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秒,我的视线就被此时走进阳光房的挺拔身影,牢牢抓住。
那个男人正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程伊伊,并在她身旁落座,手轻轻搭在程伊伊的肩膀上。
平地一声巨响,我的思路毫无防备的被夷为了平地,只想把我积攒了二十四年的脏话,无偿奉送给眼前这个我曾经为他写诗,为他蠢哭的男人。——成大功。
你知道么?朋友是镜子,可以反应我们的优点。仇人也是镜子,可以影射我们的缺点。前男友更是镜子,使照镜子的人,里外不是人。
成大功,这个曾经被我用力想念过的男人,这个让我尝尽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男人,此时此刻他正端坐在我面前,脸上挂着本应该挂在我脸上的那种“漠然”,怀里搂着笑颜如花的程伊伊,手里还拿着最新出的Iphone手机。
多么的衣冠楚楚,即使我们在人海中擦肩而过,我也不能第一时间将他认出了。
而现在,我却只能愣愣的瞪着他们,及尽我所能的瞪着,不敢眨眼,不能眨眼,生怕听到他们突然问我,“咦?心心,你怎么哭了?”
“郝心,好久不见。”成大功打破了沉默,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因为这声音,以前我经常拉他去校广播站当义工,然后私下里偷偷塞给他两袋泡面和午餐肉,声称是从广播站的公费里出的,那是我省下的两天午饭。
“没多久,才两年。两年零四个月。”
“原来都这么久了……”
“没多久啊,只有两年零四个月。”
程伊伊笑的得体而精致:“其实刚才我就想告诉你了,不过大功说,要给你个惊喜。”
“是挺惊喜的,一下子遇见两位老同学,你们大概是咱们毕业班第二对结婚的了,两口子还是同学的比例可不高啊,咱们班已经分手了七对了。你俩可真会玩悬念,同学们知道了肯定都得炸锅。”
程伊伊像是在认真考虑我的建议:“同学们还不知道,等婚礼那天,不如把大家都请来吧?以心心的号召力肯定没问题的。”
“那是,谁不知道你大学四年没什么人缘么,等你的宾客名单都出来了,我来负责派发。反正同学们的电话我也都存着呢,上礼拜还集合了三十几口子一起唱K唱通宵。”
阳光房里,对面的狗男女晒着幸福。
而我,就是一台死不瞑目的拍立得。
日复一日的丧失尊严,我的人格和三观早就获批了扭曲资格证,他们还要我送他们一程。
你说,我怎能不奉陪到底呢?
再后来,我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和颜悦色的送走程伊伊和成大功的,记忆回放时还依稀跳出来几句从我嘴里蹦跶出来的恶心话。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大功同学,你要是对伊伊不好,我可不答应哦!”
同时在脑海里拼命刻画着,我一拳挥过去一把打断成大功那像是柏林墙一样存在的,怎么看都像是垫出来的山根。
我脚步虚浮的飘回办公室,跌坐进沙发里,还没坐稳半分钟,公司老板就硬生生的占据了我的视觉画面。
“做成这笔单子,我给你转正加薪。”
我点头哈腰,趁机提醒她:“还有三险一金。”
她却转移了话题:“诶,刚才的新娘子是你大学同学?”
“哦,是啊,关系……还成。”
“那你这同学人品是真不错,飞黄腾达了还能想起你。”
“她这人一向随和,人缘也好。”
我和女老板又虚应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提醒我要把同学资源牢牢抓在手里,还要趁机派发公司名片后,才扭着她那颤悠悠肥的流油的屁股,晃出了我的视线。
我则端坐在原地,努力告诉自己,其实我和程伊伊是好朋友,我暗恋成大功已久,他们要结婚了我却还在痴心妄想,我是坏人,我是坏人,我是坏人,程伊伊会幸福,程伊伊会幸福,程伊伊会幸福……
在眼泪掉下的那一刻,这样的荒诞洗脑,还在继续。
然后不知是谁走进阳光房,打开窗户抽烟,那一股脑灌进来的嗖嗖冷风,豪不留情的风干了我脸上的所有水分。
下班后,小米约我吃晚饭,说要介绍个鲜货给我。
认识小米这么多年,但凡是飘在我们身边的鲜货都被她尝过两口,吐出来以后的剩馒头她还能称兄道弟当朋友,互惠互利礼尚往来,有那么三个还做了顺水人情介绍给不知情的女同事和女上司。
小米在电话那头保证:“放心吧,这货我还没下嘴,特地留给你的。”
我将羽绒服领口紧了又紧,差点要将程伊伊和成大功找我示威的事脱口而出,但我最终忍住了,拒绝再为小米提供欢乐。
“我今儿很忧愁,工作也不顺,不想见人。”
“没事没事,小小的忧愁和困难可以养成严肃的人生观。你先来我家,我把你捯饬一下,咱们再去赴约,省得你给我丢人。”
我本想告诉她:“任何严肃,对一个二逼青年而言都是亵渎。”
但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我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他能比成大功高。比他帅的不多见,我也不奢求了……哦,我可不搞一夜情,我上网查过了,像我这样的雏儿有傻逼愿意花上千万收购呢,我可得留好了,等有钱了还得为它买份保险……”
那后半句话纯属自娱自乐,在听到小米在电话那头深呼吸的动静时,我享受到了变态的快感。
“行啦,说正经的吧,不管见谁,这顿饭我都不给钱。”
小米被我的出息打败了,半个小时后我又强奸了她的衣橱。
她送了我几幅加厚款的nubra,还将一件四位数的小洋装粗鲁的套在我身上,还有一双恨天高。从头到尾,她都用嫌弃的眼神打量我,一边蹙着那两撇好看的蛾眉,一边往我脸上倒颜料。
临出门前,小米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我的屁股:“哎,也就这个还带的出门了。”
直到我们一路挨冻受饿的赶到目的地,一家装修豪华的西餐厅,我又弱弱的提醒了小米一次:“我最后和你说一次,我可真没钱啊……”
小米白了我一眼,拉着我就要往里进。
包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来,来电显示是不认识的号码,我向小米比划个“稍等”的手势,不以为的接起来。
“心心。”合着冷风,那道声音清晰可闻。
四周的环境音一下子就抽离了,只有我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心心?”
我应道:“哦,您好,请问是哪位?”
“是我。成大功。”
“哦,成先生,您好。”
“我想约你谈谈,我现在在……”
我注意到小米看向我的眼神,挂上公式化的嘴脸:“是这样的成先生,现在是我下班的私人时间,不谈工作的,如果您有什么要求,可否传真给我?”
不等成大功作反应,我就先一步挂断了电话,这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小米疑惑的问我是哪位“cheng先生”,我揣着有些暗爽的小心脏,一边说是“耳东陈”,一边挽起她的胳膊,并笑眯眯的蹭了蹭她的咪咪。
“一个骚扰我很久的客户,我想你说得对,婚礼策划师就是个捡漏儿的职业,这一波波狂蜂浪蝶啊,真让人受不了!”
我俩嘻嘻哈哈的走进西餐厅,反光的玻璃墙上映照出我亮丽的妆容,在我落座的同时,隔壁桌的男士,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我还学小米一样搔首弄姿的拨了两下头发,微仰下巴百无聊赖的翻了两下菜单。在听到小米嘀咕了一句“咱们来早了,对方一会儿就到”时,还露出宽大为怀的笑容。
话音落地,我就瞟见立在桌前身着西装的笔挺身材,来人手里拿着传菜单,正准备为我们服务。
我微笑着抬起头,笑容瞬间凝固。
是我太想念这个人出现了幻觉,还是……
“诶,你不是成大功吗!”小米装熟的声音,响在我耳边。
我不敢置信的看向小米,只想伸出手一把掐死她。
“哎呀,真是太巧了,我和心心正好在这里约了人。”
桌底下,小米握住我的手,表示安抚。
我深呼了一口气,转向成大功:“好久不见,你在这里上班?”
“嗯,这是朋友的店,我也跟着入了点股。”
成大功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一侍者送上两杯白水,成大功动作利落的将水杯放在我面前。
我一言不发的拿起水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指向对面的空位:“我们有三个人,还要等一位男士。”
成大功明显一愣,说了一句“稍等”,便转身走向吧台。
我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的背影,这才发现他是很适合穿西装的,就像正和他擦身而过,迎面走来的那个男人一样,那么适合……
请原谅我的视线已经转了台,从成大功的身上一下子跳到了那个男人——那张我一看就肾上腺素直线超标的脸上,还有那倒三角的身材,和窄胯,和迈一步等于我两步的长腿。
还有,那令人食指大动的Truth for Men的香水味。
我揪了一把身旁的小贱人,唇形保持不动的说:“要是你今儿介绍的男人,没有这厮这么骚,我、就、掐、死、你……”
小米回了我一个古怪的眼神。
而我的尾音,则及时消失在突然罩住我的黑影里。
“抱歉,我来晚了。”
黑影落座,就在我对面,得体的笑容风骚的撩过我的心尖,Truth for Men的芬芳,也跟着缓缓沉淀。
我直勾勾的与来人对视。
那清澈而透明的眼睛,蕴含着深邃的吸力,让人想吃掉他。
如此……盛宴……
小米,这个局你到底砸了多少本……
我望着眼前的男人,视线逐渐下滑。
他的嘴角正似笑非笑的勾起,小米在我耳边小声提醒道:“他叫Martin,你的事我都告诉他了,你一会儿可别露馅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小米就起身退场,风骚的扭着小腰的小米,目的明确的走向吧台的成大功,仿佛和他说了些什么。
以至于,当成大功端着水杯回来时,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这一刻,我是多么的感谢小米,以及感谢对面的这个卓尔不凡的他,感谢他们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刻,挽救了已经奄奄一息即将死去的那个我。
我对立在桌边的成大功露出一个微笑,发自内心的。
Martin的眼睛缓缓滑过菜单:“今天的主菜是?”
成大功说:“有今天刚空运到的羊小排。”
我感觉到成大功看向我:“我记得你最爱吃羊肉?”
我刚要说话,对面的Martin却露出诧异的神色:“你吃羊肉?”
没给我回话的机会,Martin又很快蹙起眉:“你不是一吃羊肉就会长疹子么?”
长疹子?是小米说的么?
可我不记得我告诉过小米这件事,因为她嫌羊肉膻,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时从来不点,也就没机会提到这个话题。
“你吃羊肉长疹子?我怎么……”成大功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僵硬,“你不是一向喜欢吃吗?”
我不喜欢,我从来都不喜欢。喜欢吃羊肉的是你,以前在学校,除非是你拉着我,否则我是坚决不去回民餐厅的。为了让你满足,我就会装出无羊肉不欢的样子,然后等到了夜深人静后背痒痒的时候,再一个人默默上药。
但即使药效发挥再快,也需要六七个小时以上才能退疹。
我垂下眼:“我很少和人说这个,同学们都不知道的。”
对面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我望过去时,正迎上Martin不赞同的眼神。
但他的语气却包含着妥协和无奈:“这回我从德国回来,给你买了一种新药,治疗这个很管用。如果你今天一定要吃,晚上我帮你擦就是了。”
两颊不能自控的烧了起来,我极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不,不用了,我……”
Martin却面无表情的将我打断:“不用?后背你自己够得着么?”
我彻底说不出话了,耳边全是嗡嗡声,到后来也没听清Martin都点了些什么菜,他们的声音都飘得很远很远。
我只是依稀记得,成大功拿着菜单离开时,Martin仿佛还叫了一瓶红酒,是法国四大酒庄之一的Brion,号称红颜酒,它是浪漫唯美的化身,见证过许多爱情故事。
从这之后,我的所有动作都是机械的,心不在焉的,和牛被端上桌的时候,我拿着刀叉的手也有些使不上力。
然后,我就看到Martin伸长了手臂,修长的手指缓缓来到我眼前,端走我面前的盘子,并将他那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切好的和牛换了过来。
“吃我这份吧。”
我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吃了起来。
直到两杯红酒下了肚,我晕晕乎乎的站起了身,双手勉强撑住桌面。
Martin走过来,拿起我的外套为我披上,并带着我的手找到袖口伸进去。
那只手又从善如流的牵着我,向门口走去。
我迷蒙着眼望着眼前遮挡了大部分视线的肩膀,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能晃晃悠悠的跟随他往前走。
那温度令我着迷,心里也觉得很安心,很自在,很想跟着它一直走下去。
直到他停下了脚步,我也跟着停下。
再一抬头,原来我们已经来到了成大功面前。
我懒得动脑子,晕晕乎乎的膝盖直打晃,原本拉着我的那只手,转而扶住我的腰。
我靠着那股气定神闲的力道,微微仰头,顺着那光洁的下巴望向那淡淡勾起的笑容。他好像正在和成大功说话,前面几句我没听清,后面好像听到成大功那头说什么“前男友”?
前男友……谁的前男友……
然后就看到,Martin意味深长的笑容:“久仰大名,我听心心提过你。”
紧接着,又是几回合的外交辞令。
直到Martin像是不经意的提到什么“初恋”,什么他去了德国叫我等他,我没等,所以才会吃了这么多苦真是活该之类的话……
我又看向成大功,却看不清楚,只是隐约觉得那双眼里晦暗不明,趁着那张面孔越发的冷若冰霜。
我的酒劲儿是被突然灌进领子里的冷空气驱散开的,原本扶着我的力道也相继撤离,放任我倒在路边的花坛上。
我勒紧外套的领子,看到Martin从西装里拿出了一块计时表,按了几下,又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简讯。
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鄙视,原本好听温润的声线,也透着讥诮和嘲弄。
“为了个男人值得么?”
我知道,他是在说成大功,可我没必要和他解释,他也没资格质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