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壮终于念完了最后一页。
众人异口同声的发出了惊叹声,司仪也撒着欢的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前史回顾。
说白了,就是放点男女双方从小到大的不雅照片,告诉大家,这么不靠谱的两个人,也有修成正果的一日,台下诸位已婚的同志们可以放心的得过且过了,台下诸位未婚的同志们也可以安心的浑浑噩噩了。
当大屏幕上放出两位新人裹尿布的照片时,在场所有人都在笑,直到照片里的两位主角的样貌已经初具形态,才有人意识到不对。
照片里的男主角,似乎不是李明朗。
而是……阿壮……
小缇一马当先,从侧面向台上冲去,我紧跟其后,赶在小缇要拽住李明朗同归于尽的刹那,一把将她拉回半步,进而挺身上前。
“李先生,这照片上的人,是您本人吗?”我听到自己清晰的问出了这句话。
李明朗扯了扯嘴角:“依你看呢?我俩像吗?”
“当然不像。难道是我们搞错了?”
“你们没有搞错。只是我们私下商量过,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小缇终于出离了愤怒:“我告诉你李明朗,你的臭钱老娘不赚了!”
我连忙将小缇连拖带拽的弄到角落,她崩溃大哭。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的很快,仿佛影片进入了快进播放。
李明朗向众人宣布,真正的新郎正是这位牧师先生,并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他和新娘之间的爱恨情仇。
阿壮家徒四壁,新娘锦衣玉食,两个人到同一个城市求学,从眉来眼去到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前后用了四年的时间。
毕业后,碍于新娘家里的强烈反对,两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李明朗的安排下设下这个局,希望能借助舆论的力量战胜一切。
从这以后,场面出奇的混乱,先是在家长主桌那边的示意下,从后面冲上来几个青年男子,要拆散新娘和牧师,然后又从同学桌那边冲过来一群男男女女,连同伴娘一起,竭尽全力的抵抗。
一大帮子人扭打在一起,连后来劝架的亲朋好友也都纠缠进去。
发展到最后,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打谁,属于哪一派,莫名其妙的就参加了群殴会战,一直到这个金碧辉煌的现场被砸成了稀巴烂……
我站在战场外围,专心致志的看着场面。
凡是参与其中的,身上都没有一个完整的,不是蓬头乱发就是衣衫凌乱,牧师那边亲友团尤其入戏,已经有两个躺倒被抬出去了。
小缇坐在地上持续大哭,边哭边计算着产地损失赔偿,一个字一个字的喊了出来,我连忙拿着手机在一旁记录,连最后那句“我去你大爷的李明朗”,都一并记了下来。
我用力看了一眼那行子,由衷的说了一句:“对,我去你大爷的李明朗。”
“不好意思,我没有大爷。”
李明朗的声音突兀的传进我的左耳,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旁边,还顺势拿走了我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挤满了数字,勾出李明朗那幸灾乐祸的笑声:“啧啧,这回可赔海了。”
我生生挤出一句话:“您这么玩,到底图个什么啊?”
小缇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骂着三字经。
“不图什么,全凭我乐意。”
这句话直接促成了,第二天小缇递交辞呈后请我吃的那顿散伙饭,以及……客户交接。
接下来那两天,日子并不算太难过。
程伊伊又推翻了我的策划案,我不但没有气馁,反而还改变了先前她是故意找茬儿的想法,并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她的喜好。
每天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还要冲一杯早上在小超市外领取的速溶咖啡试用装,打起精神研究对付渣男的大计。
眼瞅着庄胜宇就要“出差”回来了,我却理不出任何头绪,每当我试图预测他的下一步行为时,都会立刻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过骨感。
我没想到的是,就在庄胜宇“出差”归来的前一天,李明朗竟然约我出去见面,还是上次那家咖啡厅。
我说我不去,他说我不去会后悔。
我说后悔就后悔,他沉默良久回复道,愿意给我报销打车费,再管我一顿午饭,并在我犹豫的同时,他又提到,其实庄胜宇是有软肋的。
可当我问他是什么软肋时,他却只字不提了。
你说,我怎能不去?
咖啡厅里,李明朗坐在老位子上,看着我一步步走近。
我每走一步,都有一种踏入陷阱的感觉,可是那张脸上却写满了“有种你跑啊”,顿时又激发了我的斗志。
我一坐下来就问:“庄胜宇到底有什么软肋?”
李明朗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
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看了我一眼:“你赶着投胎?”
“这事关我朋友的幸福,比投胎重要。”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我忍不住剜了他一眼,他却笑意渐浓:“先别着急,咱们先叙叙旧。”
“咱们有什么可叙旧的?”
爱尔兰咖啡端上来了,李明朗将它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酒精,我不喝酒。”
李明朗的手一顿,进而又将咖啡端起来,送到自己嘴边:“可我怎么记得,你酒量很好?”
我别开脸不说话,他却从兜里掏出一张彩色照片,摊开在桌上。
那上面粗略估计得有二百多口子,正是我高中的毕业合影,我就站在右边第二排,顶着西瓜盖头。
李明朗那骨骼分明的手指,敲了敲站在左边第三牌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这是我。这是你。咱们念过同一所高中。”
你说是就是?我的智商岂是这么好侮辱的?
“所以呢?”
“毕业典礼之后,我们班几个男生和你们班几个女生出去联谊,你喝了三两白的,四杯啤的,还有半瓶红的……”
我立刻恍然大悟了:“哦对,我记得,我还记得我吐了谁一身来着……”
他露出好看的笑容:“是我。”
一阵沉默后,我先开了口:“这就是你说的叙旧?”
他但笑不语。
我又问:“那现在算不算叙完旧了?”
他眨了眨眼。
“那现在可以聊庄胜宇的软肋了?”
李明朗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可以,但是在聊他之前,我想先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恐怕……”他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
“恐怕……?”
“我恐怕,又得结婚了。”
又是一阵沉默,我又一次别开了脸。
空了几秒钟,我转过头来问他:“那请问,你这回打算怎么搅合?”
李明朗不理我,垂眼品尝他的酒精咖啡。
“上一位帮你策划婚礼的姑娘,已经含恨辞职了,现在公司把你转给了我,我不想像她一样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我家里还堆着三十几袋泡面和几包快要过期的榨菜,连买罐午餐肉都得团购,而且我这人心理素质一直不好,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暴走,要不拽个垫背的同归于尽我会死不瞑目……”
我余下的那些话,在李明朗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后,戛然而止了。
那上面的几行字有点眼熟,令我瞬间有点阅读障碍,非得读出来才行:“本人,诚聘一临时男友,跟我假结婚。条件越拔高越好,置装费、出场费均有我出,时限一个月,事成之后一手交钱一手拜拜,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化成灰也……”
我……靠……
我一把将那张纸团成一团死死攥住,声音也降低了八度:“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帮忙而已,就作为我为贵公司的补偿。”
我反应慢了半拍道:“……你拿来这么一张纸,告诉我你准备再办一场假婚礼,就是你所谓的补偿?”
李明朗笑了:“还跟我这儿装糊涂呢?这可是你在论坛上发的。账户和你的QQ号绑定了。”
“哦,我QQ前阵子被盗了,这人一定是整我呢吧。”
李明朗作势起身就要走:“那算了,本来还想聊表心意,婚礼费用大头我出,顺便再额外赠送对付庄胜宇的办法……”
庄胜宇?!他出!!
在做出正确的思考之前,我伸出了爪子,以倒贴的姿态,狼狈而掉价的挂在他手臂上。
他低头看我的神色很不一般。
“您刚才说你有办法对付庄胜宇?大头由您出?可你我非亲非故,充其量就是校友,这无功不受禄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只是我的一点补偿。”
瞪着那副淡定从容的笑容,我竟有一瞬间的晃神。
“你就没有什么其它附加条件?”
“没有。”李明朗从身上拿出一份文件草稿,“我非但没有附加条件,还能免费赠送婚纱一套。不过为了表示双方的诚意,咱们都得签个字。这文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益,就是为了让双方心里都有个底。”
这是我见过的最粗制滥造草率了事的合同,龙飞凤舞的几行大字简单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尽管我的小智慧正在猛力提醒我,李明朗不是散财童子,而是吸血僵尸,他半路杀出大包大揽必有阴谋,要不就是为财要不就是为色。
可是,财我没有。
色……貌似也不不够充分……
于是,我就在落款处随便划拉了两笔:郝心。
协议签署以后,李明朗用了一种很迂回的方式告诉我,最近美国飞国内的机票正好降价,尤其是芝加哥那趟线。
我明白他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想告诉我,庄胜宇的老婆和孩子从美国飞回来了。
我琢磨了一下,反问他:“你这么出卖你的心理医生,你觉得合适么?”
“你可以将此理解为,我是好心帮我的心理医生挽回他的婚姻,也是为了拉近你我之间的合作关系,消除先前的嫌隙,这才免费告诉你这个消息。”
我不得不承认,在经过这几次的过招后,李明朗这个人的形象,在我心里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颠覆。
告诉我庄胜宇老婆的消息,对他来说的确无利可图,这不像是他的作风,而且我也想不透,他愿意出钱出力陪我假结婚的动机。
程伊伊拍下的婚礼策划费可是三十万呐,我要举办同样的一场,也得再往公司递交同样的数目。
李明朗,你真的钱多的烧的么?
临走出咖啡厅之前,李明朗告诉我,他还要多坐一会儿,等下一个客户。
下一个客户?
我本来是没有那么多好奇心的,可是当我走出咖啡厅,又一路走过街道拐角时,却接到了程伊伊的短信。
她说,今天她要去试婚纱,但是成大功没空,叫我陪她去。
可就在这时,老远就见到街道对面疾步走来一道身影,朝咖啡厅那个方向走去。
成大功?
我又一路蹭着墙边来到咖啡厅对面写字楼旁边的死角里,这个角度从咖啡厅里是看不到的,但是我却能看到对面玻璃窗里的一举一动。
成大功竟然和李明朗坐在一起?
一直到见到了程伊伊,她含沙射影的指责我迟到了四十五分钟,我都没能从方才的震惊里醒过来。
程伊伊见我半天没反应,又叫了我两次。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做的策划案我都不满意?”
我回过神:“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你的客户。婚礼和婚纱是一样的,大多数女人一辈子只举行一次,如果不是最合乎心意的,作为一个女人,她为什么要屈就?”
程伊伊从手机里翻出她的个人微博给我看:“这是我的微博号,麻烦你回去好好看一遍,希望你下回拿出的方案不要再让我失望。”
我依然沉默着,头一次没有和她唇枪舌战。
程伊伊又换了四五身婚纱,都不满意,尽管婚纱店店员一直夸她是有史以来最美的新娘子。
我忙着蹭网翻看程伊伊的微薄,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其实程伊伊的个人生活,和我的想象有着天渊之别。
她的微薄里并没有晒过那些我以为的奢侈品,幸福,人生感悟,她与那些突然赚了点小钱,就晒物质和吊牌的女人很不一样。
当然,她的钱来的也不突然,她从小就见惯了人民币。可能在我这种普通人眼里,人民币的价值在于数量和重量,而程伊伊,可能只会在乎它们是否是连体钞吧?
离开婚纱店,程伊伊说要请我去一家会员制酒吧喝酒。
我说:“还是我带你去另外一家吧,环境一般,但老板人特好,他会给每一个客人调一杯只属于你的酒,绝对符合你当下的心情。”
我们去的酒吧,就是学长阮齐开的酒吧。
阮齐一照面就认出了程伊伊,还调侃了一句:“呦呵,你俩大学时不是死掐吗,怎么现在一起买醉?”
我告诉他,我这人一向市侩,程伊伊聘请我为她策划婚礼,我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阮齐笑笑没说话,走回吧台边为我们调酒。
程伊伊收回目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他喜欢你。”
我“噗”的一声喷出了刚喝进嘴里的那口白水,程伊伊躲得快,没有正中目标。
我抹了抹嘴,对正往这边看过来的阮齐摆了摆手,然后瞪向程伊伊。
“你有病吧?”
“你连一个男人对你有意思都看不出来,你是女人吗?”
我没搭理程伊伊,我也没必要跟她解释。
程伊伊似乎也没有兴趣追问,转而道:“我现在还差一件婚纱。”
“听说有钱人都从国外定制,你也可以。”
“那只能作为第二方案。”
程伊伊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我面前:“你去找一趟这个设计师,请他帮我设计一件。”
我接过名片一看,是一个叫刘备的男人,只走独家定制婚纱设计。
“你这么有钱,你直接拍给他二十万不就得了?干嘛让我去?”
“他要是一个有钱就能收买的人,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了。”
“什么地位?”
我的孤陋寡闻,换来了程伊伊的白眼……以及一万块人民币,不过不是现在就给我,而是等我成功请这位设计师出山之后。
常年处于食物链最低端的客观事实使我明白,越是表面上看似容易上手的事,内里就越是藏污纳垢的。
连程伊伊的钞票都不能收买的设计师,说实话我是有点小佩服他的,但这也说明了,这个刘备是一个艺术家脾气很重的男人。
这种人通常都是眼高于顶的,做事任性,独来独往,性格古怪的边缘人士,难相处的程度绝不会亚于程伊伊。
这些猜测在亲眼见到刘备的那一刻时,终于得到了证实。
刘备,刘备的刘,刘备的备,国内知名婚纱设计师,目测身高和李明朗在伯仲之间,一八三到一八五之间,男性,目测性格不苟言笑,不善于待人接物,深度面瘫。
我指着一件紫色婚纱感叹:“这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