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无法抗拒的宿命
……
雨的季节,天空像是悲剧的预言
爱与恨,雷与电
……
我宁愿相信一切都是谎言
……
我是风筝你是线
你在我的心里面,我在你的手心里面,我无法逃出你的手指尖
无法抗拒,不可救药的回忆
心若是被爱情放弃,最后的宿命在哪里
无法去忘记,爱开始就扑朔迷离
我还是无法抗拒对自己决定的怀疑
……
……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天空昏暗得没有一丝光亮,仿若黑夜。
夏千栀伸手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霎时,满室的亮光,满室的温暖,仿佛所有的黑暗都一扫而光。
邢拓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环视着这个不大的空间,简单的几件木制的家具,除此以外便是雪白的墙壁了。
一条干燥的大毛巾覆盖在邢拓头上。
“邢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千栀坐在他身边,拿着毛巾轻轻地揉搓着他的湿发,忍不住责备道:“做事总是不顾后果,这几天海浪一直很高,今天才刚稳定一点而已,天气这样恶劣,你居然想也不想便跳下去……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海水还是像冰一样的冷,若是生病了怎么办?”
邢拓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望着她,漆黑的眼睛沉暗如夜。
“怎么了?”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千栀便问道。
他在明亮的灯光下凝视着她柔美的脸孔,她就坐在他的身边,就在他的眼前,一切都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若是能把你留在身边,我宁愿生病。”他轻轻地道。
千栀揉搓着他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心底忽然抽痛了下。
邢拓拉下她的手,将它贴在他心脏的位置:“千栀,我的心脏永远只为你而跳动,没有你,我的身体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邢拓……”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她闭上眼睛,如雷的心跳撞击着她的掌心,脑海突然闪过一句不知名的歌词:‘你是风筝我是线,你在我的心里面,我在你的手心里面,我无法逃出你的手指尖……’贴在他心口上的手竟轻轻地颤抖起来。
“千栀,你怎麽又哭了?”邢拓抬起手,轻轻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邢拓,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邢拓拥她入怀,握着她的手一起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当然,我们会幸福的。”
幸福?会吗?
雨丝轻轻地打在玻璃窗上,夏千栀把头枕在邢拓的肩膀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凝视着窗外,在朦胧的雨廉里试图寻找着幸福的影子。
——
夏千栀睁开微微有点干涩的眼皮,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早上八点多了,外面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没有阳光,没有细雨敲打玻璃的声音,没有鸟叫,甚至没有一点风,一切都是寂静的。
她在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眼身旁的邢拓,他睡得很沉,但眉心却紧紧地皱着,在梦中似乎有什么在困扰着他,而他的手,即使是在睡梦中,还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叫醒他,她轻轻地分开他的手指,把手自他手心中抽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今天是星期六,她没有去学校。她走进厨房,厨房里还散放着昨天没有清理的碗碟,她围上围裙,打开洗洁剂,将碗碟泡上,再打算煮一锅粥。
……
……
邢拓在寂静中醒了过来,瞳仁深处有种无以名状的茫然,他下意识地握了下右手,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在昏暗的光线里环视着这个空无一人的卧室,一股莫名的恐惧自心中升起,慢慢地向四肢百骸渲染开来。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沉重的晕眩感侵蚀着他脑袋的每一根神经,他没有理会,直直地冲出了卧室,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落寞的窗纱被微风轻轻地撩起……
一阵细微的流水声从厨房出来,他立刻冲进了厨房!
她背对着他站在洗碗池前,发髻在脑后高高地挽起。
他突然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正在专注地洗碗的夏千栀吓了一跳,随即回复平静。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千栀……”
他的声音沙哑,放在她腰间的手悄悄地环上了她的肩膀,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嘴唇轻轻地磨砂着她柔软的脖子,沉重的呼吸慢慢转为平稳,此刻她就在他的怀中,可是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却是那样不真实,仿佛她随时会离他而去。
他紧紧地贴在她的背上,他滚烫的体温让她心惊,她将自己沾满泡沫的双手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然后在干净的围裙上擦干,转过身来面对他,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仔细地看他的脸,发觉他的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潮红,她伸手在他的额前探了探,他火烧般的肌肤触感让她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天!你在发烧呢!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麽一夜都没有发觉呢?!”
邢拓拉下她的手,道:“别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还可以帮你洗碗呢!”
“不行,你给我回去躺好!”千栀急急地道:“我想一**温计放在哪里……若是体温太高的话就得去医院……”
“叩叩……”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夏千栀打开门,是楠楠。
楠楠的怀里抱着一盆盆栽,看到夏千栀便笑道:“千栀姐姐,这是你那天被大风吹翻了的那盆栀子花,我姥姥帮你重新换了个盆子,你觉得怎样?”
夏千栀看了看那棵跌碎了盆子却仍然毫发无损的栀子花,道:“很好,谢谢。”
“别客气,我姥姥对这些最有兴趣了,她就爱弄这些花花草草……”楠楠说道,在看到出现在千栀背后的陌生男子时突然住了嘴。
“呃……”千栀看了眼身旁的邢拓,顿了顿,才道:“他……他是邢拓……是……”
“我是她的丈夫。”邢拓突然开口打断千栀的话。
千栀怔了下,没有看邢拓,只对楠楠默认似地点了点头。
“哦!”楠楠好奇地打量他,然后自我介绍道:“我是住在楼下的楠楠。”
邢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楠楠把那棵栀子花放回阳台原来的位置,便道:“呃,那我先下去了。”
夏千栀扬起一抹微笑,道:“真的很谢谢你,楠楠,还有你姥姥。”
“别客气。”楠楠笑道,最后再看了眼邢拓,便转身下了楼。
楠楠始终觉得,邢拓那双似曾相识的丹凤眼似乎在哪里见过。
三十八度七……”千栀把温度计在邢拓的腋窝里拿出来,放到一旁,然后端来一杯微温的开水,将退烧药倒在手心,凑近他的唇畔:“先把这些药吃了,再喝多一点开水,有助退烧的……”
邢拓坐在床上,望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邢拓?”
邢拓孩子气地道:“我不要吃药,我宁愿生病。”
“你说什么?”千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若是生病了,你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傻瓜。”千栀轻轻地道,眼眶却在一瞬间湿润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走的,你先吃药,嗯?”
邢拓就着她的手把药吃了,千栀便道:“喝点粥,好不好?我刚煮的。”
邢拓点点头,千栀端来一碗小米粥,米粥香甜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你喂我。”邢拓道。
“好。”千栀坐在床畔,轻轻地将小灼里软糯的米粒吹凉,然后送到他唇边,在小米粥袅袅上升的雾气里,看他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邢拓沉默地将碗里的小米粥吃完,或许是刚才吃的退烧药开始发挥药效,他终于疲乏地睡了过去。
夏千栀凝视着他困乏地睡过去的脸孔,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在他的生日宴会上,他在邢家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手托着一只水晶玻璃杯,目光冰冷地凝视着她的样子,那种傲视一切的气势,人生于他是那样的天高海阔,他本不该爱上她的。曾经,她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姐姐。若不是她,他本来可以很幸福地在他的世界里过属于他的生活。若是可以从头来过,她宁愿从来没有与他有任何交集,若是那晚,她坚决一点,拒绝转学,或许便没有后来那么多的事发生。
而如今,他一身的伤痕累累,都只是因为她。
她伸手轻抚着他浓密的头发下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那么长那样深的一道疤痕,她实在不能想象,那会有多痛?他本是别人眼中的天骄之子,他曾经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而他为她,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吃了那样多的苦,甚至愿意为了她背弃所有爱他的亲人,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爱她。
而她却是那样自私,一直都是,甚至为了离开他而一次次地将他逼向绝境,甚至狠心地想要把属于他的孩子扼杀掉。他身上的霸气,已经被她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
刚才他对楠楠说,我是她的丈夫。
他的语气是那样自然,仿佛只是向别人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是她的丈夫。或许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可是她,她的心却在滴血,在经过十年这样漫长的岁月,在面对她对他的一次次的伤害以后,他对她的感情始终如一。
他说,我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他说,栀子花代表爱的永恒与约定!
他说,即使我已经忘记,不管我是否记起,我也绝不放手!
他说,我的幸福要有你的参与,没有你便没有幸福!
他说,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他说,我的心脏永远只为了你而跳动,没有你,我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说每一句话的口吻都是那样坚决,那样毋庸置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时间,并不是可以磨平一切的,即使沧海已变为桑田,他对她的感情依然不会改变。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从今以后,不管未来的路是多么难走,她都不会再放开他,不会再让他一个人走,她会陪着他,走完这条漫漫的人生长路。
一阵电话的铃声从客厅传来,夏千栀放开握着邢拓的手走出去接听,是镇上小学的李校长,他让她趁假日回去办理离职事宜,千栀看了眼仍在沉睡中的邢拓,犹豫了良久,才道:“好。”
放下电话,她找来一张小纸条,写了几个字,她重新走回卧室,把纸条放在他随眼可见的床头柜,再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好被子,便轻轻地走了出去。
外面没有下雨,天色却还是阴沉沉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暗沉。她拿着备用的雨伞,小心地锁好大门,下楼。楼下郭老太太那里静悄悄的,大约也是出去了,小院里一片寂寥,空气中有花草混着泥土的清香。
千栀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隐藏在街角阴影里的一抹人影悄悄地跟了上去。
—
“叩叩叩……”刺耳的敲门声惊醒了床上的邢拓,他睁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眼皮,撑着疲惫的身躯从床上坐了起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卧室里空荡荡的。
邢拓叫道:“千栀?”
回应他的是持续不断的敲门声,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正要站起来,便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纸条:我去学校办理离职,很快便会回来,你不要担心,好好休息。千栀。
他把纸条紧握在手心,嚯地立起来,一阵剧烈的晕眩感向他袭来,他摔摔头,径直向客厅的大门冲去……
他用力打开门:“千栀!”
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母亲那张美丽依旧的脸。
……
……
“拓儿,跟我回去。”
“不!”邢拓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
……
……
王凤仪眼里闪过一抹幽幽的寒光,下巴不易察觉地轻扬了下,她身后立刻窜出三名身穿黑衣的身影,向邢拓逼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邢拓向旁边一闪!
“大少爷,得罪了!”为首的黑衣男子缓缓说出一句话,一方带着刺鼻香味的手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向邢拓的口鼻,邢拓来不及闪躲,手帕结结实实地捂上了他的脸,他眼前一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霎时晕眩了过
去……
混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叮……”清脆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久久地回荡。
—--
从学校里出来,天空中飘起了雨,浓黑的天空穿透重重的雨廉,沉重地掩压着整个世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夏千栀撑起伞,在细雨纷飞的大街上行走,想起邢拓沉睡的病容,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从学校到家里,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而此刻她却觉得这条路是如此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冷清而狭小的街道行人匆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海浪翻滚的声音。
一辆酒红色的加长型名贵房车突兀地出现在残旧的街头,引得路人纷纷注目,那凝重的深红色,在迷蒙的细雨里,耀眼得让人晕眩。夏千栀不自觉地立在原地,望着那辆轿车发怔,擦肩而过的刹那,黑暗的车窗斜斜地倒映着她的影子,车内,重重的身影与她重叠,她心底掠过莫名的不安,体内的某根神经骤然抽痛了下,心脏窒息般地紧缩起来。
车子在夏千栀身边缓缓驶过,平稳地滑过狭窄的长街,消失在雨雾里。
一抹黑影在她眼前一晃,她警觉地抬头,清冷的街头却没有任何异样,她握着雨伞的手不觉紧了紧,压下心底强烈的不安,快步向家里走去……
—
夏千栀推开半掩的院门走进去,收起雨伞,正要上楼,便看到郭老太太从家里出来,郭老太太看见她,似乎觉得很诧异,说道:“咦!千栀,原来你才回来啊?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院门大开着,我还以为你在家呢!”
院门大开?她记得她出去的时候有把院门锁上的。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那酒红色的名贵房车,手一抖,手中的雨伞差点滑落在地。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会不会……是楠楠回来过?”
“呃……也许。那丫头总是粗心大意的……”郭老太太喃喃地道。
夏千栀没有再说什么,只朝郭老太太点了点头,便匆匆上楼。她的脚步声在狭小的楼梯间里回荡,一颗心“突突”地狂跳起来,清晰地震荡着她的耳膜,不过十几级的台阶,而她却觉得像刚跑了百米那样辛苦,背后的衫竟全湿了,不知道是汗还是雨?她扶着楼梯扶手,望着越来越接近的距离,身体却乍然软弱无力起来,举步艰难。
终于还是跨过了最后一级台阶,看着没有关严的大门,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她抬起颤抖的手推开半掩的大门,乍看下去似乎没有任何异样,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
“邢拓……?”颤抖不自觉地溢出了嘴角。
回应她的是一室的死寂。一室的寒冷。一室的黑暗。
“啪”的一声!
手里的雨伞直直跌落在地上。
……
……
黑暗中有什麽亮光一闪!她木然地看过去……
她慢慢地蹲下身去,拾起那枚在黑暗中依然璀璨的钻石耳钉,没有了温度的钻石,竟是寒冷如冰。
细雨无声,无穷无尽地下着……
她慢慢地站起来,走下楼,耳边隐约传来郭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可是她听不真切,茫然地穿过小院,走了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上天一次次地给她希望,却又一次次地将她推到绝望的边缘,而每一次,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给了她一点点温暖的幻想以后,接着却是无尽止的寒冷。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捕捉到幸福的时候,而幸福,却一次次地,离她远去。
她静静地走在雨中,丝丝细雨,落在身上,雨水很凉,风很轻,缓缓地拂过脸颊,眼前是白茫茫的雨雾,她在茫茫的雨雾里迷失了方向。
雨渐渐停了,浓黑的天空仿佛亮了一点,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突然,她被人轻轻地撞了一下,立刻有人扶住她,问道:“小姐,你没事吧?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茫然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人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道:“是你?!”
一把陌生的女声飘入耳际,夏千栀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夏千栀,你还记得我吗?”那女子又道。
“我……认识你吗?”映入眼帘的是印象中完全陌生的面孔。
“记得吗?那一天,当全世界的人都欺负我,嘲笑我,羞辱我的时候,你却对我说,要相信自己……”
夏千栀望着她,在脑海里努力寻找记忆的影子,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
“你对我说:不要哭,你知道吗?其实你一点也不丑,因为你有一颗最勇敢,最真挚的心,所以要相信自己……那件事以后,我便转学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曾对我说过的话……”
……
“当年,就是因为你一句无心的话语,给了我勇气,让我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而如今,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我一直在想,若是能再见到你,便要跟你说声谢谢……”
……
要相信自己。
是她说的话吗?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时光流转,明晃晃的阳光,浓烈得像泼了墨的绿叶,那无穷无尽的热,带着浓浓的夏日的味道,和阳光覆盖在眼皮上灼热的温度,还有烈日下,那三个仿如王子般的美少年……
是的,她要相信自己,她不能软弱,她要坚强,她现在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她低头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里还有她与邢拓的孩子,她不能被打倒。
楠楠说得对,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自己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
……
“小美,走了。”路的那边一个年轻的男子叫道。
那个被唤做小美的女子对她笑了一笑,道:“我得走了,我的丈夫叫我了,我刚结婚,我们是来这里度假的,可是这几天的天却一直下雨,不过我想,雨总是会有停的一天……再见。”小美说完,便对她挥挥手,跑开了。
夏千栀望着他们亲昵的背影消失在大街的拐角处,耳边还萦绕着小美说的话:雨总是会有停的一天。
是的,雨总是会有停的一天。
邢拓觉得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全被抽尽了,四肢软绵绵,像是躺在棉花上,全身虚飘飘的,无法弹动。
是恩氟烷。
邢拓知道,那方手帕含有浓度极高的恩氟烷,这是他昏迷过去以前唯一的意识。
那是一种吸入性麻醉药,麻醉迅速,但是苏醒得也快。随着恩氟烷的麻醉效力在他体内渐渐减弱,他的神智也逐渐清明了一些,他沉重如山的眼皮动了动,试图睁开干涩的眼睛,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睛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一抹熟识的身影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千栀……”一声微弱的呻吟才溢出嘴角,立刻,便感觉到手臂被什么扎了一下,一瞬间,强烈的晕眩感又袭向脑袋,眼睛不受控制地又缓缓合上,他觉得累,累极了,可是他不能就此睡去,千栀还在等着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千栀……
体内的血液静静地流淌着……,
麻醉般,无能为力地,流淌着……
他终究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散着淡淡栀子花香的傍晚,以及,在那个月光清幽的深夜,她说,邢拓,我爱你。
—
夏千栀锁好门,转身的时候看见了阳台上那棵似乎在风霜雪雨中依然翠绿繁茂的栀子花,浓翠欲滴的绿叶环绕着几个小小的花苞,她知道,栀子花从冬季便开始孕育的花苞,直到近夏至才会绽放,听说含苞期愈长,清芬愈久远。所以这看似不经意的绽放,其实也是经历了长久的努力与坚持。只是盛放到了极致的花朵,凋谢得也快,不过两三天吧,便凋谢了,但是它的香味却久久不散,萦绕在空气中,仿佛永恒。
是的,永恒。
她转身下楼,跟郭老太太道别,将房子的钥匙交还给她,楠楠不在,还没有放学回来。
小院里的植物繁盛依旧,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
春天将尽,迎着明亮的阳光,她知道,炎热的夏天即将到来,还有那些隐藏在灿烂的阳光下的狂风暴雨。
夏千栀提着简单的行李,重新搭上了那班列车,汽笛鸣响,轮盘与铁轨相互碰撞,沿着来时的路,飞驰而去。
阳光正烈,没有风,寂寂的墓园里,隐约有蝉的声音在鸣叫。
夏千栀静静地伫立在墓碑前,凝视着镶在墓碑上的照片,抬起手,轻轻拂去停留在照片上的灰尘。
妈妈,我回来了,请您给我力量,给我勇气,我要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一定会幸福的,妈妈,请您相信。
——
华美精致的房间,阳光斜斜地穿透落地窗,洒向柔软的大床,照在邢拓紧闭的眼睛上,他的睫毛颤了颤,手指渐渐地向掌心收紧,直到手指关节微微发白,眼睛终于缓缓睁开,刺眼的阳光照得他一阵晕眩,他环视着这个熟识得有点陌生的房间,模糊的意识逐渐清明,所有的片段如海浪般狂涌而来……
邢拓冷冷地扫了眼紧闭的古旧雕花木门,薄唇微微勾起一抹冷笑,他们竟幼稚的以为这样就可以关住他吗?他们也未免太低估他了。这个地方,是邢家位于郊区的祖屋,他十岁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他对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熟识得不得了,那时,他的祖父祖母还健在,而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他的祖父母也早就作古,这里却没有多大的变化,起码这个属于他的房间没有任何变化。
他正想要坐起来,却发觉自己全身依然软绵绵的,浑身无力,大概是体内的麻醉药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想起了千栀,眉心便不自觉地皱紧,她让他等她回来的,可是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他母亲带走了,而她完全不知情,她又担不担心?现在,让他忧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怕他们会伤害千栀,他怕,实在是怕极了。垂放在两边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深邃的丹凤眼此时是一片阴狠的神色,若是他们敢伤害千栀,他绝对不放过他们!
他吃力地撑着床沿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像瘫软了似的使不出任何力气,他恨,恨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细碎的汗珠不断自他额头沁出,他试了又试,良久,终于站了起来,他扶着一边的书桌,慢慢地向大门移去,脚步一时不稳,便撞跌了一旁的古董陶瓷花瓶。
“砰”
巨大的碎裂声惊动了守在门外的黑衣男子,紧闭的房门立刻被打开了。
“大少爷,你没事吧?”两名黑衣男子想要冲过来扶他。
“滚!”邢拓怒吼,随手抓起书桌上的一个玻璃相框狠狠地向他们砸去。
两名黑衣男子迅速向旁边一闪,玻璃相框直直地向墙上飞砸而去,瞬间支离破碎!
王凤仪踩着满地的碎片走了进来,向旁边的黑衣男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出去。
两名黑衣男子会意,转身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阳光轻轻地照耀着,满地的碎片在明亮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王凤仪望着满地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慢慢地蹲下身去,拾起那张被邢拓砸碎了的相框里滑出的照片,照片里,年轻女子绝美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单凤眼飞斜入鬓,笑意盈盈,在柔和的阳光下,抱着一个牙牙学语年龄的小男孩。身后是花开似海,遮天蔽日的樱花树。
王凤仪紧紧地握着照片,像攥着一个什么依靠,心里隐隐地悸痛,曾几何时,她的拓儿已经不再属于她?
同一时间,在邢家祖屋的大门前,邢韵独自拖着她巨大的行李箱下计程车,没错,她是逃回国的,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每天都有接不完的通告,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放过假了,她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似乎还有祖屋这么个地方没有被任何人知道,包括她最贴身的经纪人也不知道,便当机立断,收拾包袱逃之夭夭,去它的通告!去它的摄影棚!去它的广告代言!赚钱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吗?不然累得半死不活是为了什么!想到她的经纪人anna发觉她失踪时抓狂的表情,她就忍不住笑出声。
“她自己自作主张接回来的广告,她自己去拍好了!”邢韵冷哼。
祖屋花园的大门前,参天大树依旧浓翠如盖,掩映着深深的庭院。
管家邓妈前来开门,看见邢韵,凝重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小姐。”
邢韵跟着邓妈穿过花园,敏锐的发觉平时冷清的祖屋多了许多黑衣男子,便问道:“邓妈,这是怎么回事?”
邓妈道:“夫人回来了。”
“我妈?”邢韵皱眉:“那也不用这个阵仗吧?跟黑社会似的。”
邓妈没有接话,顿了顿,才道:“大少爷也在。”
邢韵道:“这可稀奇了,刚才我在机场碰见石磊,他还跟我抱怨好多天没见到我哥了,原来是躲回这里来了。”
邓妈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仍是什么也没说,便为她拿行李上楼了。
佣人端来咖啡,便退下了,蓝山咖啡浓郁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旧式的沙发宽而大,软硬适中,很舒服,邢韵不由自主把整个身子的深深地陷了进去,几乎要睡着了,朦胧中,似乎听到楼上传来一阵熟识的说话声,她凝神细听,又像是争吵的声音,她站起来,扶着冰冷的雕花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向上走,声音越来越大,一声一声,震荡着她的耳膜。
房间外的走廊空荡荡的,那两个黑衣男子不见踪影。
邢韵贴着古旧的雕花大门站着,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
……
“拓儿,难道为了那样一个女人,你连妈妈也不要了吗?”
邢拓冷冷地道:“由此至终,是你根本不把我当儿子。”
王凤仪心中阵阵刺痛:“你说什么?”
邢拓冷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
王凤仪的语气冰冷:“即使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我不在乎。”
……
邢韵用手指甲轻轻划着古旧的雕花木门,那一朵朵曾经精致的雕花,已经被时光磨损得逐渐模糊了,只剩下大致的形状。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用力推开房门
“千栀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姐姐。”
邢拓与王凤仪愕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邢韵。
“你说什么?”邢拓瞪着邢韵。
“韵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邢韵直直地看着王凤仪,清清楚楚地说道:“千栀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姐姐,她跟我们家,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早在十年前,我便知道,那一天,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哥刚出车祸不久的那段时间,我在书房,想要打电话,没想到刚拿起电话,便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我知道书房里的电话与爸爸卧室的电话是相通的,我也知道偷听别人谈话是不对的,可是,可是我听到薇姨在电话里对爸爸说,千栀并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千栀的生身父亲是另有其人……”
“妈……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其实,这件事,您是一早便知道了的,是吗?您明明知道哥他喜欢千栀,可是您却一直以此为借口来百般阻挠他们!我知道您恨薇姨,可是薇姨现在已经去世了,您就不能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尊重一下哥的选择吗?难道您忘记了哥是您最心爱的儿子吗?难道您不想哥幸福吗?这十年来,您也看到了,即使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但他仍是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
“韵儿。”王凤仪幽幽地开口了:“你的话太多了。”
“……我做的所有事情只是在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即使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我也绝不允许拓儿跟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女人在一起。”
“低贱?”邢韵道:“妈,一个人是低贱还是高贵,并不是以她的出身来衡量的!”
王凤仪美丽的丹凤眼闪着寒光:“韵儿,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我……”
“够了!”一直沉默的邢拓打断了邢韵刚想出口的话语,望着王凤仪,深邃的丹凤眼透着无比的坚定:“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只要她!这辈子,我非她不娶!我会跟千栀结婚的,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的人生,用不着旁人来干涉!”
“旁人?”王凤仪心底暗痛:“拓儿,你说妈妈是旁人吗?”
“你说是便是吧。”邢拓无所谓地道,将视线投向窗外,满园的樱花早已落尽,嫩嫩的绿叶沿着密集的枝桠像火苗般蔓延。
王凤仪目光沉黯地凝视着他淡漠的面容,心底阵阵抽痛。
随着体内的麻醉药效力一点一点地散去,邢拓开始感觉到自己虚软的双腿渐渐恢复力气,却依旧不动声息地靠着书桌站着。
这时,走进来了一个黑衣男子,低声在王凤仪耳边与其耳语了几句,最后把手上的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交到她手中,便走了出去。
王凤仪望着手中的牛皮纸袋,沉黯的目光瞬间寒冷如冰,夏千栀,她居然还敢回来?若不是因为她,拓儿不会这样决绝!
王凤仪望着依然把视线停留在窗外的邢拓,便一言不发地把那个牛皮纸袋丢在书桌上,邢拓憋了手边的纸袋一眼,便狐疑地拿起,打开——
“她回来了?”邢拓心惊地抬头看他母亲:“你到底想怎么样?”
牛皮纸袋内统共不过两张照片,一张是夏千栀步出火车站的画面,一张是她静静地伫立在她母亲墓碑前的画面。
王凤仪冷漠地道:“我要你跟我回美国,并且从此以后不再见她!”
“不可能!”邢拓一口回绝!
“那么。”王凤仪唇边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依然寒冷如冰:“我可不敢保证她的安全!”
“你——”
邢拓突然伸手捂住额部,身体摇摇欲坠,脚步不稳的样子,站在一边听着他们对话的邢韵看此情形便立刻上前扶住他。
“哥,你怎么样?没事吧?”
邢拓任由邢韵将他扶着走向大床,趁着转身的刹那,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邢韵视线低垂,美丽的面容没有任何异样,她扶着邢拓躺下,为他盖好被子,然后道:“要不要请医生过来一趟?”
“不用了,只是头有点晕,我想睡一下,你们出去吧。”邢拓淡漠地道。
“呃,那好吧,你好好休息。”邢韵说完,没有再看王凤仪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邢韵缓缓地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她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在经过邓妈身边时,邓妈跟她说了句什么,她也完全听不到。
“陈伯……”邢韵气吁吁冲到车房前,对管理车房的陈伯道:“我现在要用车。”
“好的,小姐,请稍等。”陈伯打开车房的大门,把她专用的一辆宝马的车钥匙交到她手中。
邢韵开着她那辆银白色的宝马敞篷跑车尘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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