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间,倪险岸过来敲门:“妹妹在吗?”
“在。”我出去,“倪哥,什么事?”
“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今天江淮生日。”
“好啊!”我问,“欧阳娟,你不着急回去吧?”
“不着急。”
倪险岸看着欧阳娟:“你很面熟。”
欧阳娟笑:“咦——这个妹妹我见过?”
倪险岸也笑:“我是粗人,呃,这个,我不懂《红楼梦》。”
“当然了,欧阳娟是初二年级的头号美女嘛。你有印象吧。”
“洞中方一日,世事已千年。”倪险岸叹气,“我老了,早就不问红尘了。”
何曾就拍拍他的肩膀:“这么超脱啊,那么最近是谁为一个小女孩神魂颠倒呢?”
倪险岸摸摸脑袋,嘿嘿一笑:“高僧我只说不问红尘嘛,可没说不追红颜的。”
欧阳娟一拍手:“难道红颜不是红尘中人?”
倪险岸就作陶醉状,抬头望天:“噢,亲爱的姑娘,在我心里,她是天仙,超越凡尘。”
欧阳娟好奇:“原来是醉倒温柔乡啊。是哪个姑娘?我倒想见识见识。”倪险岸说:“也是我们学校的。她叫陈浅,长得特别干净,像小溪一样。她马上念初二了。”
我摇头,表示没听过。
欧阳娟笑了:“我知道我知道,她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我见过她!”
那个女孩常常穿浅色的裙子,纯白色,粉红色,苹果绿,头发是马尾,梳得高高的,随着她走路的节奏一跳跳的。她的书包是白色的,画着一个可爱的卡通猫咪。
她真是个纯真美丽的小女孩,笑起来天真灿烂,毫无心机,也爱哭,为考试没考好哭,试卷攥在手里,边走边吸鼻子。她有很多漂亮的头饰和各种花样的裙子,长得瘦瘦高高的,穿连衣裙特别楚楚动人。
放学后她和几个小姐妹并肩走路,闹闹喳喳,磨磨蹭蹭,东张西望。倪险岸不知不觉跟了她一路。
有次他又在她和同伴的身后跟着,有个小姑娘很淘气,停下来,扭过头大声对他喊:“喂,小浅的生日快到啦,你要送她礼物呢!”
陈浅红了脸,举起拳头向伙伴背上捶去。
我们一行五人坐在大排挡上吃饭时,经不住欧阳娟追问,倪险岸全招了,还找她支着:“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啊,给我参谋一下吧,我买礼物送她!”
江淮叹气:“完了,小伙子,你陷进去了。”
倪险岸倒是欢天喜地:“没什么不好吧?”他举起酒杯,和江淮碰了碰,“今天你生日,来,干杯!”
“干杯!”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英俊如江淮,就连喝酒的样子也是好看的,豪气十足,像个英雄。他懂得用最恰当的方式表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但他的一切都太技巧了,不够真诚。我看着他,暗想,他太深了,我不大看得懂。
十四岁的时候,我喜欢万事万物都像水一样,明明白白地流淌。因此我真是喜欢倪险岸啊,聪明、能干,还会讲很多故事。想想看,人好,又会打架,棋也下得好,我当然很崇拜他。
况且他对我很好,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
欧阳娟伸腿踢了踢我,我诧异地转头问:“干吗啊?”
欧阳娟啊了一声:“没事没事。”她端起酒,面向何曾,“喂,你要敬我酒。”
何曾讷讷地:“为什么啊?”
“我帮过你,你要谢我。”欧阳娟说。
我心照不宣地笑,何曾恍然大悟,连连称是:“好好好,谢谢你!不过,你叫什么名字呢?”
倪险岸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还是凑过来:“咳,何曾,你应该说,谢谢女侠援手之德,敢问姑娘芳名,在下,在下……”朝何曾促狭地笑,“剩下的事情不用我教了,自己看着办。”
说话间欧阳娟已仰脖灌下一杯酒,将杯底亮了个底朝天,再看何曾,才抿了一小口,不满道:“喂,你怎么能这样呢,我是女生啊!都喝完了!”何曾说:“我……我酒量不好,这个,咳,不信你问问他们。”
我打圆场:“欧阳娟,是这样的,我哥哥不大能喝酒。”
欧阳娟同情地说:“天,以后你可怎么办?”她扳着指头数,“考大学后家里摆酒席得喝、将来工作上应酬也得喝、结婚还得喝……你可躲不过去啦。”
何曾只是笑,夹菜吃。才喝了这么一小口,他的脸就红透了。
“不行,我是女生,你非要再和我喝!”欧阳娟说。
何曾为难地举起酒杯。
我看了他一眼:“你喝酒皮肤过敏的,别逞能。”
何曾仰脖,灌下一大杯。
欧阳娟鼓掌:“要不再来一杯?”
“不了不了。”何曾很难受,眼睛通红。他的确不能喝酒,才一杯,就会这样,再严重些,身上还会起红疹。
我又让欧阳娟不要为难他了,她不高兴:“何剪烛,他是男人哎!”
“哥哥不能喝的。”
“那么你喝?”
“啊,我更不会喝。我从来不会喝酒。”
“不管不管,你非得喝。”欧阳娟缠上我了。我们闹开了,争执不休,江淮和倪险岸也不劝,当个笑话似的看着。
闹到后来,我和欧阳娟冲何曾大喊:“这事因你而起,你来评理!”
何曾知道我们在开玩笑呢,才不会真的吵起架,也就悠闲地夹菜吃,头也不抬。我猜就算马上地震了,他也要把碗里那块红烧排骨干掉。
欧阳娟没奈何,只好掏出一颗棒棒糖,一心一意地舔。
何曾看了她一眼,问:“为什么喜欢吃糖?”
“它糖。”
“听说,爱吃糖的人都怕疼怕吃苦,渴望有人关注有人爱。你是吗?”何曾问。
欧阳娟点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小时候我感冒了,妈妈喂很苦很苦的药给我喝,我喝不下,她就拿糖来诱惑我,舔一下,喝一口。那时候我就想,原来只要弄点糖的吃,苦就不那么苦了。”
何曾说:“唔,看过《阿甘正传》吗,阿甘傻乎乎地说,妈妈说,人生如朱古力。”
欧阳娟重复着:“人生如朱古力。是啊,每个好孩子都会有糖吃。”她仔细打量着何曾,评价说他的眼睛长得像一颗话梅糖,她比划着,“就是用褐色的纸裹的,酸酸甜甜的,适合吮吸的糖。”生怕我不知道,她推推我,“学校门口就有卖的呀,有点贵,要一角钱一颗的那种。”
何曾被她的形容弄得哭笑不得,揉了揉眼睛。
欧阳娟不再刁难他,转向江淮:“喂,那个谁,你生日吧,来,我敬你。”江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倪险岸给欧阳娟取了个外号:“来,糖罐,我们也来喝。”
“请问,有事吗,咸菜。”欧阳娟毫不嘴软。倪险岸穿了一件暗格子的衬衣,她居然能联想到咸菜色,“我们为什么要喝呢?”
“咳,我需要你帮我追女生嘛,提前谢啦。”
“这理由不错,行,成交。”欧阳娟和倪险岸碰杯。
倪险岸豪气冲天:“来,干杯!宁负天下,不负红颜!”他喜欢李小龙,还贴了一张李小龙的海报在床头,又四处搞了如来神掌之类的武功秘籍来研究。第一次到我们家来做客,竟然送了把刀作礼物,说是可以用来防身用,过了两天,又拿本《女子防身术》,缠着要教我几招。
“宁负天下,不负红颜。为了这句话,我再敬你一杯!”
江淮表示不赞同:“天下在握,还会稀罕红颜吗。”
倪险岸笑道:“兄弟,那可不对。我向往的境界是,醉卧美人膝。哈哈。多么风流快活。”
江淮说:“那我宁可醒握天下权。”
一直闷头不做声的何曾说:“我赞同倪险岸。”他是个很忠厚的男生,平时也不大说话,人有点木讷,见他这么说,我倒有点吃惊。
“为倪险岸早日和美人醉生梦死,干一杯!”欧阳娟说。
“行啊,不过,糖罐,我该怎么追她呢。”
欧阳娟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这个,简单了,咸菜,你二话不说,冲到她面前,一拍肩,妞,我一无所有,你何时跟我走?”
何曾哈哈笑起来:“你真可爱。”他向来是有点憨的,这下可见是真被逗乐了。
欧阳娟回个笑给他,很妩媚。
倪险岸重重地将酒瓶往地上狠狠一砸,溅起丰富的泡沫,老板娘拿着抹布跑过来,何曾连忙说:“酒瓶我们会赔钱给你的。”老板娘一脸鄙夷:“他在撒酒疯?”
何曾很维护倪险岸,瞪着她:“我兄弟只是高兴。”
欧阳娟很会活跃气氛,她笑着说:“我刚从书上看来一个笑话,你们听听。”
我们都催她快说,她就说了:“话说森林里有些小动物们扮可爱,商量着以后大家用呢称称呼彼此。小猪第一个跳出来:好啊,以后我就叫小猪猪了!小兔子说:那我叫小兔兔!轮到小鸡了,它咳嗽一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们都听明白了,四个人八只手使劲捶她,好在是笑得没了力气,使她才不至于受伤。倪险岸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指着欧阳娟对何曾说:“你看看糖罐整天都看了什么书!”
何曾擦着眼泪说:“这不是从书里看来的,书里哪有说这个!”
江淮叫着:“欧阳娟还有什么笑话,再说来听听!”
倪险岸嚷着改天要和欧阳娟较量棋艺,欧阳娟拒绝了:“你不配同我交手,哈哈。”
“那谁配向你挑战?”
“何曾。”
倪险岸不屑一顾地挥挥手:“你这回可就看走眼了,今天他是好不容易才赢了我。”
何曾也摆手:“不行不行,我下不过你。”
欧阳娟舔着棒棒糖笑:“我就是要让你深深自卑。”
何曾笑着说:“那确实。”顿了顿,他说,“少吃点糖,你看你的牙齿都坏了。”
倪险岸幸灾乐祸地说:“我说糖罐啊,你再不戒糖,当心以后嫁不掉。”欧阳娟给他一个白眼:“你可不能污蔑我,我还年轻,而且单身。”
散伙时,何曾不放心倪险岸,和江淮商量着把他送回去。他转向我:“要不你在这里等等我们,等下送你和欧阳娟走?”
倪险岸酒量不错,人很清醒,执意推开何曾:“我没事,你们送小姑娘吧。”
何曾徉怒:“谁以为你醉了?我是怕你就这么一身酒气地跑到陈浅家门口,大吼《一无所有》呢,那可就糟了。”
倪险岸笑嘻嘻地反问:“为什么不呢?”
“不管你怎么说,我今天非要把你直接送回家不可。”何曾倔起来没人能劝动他。
倪险岸无可奈何:“好吧。不过,你和我一起就行,江淮送糖罐和妹妹回家。”
欧阳娟摇头:“我们坐坐吧,等何曾回来。”
“好。”
欧阳娟又道:“你们有事,先走了?”
联想到她刚才讲的那个笑话,众人大笑。
三个男生走掉了。老远还听见他们吼着《一无所有》。
等得不耐烦,我们决定四处走走。夜市很热闹,灯光璀璨,我和欧阳娟牵着手走过一家家小摊,不时蹲下来看看,撇撇嘴,很快放回去。
欧阳娟踢踢踏踏地走着,笑声清脆,她说,“何剪烛,你和你哥哥长得不像,你比他好看。”她侧过脸来,眼睛在路灯光的照射下,很清亮,“但是,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