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的夜晚,他与她完成了灵与肉的结合。
“丢失的财物?”
“黄金八十两,美钞七千四百元,另外……”
“另外还有什么?”
“算了,讲也没用了。”
“郑先生,我们警方需要知道全部情况。”
“另外……还有一些珍贵的邮票。”
“要讲清爽,我们还要记录在案。究竟是多少邮票?什么邮票?价值好多钱?”
“有二十二枚纽约版二元中心倒印邮票,价值嘛……上百万吧!”
“侬勿要乱讲,几张邮票值一百万,阿拉从来不晓得。”
“可能还不止一百万。”
熟睡中的郑朴之是从电话中得知公司失窃而赶到现场的。当时只有凌晨三点半,蒙蒙细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停下来了,马路上行人稀少,汽车开得飞快。当他走进办公室,见四门洞开,公文满地,保险柜被撬,珍邮失窃,黄金、美钞也已被盗窃一空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给打蒙了。公司刚刚建立,生意还没做成几笔,一切正在铺摊子,尚未走上正轨,突然遭此横祸,蒙受几百万元的巨额损失,他真有些承受不起。
随着一群警察的到来,摄影、记录、搜寻各种作案的痕迹,并且不厌其烦地向失主提问。望着这些在他的办公室里东查西看、问这问那、颐指气使、指手划脚的警察,本来就心烦意乱的郑朴之更加一筹莫展。
天亮前后,警察还没有离去,一群嗅觉敏锐的报社记者又闻讯赶来。这些以猎取新闻为业的文人墨客,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轰动申城的热门消息,立即争先恐后蜂拥而进,向郑朴之发起连珠炮般的攻击,穷追不舍、没完没了。
“郑老板,您能为破案提供什么线索吗?”
“不能。”
“郑先生,有没有可疑的对象?”
“没有。”
“光华公司还能维持下去吗?”
“您喜欢集邮吗?手上还有其他珍贵的邮票吗?”
“这案子与您的女秘书有关系吗?”
“请你们走开!我需要安静一下!”郑朴之讨厌这些记者的纠缠,开始还回答几个问题,后来已懒得回答这些无聊的提问了。记者却丝毫也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郑老板,侬以为这起盗窃是内盗还是外盗?”
“是否内外勾结?”
“您的女秘书是不是拿着保险柜的钥匙?”
“能告诉我们女秘书的芳名吗?她漂亮吗?”
“记者先生……”不知什么时候,郁莲已经站在记者的面前,她一开口,室内立即鸦雀无声。
“记者先生,请放尊重些,我就是光华公司董事长的秘书。
公司发生了盗窃案有许多事情需要及时处理,各位最好请回。
再说,由于案件尚未调查,各位在犯罪现场留下痕迹也多有不便。”
郁莲大大方方、三言两语就把这群小报记者给打发走了。
等她确认屋子里只有她和董事长两个人时,才走到门后。
“董事长,您看!”
“看什么?”郑朴之以为门后边有罪犯留下的痕迹就走了过去。
郁莲从门后装信的布袋中顺手取出了一个旧信封,打开信封递给董事长。
“二元倒?!”郑朴之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
“对,它没有丢。”郁莲轻轻点了点头。
“你昨天没有把它锁进保险柜?”
“说起来是碰巧了,您先把邮票清点一下,我慢慢跟您讲。”
“太好了,太好了。你为我保住了几百万。”
郑朴之高兴地握住郁莲的手,他想说些感谢的话,可当四目相对时又止住了。
“走,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叫人来把屋子收拾一下。”
郁莲本来是金陵大学女子学院的高材生,因为反对包办婚姻不得已中途辍学离家出走。从南京来到上海举目无亲,先在徐家汇一所公司里任职,经营纺织品业务。不料,经理是个好色之徒,他把女性职员视为花瓶,言语轻薄,还有动手动脚的毛病。
郁莲忍受不了这个经理的纠缠,经一位朋友介绍转入了光华。
二十七岁的郁莲从进光华之日起,就引起了郑朴之的注意。
在她的身上似乎找到了一种思慕已久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论才学,论能力,郁莲与其他几个同事难分高下,都有一定的文字功底并且能口述、笔录流利的英语;但论气质、论风度,她的优势却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一个在社会上闯荡的单身职业妇女,不仅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种朝气、成熟、进取的青春气息,而且能洁身自好、举止端庄、秀丽稳重,实属难得。经过几个月的观察,郑朴之不仅把她安排成自己的秘书,而且把保险柜的钥匙也交给了她。
三十八岁的郑老板年富力强正在大展宏图之时,遇上了一位气度高雅、青春亮丽的女秘书,大有商界强人偶逢红颜知己的味道,只恨相见太晚。
过去,有许多社交应酬、宴会庆典,郑朴之只能独身前往。
家中贤慧的妻子是个出身于农家的旧式妇女,一双缠了又放的小脚,两只长满老茧的手,一头挽成小纂的黑发,再加上一口浓郁的冀中方言,使得他或她都不敢设想在卡尔登或美乐美同进同出、同来同往。
往昔,看见他人成双成对夫唱妇随,心中总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如今,难题迎刃而解,有这么一位精明干练、美丽动人且又善解人意的女伴相陪,不仅许多生意在觥筹交错之时一拍即成,而且在宴乐餐饮之中更平添了许多乐趣。过去,每有宴请应酬,他总觉得身心劳累疲惫不堪,如今有了郁莲,心情大为不同。
他们一起乘车,一起赴宴,每一次碰杯,每一次斟酒,每一次不经意的身体接触,都使他感到愉悦、美妙,都是一次幸福的感受,当然也会禁不住要引起许多无端的遐想。
每当音乐声轻轻响起,五彩灯光变幻不停地闪烁,他们相拥走进舞池翩翩起舞时,更加焕发了他的青春。闻着她身上的幽幽体香,揽着她那富有弹性的楚楚腰肢,望着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睛,如同饮了一杯醇酒飘然若仙。
妻子在生下女儿之后,对房事已相当淡漠,每当丈夫提出同房时,她总是婉言谢绝,迫不得已时也毫无乐趣可言。自从举家迁到上海之后,她索性以照顾女儿为借口与丈夫分房居住。在儿女和外人面前,他们无疑是一对儿女双全有资有产令人羡慕的恩爱夫妻,但夫妻间的性生活却被一扇木门给隔开了。郑朴之尊重他的妻子,体谅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辛劳,可让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过鳏夫般的生活,充满激情和活力的岩浆无处喷发,其滋味也相当难言。身边没有中意的女人时似乎还不觉得,自从有了郁莲,他更觉得孤灯难伴长夜难眠了。
聪明的郁莲早已读到了董事长目光中的深意,她比谁都清楚下一步或再一步会走向何方,但她无意停下来,无意拒绝这个有妻室的男人。过去,她接触过的男人都令她生厌,或腰缠万贯呆头呆脑,或油头粉面浪里浪荡,或奶气十足伤情伤感,没有一点儿男子汉的味道。
郑朴之并没有出色的外貌,也从来没有讨好过她,但他正是她心目中的那种敢作敢为有大丈夫气的成熟男性,与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有种安全感和幸福感。
他们之间的接触似乎全是业务工作关系,是董事长与秘书,是老板与雇员间的正常交往。其实不然,她从迈进光华的那天起就已感觉到这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在此后的交往中,她虽然体味到,但并不害怕也不想回避那些女同事眼中传出的嫉妒和羡慕。她所惧怕并且千方百计想回避的是郑夫人的善意和热情。也许,如果郑夫人对她充满醋意或敌意,如果郑夫人对她百般戒备万般提防,她会心安理得无所顾忌地放任自己的情感。
然而,年长的郑夫人对她如同姐妹如同母女,是那么真挚那么诚恳那么关照,完全没有丝毫的戒备和冷漠。每当迈进郑家的大门她就会感到局促和不安,她总觉得自己像个窃贼,像个外来入侵者,她不该图谋取代这位无比善良的妇人的位置。她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切不可陷入感情的深渊,立即回头悬崖勒马尚不为迟。然而,理智战胜不了情感,对郑朴之有意或无意的安排,对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手势,她都没有勇气拒绝。她已经深深地陷进了爱的旋涡,再清醒的头脑也已无力自拔。
昨天晚上,当她拿着盛放邮票的信封朝董事长办公室走去时猛然发现,董事长没有留下钥匙,保险柜已经打不开了。
这是一个相当精密的保险柜,要用两把钥匙和两套密码才能开启。为了安全保险,郑朴之自己拿着一把钥匙,记住一套密码,让他最为信任的秘书郁莲拿着另一把钥匙,记着另一套密码。每次打开保险柜都是两人到场以确保万无一失。如今董事长已经回家,保险柜已不能打开,邮票又如何放回去呢?
打电话让刚刚回去的董事长再冒雨回来显然欠妥,可如此贵重的邮票不锁在保险柜中,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责任重大。她想叫一部车子去董事长的府上,把邮票交给董事长,但是又一想深夜去到郑家,还要与董事长的夫人见面,心里总有些发怵。最近两次因公司的事务去郑家,每次都受到董事长夫人的热情接待。表面上看来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但不知为什么每当两个女人的目光相遇时,她的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禁不住要低下头来。今天为了这件事是不该去的,她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这么一个大胆的也是自以为最为安全的办法,把邮票放进信袋里,这才离开了公司,准备明天一早上班之后再向董事长解释。
谁知,偏偏是这个下雨的晚上,盗贼光顾了光华公司,而且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瞅准了那几十枚邮票。
一切似乎都是偶然,一切似乎又都是巧合。如果美国老板戴维斯先生不来,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保险柜里的邮票取出来,结果必丢无疑。如果哲夫不是冒雨前来,郑朴之不会单独一个人乘车回家,他必定与郁莲一起把邮票送回保险柜,其结果仍然是必丢无疑。如果郁莲发现保险柜门无法打开把董事长请回来,邮票仍然是必丢无疑。结果,由于郁莲在一念之间的巧妙安排,意外地保住了“二元倒”,这不能不说是天意使然。莫非老天爷也愿意促使郑朴之和郁莲更进一步地结合?
这一晚,在远离闹市的咖啡厅里,悠扬的乐声从空中传来,半只红红的蜡烛竖在他们中间,在烛光的映照下两张面孔都增添了兴奋的色彩。
“朴之,如果没有发生失窃案,你会单独请我到这儿来吗?”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郁莲对郑朴之的称呼变了,没有叫董事长,也没有叫老板,甚至连姓都省略了,而直呼其名,这是否意味着什么呢?郑朴之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他心中惊喜但脸上并没有表露,犹如在树林中见到了一只小鹿,他惟恐发出什么响动惊吓了它。
“会的,但不一定是今天。”
“如果珍邮丢失了,你也会请我来吗?”
“我高兴时会想到你,苦恼时更会想到你。难道你不相信吗?”
“我信……可我的心很乱很乱,我总是有些害怕。”
“害怕”两个字她说得又轻又短,但他听得出那两个字的分量。
“家中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我要与你名正言顺的结合,我发誓……”
“不……我不要你发誓。”
“那你同意了?”
“我没有说。”
“你拒绝我?”
“不……不……”
郑朴之握住了郁莲的手,那手柔嫩无骨光滑细腻,不过却异常冰冷。与此同时,在桌子下面的两双腿挨在了一起,她想离开,他却有意夹紧,她再想挣脱开,他却更加用力。如此这般两个人在桌子下边无声地较量,终于郑朴之占了上风,郁莲不再挣脱。
“小莲,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我不能让你为难,也不会亏待了她,毕竟她为我生了三个孩子,而且孩子也都长大懂事了。”
“朴之,理智告诉我不该插足在你们中间,不该破坏你的家庭。我也许应该离开你,离开上海,也许我本来就不该来光华,不该遇到你。”
“小莲,这是我的福气,是上帝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天作之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让我们听从命运的安排结合在一起吧!
我们谁也不要欺骗自己的感情。”
“朴之,你知道,我……我……我不是个坏女人……”
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了。
这一晚,他们都没有回家。说不清是他挽留了她,还是她本来就不肯离去,也许他们早就渴望着这一时刻,早就期待着这一夜。在公司失窃的夜晚,在远离闹市区的一家旅馆里,他与她完成了灵与肉的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