在那段最美好的时光里给过他那样美好的一段回忆,即使只是一掠而过的剪影。

那么,就只有祝福她,希望她可以幸福。

白色的背影在浓重的暮色里逐渐消散,模糊,然后消失。

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月色正浓。

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女子,肌肤苍白得几乎半透明,黑缎般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枕头上,露在被单外纤细瘦弱的一只手腕连接着吊瓶,液体一滴一滴地顺着透明的软管无声地流淌着,另一只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地握在手心。

邢拓仿若石雕般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旁,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轻轻地覆盖着病床上单薄的身子,灯光下,他跟她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仿佛他们是一体的,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深邃的丹凤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病床身上的女子,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浓密漆黑的睫毛虚弱地覆盖在苍白失血的肌肤上,甚至连最轻微的震颤都没有,邢拓修长的手指攥紧她的手,她手腕处微弱的脉搏触感,才让他感觉到她还活着。

修长的手指轻柔着她手腕处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他低首,以唇轻轻地摩擦着,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她苍白的面容上。那是怎样深的一道疤痕,经过了漫长的十年,却依然固执地盘踞在她洁白的手腕上,不肯消退一点。

那样深的一道疤痕,是他不能想象的痛楚,仿若他空白了十年的记忆。

而如今,因为他的固执与坚持,他与她都一身的伤痕累累,可是他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他已经忘记了一切是怎样开始的,似乎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不能自拔。一直以来,他对她都是那样霸道,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爱她,不顾一切地爱着她,想要她的心是如此强烈,为了她,他可以丢弃他的世界,可是,他却从没有想过,她是怎样想的,甚至,他是强迫着她跟他在一起的。

直到那一夜,她戴着他送的栀子花项链,她面对面地,清清楚楚地对他说,邢拓,我爱你。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语,带给他多大的震动。那一刻,即使要他就此死去,他也甘愿。

“千栀……”他在她耳边低低地呢喃,一遍一遍地:“我爱你……”

夜色深沉,月色渐渐淡了,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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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斜地穿透玻璃,洒进一室的光明。

雪白的病床。

苍白的面容上,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下。

夏千栀微微睁开眼睛,有点茫然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沉长的梦境,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略带迷蒙的眼珠缓缓地转动着,自窗口透进的阳光刺得她一阵晕眩,她垂下眼帘,不期然看到床边伏着一个因困乏而睡过去的身影。

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气息让她的神智逐渐清明,所有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在脑海里苏醒。

……

……

孩子……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而手指才动了动,便立刻被一只修长而有力的大手握紧。

她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邢拓憔悴而布满胡茬的脸。

“邢拓……?”

“千栀……”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轻轻地震荡着她的耳膜,让她明白眼前的他并不是幻觉。

邢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握得她那样重,握得她的手指生生地疼痛起来。

他将脸深深地埋进她柔软的掌心,掌心的温度骤然增加,千栀感到手心一片温热的潮湿。

她不知道,当她躺在在冰凉的手术台上,在生死之间挣扎的时候,他有多难挨,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炼狱。他是真的怕了,那种无能为力的害怕,一次比一次强烈,以及那种全世界轰然倒塌的空洞与恐惧。

“邢拓……”她轻轻地唤道。

“嗯。”邢拓沙哑的声音在她手心传来。

“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让你担心了,你……还好吧?”

“嗯。”他的脸依然没有离开她的手心。

“孩子……还好吗?”

邢拓抬起脸凝视着她,他漆黑的眼珠像被水漫过那般湿亮:“孩子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只是因为太虚弱了,所以得暂时呆在保温箱里。”

“哦。”她松了口气,只要孩子没事就好。

“邢拓……我想去看看孩子……可以吗?”她一脸企盼地望着他。

他拒绝,道:“不行,你才刚动完手术,孩子有护士会照顾,你不用担心。”

“我……我只是想看一眼……”她咬着唇,声音低下去。

邢拓望着她,良久,终于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好吧。”

她笑了,苍白的面容像极了一朵初绽放的栀子花。

邢拓小心翼翼地横抱起她,仔细地观察她的脸色:“这样,会觉得不舒服吗?”

她含笑摇头,双手轻轻地环着他的颈项。

邢拓抱着千栀,站在NICU的玻璃窗外,透过厚厚的玻璃,可以对里面的景象一览无遗。

一个个透明的婴儿保温箱里,躺着一个个只穿着纸尿裤的小婴儿。

夏千栀的手心紧贴着玻璃,脸上有着初为人母的激动与喜悦。

两名身穿粉红色制服的护士笑意盈盈地将其中两个温箱推近。

是一对龙凤胎。

千栀紧紧地盯着那两个在温箱里紧握着拳头,全身红通通,东张西望,似乎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婴儿。

“他们怎么那样小……”千栀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

这是她与邢拓的孩子。

……

……

一名身穿白大卦的医生走过来,道:“邢先生,邢太太……你们的孩子虽然是早产儿,目前来说各项生命指征都正常……只是因为早产,孩子某些器官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必须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

……

空旷的长廊,耀眼阳光斜斜地从高大的窗户穿透进来,在地下投下一个长而臃肿的影子。

邢拓抱紧她,道:“我们回去吧,你得好好地休息呢。”

千栀的视线恋恋不舍地离开保温箱的孩子,点点头道:“嗯。”

她转过头,双臂紧紧地环上邢拓的颈项,定定地凝视着他布满胡茬却依然俊美的脸,道:“邢拓……”

“嗯?”邢拓低低地应道。

她在明亮的阳光下仰起脸,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只是轻轻的,如蜻蜓点水般的吻。

邢拓的呼吸忽地停住了,眼底泛上一层潮湿的雾气,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亲吻他。

“千栀……”

“谢谢你,邢拓……”她的眼睛湿亮湿亮的,任由红晕悄悄染上脸颊。

如琉璃般透明的阳光,淡淡地将他们笼罩在一起。

……

……

在走廊拐角处的阴影里,一抹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将这一幕完全地收进了眼底。

拓儿……

那是她的拓儿吗?

王凤仪心底酸涩疼痛,而此刻,在他的脸上却洋溢着她从没看到过的幸福。

“夫人?”身后,一名黑衣男子叫道。

她轻轻地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良久,终究只是轻轻地转过身,离去。

“为我准备飞美国的机票。”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视线低垂,掩饰着眼中的黯然。

——

三年后。邢家祖屋。

秋天已经很深了。

枫叶像火苗般染红了整个山头,似乎只是瞬间的事,而庭院里高大笔直的水杉与粗壮的香樟在稀薄的阳光下,却仿佛更加浓密繁盛了。

夏千栀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花园里绿茵茵的草坪上,两个孩子在开心地相互追逐玩耍,唇畔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笑什么?”一双大手悄悄地缠上她的腰。

她低首,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覆盖着他交叠在她腰间骨节分明的双手,再抬头的时候,草坪上多了一抹保姆以外的身影,隔着玻璃,似乎也能听到孩子们在欢快地大叫着奶奶。

千栀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母亲,难得回来一趟,两个孩子却都好像很喜欢她。”

“是啊,刚才我的车经过花园的时候那两个小鬼可是看也不看我一眼,简直把我当空气直接忽略掉了。”邢拓愤愤不平地控诉道,像极了一个吃醋的孩子。

夏千栀轻笑出声。

“不准笑我……”邢拓楼过她的肩膀,低下头向她的红唇侵略而去,霸道的声音渐渐在两人交融的气息中消散。

……

阳光轻轻地照耀着,花圃里的蔷薇,坚硬的枝叶牵牵绊绊地蔓延着,开出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朵。望着花圃里繁复盛开的蔷薇,千栀突然道:“这个花圃在多年以前,曾经种满了栀子花。”

邢拓看了一眼多年来不曾改变位置的花圃,道:“是吗?我怎麽没有印象呢?你记错了吧?”

“是的。”夏千栀肯定地道。

……

夏千栀偎进身后宽阔的胸膛,她脖子上的栀子花项链与他耳坠上的耳钉在明亮的阳光下相互辉映,照耀着他与她未来永恒的爱与约定。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淡淡的幽香缠上鼻端,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散着栀子花香的午后……

(完)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耳钉在明亮的阳光下相互辉映,照耀着他与她未来永恒的爱与约定。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淡淡的幽香缠上鼻端,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散着栀子花香的午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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