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折“听琴”结束,才见夏智轩含笑从竹墙的另一边出来,兰鹃抱着戏里的道具琴在草坪上等他,见他来了,便说:“明日起教我抚琴,假的好似在做戏的一般,听人家的琴声这般撩人,自己的琴却硬是没有声音,好不烦人!”
夏智轩失笑:“难道你不是在做戏?”
兰鹃瞪了他一眼:“戏里就不能有真的了?”
夏智轩接过她手中的琴,笑道:“好!既然你喜欢真的,等从宫里回来,我就教你抚琴。”兰鹃高兴地一笑,到后边去换装了。夏智轩将琴交给了玉娇,问道:“绿婵和紫媚都不在,我让轻云也去,你们要多加小心!”
玉娇肃容道:“先生放心!都安排好了,只等从宫里回来,就从南韵戏班陆续换人。何班主也联系好了南边,二个月之内都可以把她们送走!”
夏智轩点点头:“临安那边,也要安排好,就交给你了,到时候随林公子一起走。”
玉娇脸一红,低低唤了一声:“夏先生!”
“我会托付林公子的!”夏智轩转头看了她一下,“不过凡事不可勉强!知道了?”
玉娇忙正色行礼道:“小婢明白!”
一出《西厢记》演完,竟已过了午时,留宛清吃过午饭,她就要告辞回春意楼去了。林修羽主动提出送她,宛清也没有推辞,只是拉着方涓的手,含泪说道:“等妹妹出嫁的时候,我再来送你,看着你们都平平安安的,我也好过些!”
说着,又拉了兰鹃的手,泪如雨下:“兰……兰相公,不要怪廷正,他欠你的,就让我下辈子还你吧!”
虽然夏智轩并不在这里,兰鹃还是感到尴尬万分:“宛清姑娘,方浩什么都没有欠我的,你不要这样耿耿于怀,我……”
方涓适时地打断了兰鹃的话,扶着宛清说道:“蝶儿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哥哥不是说下午还要去看你的吗?”转头又对兰鹃说道,“我也顺便就回去了,怕乳娘又要查问,哥哥也圆不了谎了!”
说着,和林修羽一起,扶着宛清走了。
看着宛清纤弱凄苦的身影,兰鹃也默默地落泪了。十年了,那暗无天日的烟花地,葬送了她的尊严、纯洁、梦想和情怀,留下的只有孤苦和无边的耻辱。如果说,方浩背负的是家族的冤仇,那么她背负的,应该是家族的耻辱了。
如此羸弱的双肩,如何能背起这沉重的羞耻啊!不知道这些年来,支持她生存下去的,是什么样的信念!
兰鹃突然觉得身子一暖,已被身边的人揽在了怀里。那熟悉的气息,让她马上知道了是谁,因此低头靠在他的胸前,兰鹃喃喃地说道:“我们可以帮帮她吗?你看她那么可怜,那么无辜!”
夏智轩听了她的话,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个迷迷糊糊的小女人,她可知道她如今比谁都危险呢,还想着去帮助别人。就好象馨儿,明明知道踏进那院落的结果,便是不死即残,却依然殷殷嘱咐他,休要害了无辜的人!
夏智轩拥紧了怀中的人儿,低语道:“好,我们想办法帮帮她!”
兰鹃又惊又喜,抬头看着夏智轩:“你愿意帮她?你有办法帮她?对!我知道的,只要你愿意,你就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说着,将双手环了他的腰,脸儿贴在他胸前,娇痴地说道,“你自己让我相信你的,对不对?”
夏智轩笑着拭去她鬓边残留的一抹胭红,柔声道:“是的!你相信我就好了!”
第三天早上,方涓早早就来了。依着原来的计划,夏智轩留在府中等候,轻云随兰鹃进宫。因为有南韵戏班的人也在,因此女孩子们也没有都去,留下了四个,加上玉娇和翠婉,一共去了六人。
因为宫里的传旨太监是要到乐华戏园来叫人的,因此众人准备妥当,先来到了乐华戏园。见是备宫里传戏的,那乐老板倒也不敢怠慢了,又听说戏班将新戏学了好几出,言语之间,更是极为奉承,恳求何班主从宫里回来,能在他的戏园里演出新戏。
何老板有些为难,会新戏的都是夏府家乐,虽然夏智轩说了要将家乐送他,但有两个条件,第一,离开京城;第二,不得约束家乐伶人。这两个条件,让何班主此时此刻,如何敢答应乐老板的请求,只得含糊应付着。
宫里的内侍总算来了,将几块黄绸胡乱往戏班的车上和行头箱上一蒙,表示是进宫的,便催促着起身了。
虽然兰鹃来北京旅游时也到过紫禁城,但那时的感觉和如今是完全不一样的。首先,当初兰鹃是从金水桥大摇大摆走进紫禁城的,如今却是被关在车中,不知道是从哪儿被送进去的。只听见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却不晓得到了什么地方。
好容易马车停了下来,就听见太监们被捏尖了的声音:“到了!到了!都下来了!”话音未落,车帘已被挑起,一张白净无须的脸出现在车门口:“相公下来了,到宫里了!”
兰鹃忙陪着笑脸,招呼轻云一起下了车。
车是停在甬道内的,小太监指着旁边的一所院落说道:“你们进去吧!里面是迎翠殿,今天的戏台子就设在那里,你们也住在那里。”
说着,果然从里面出来几个宫女内侍,指挥着搬卸东西。那个小太监又交代了几句,便复旨去了。
兰鹃和轻云同住一房,轻云才把东西都整齐放好,就看见蓝妍过来叫她们:“宫里的公公说了,时候不早了,先去吃午饭罢!下午先上个折子戏,让太后娘娘先提提神,正戏明日一早再上!“
兰鹃忙应了,和轻云一起随蓝妍去吃饭了。因为下午的折子戏是南戏,兰鹃无事,本来打算游览一下这个迎翠殿的,无奈轻云非逼她休息:“兰相公这次有两出全本大戏呢!不趁着现在空着养养神,你可演得下来?!”轻云警告道,“夏先生出门时,可是再三嘱咐我要照顾好你的!不然,我跟了干什么来了!”
被逼无奈,兰鹃只得放弃了游览迎翠殿的打算,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以求耳根清静。见兰鹃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轻云忙替她脱了外衣,又盖上被衿,这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坐在回廊上,轻云低头绣着绢帕。老实说,除了绢帕和随身的香囊,她还真绣不出其他什么名堂来了。对于王府密使来说,学刺绣,也不过是一种掩饰,就好象夏先生的琴棋书画一般。但是轻云真的不明白,夏先生怎么能学得这样好。
想到夏智轩,轻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微热起来,不觉停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直以为自己会和小姐一起嫁给夏先生,可是谁知小姐突然中途变卦,嫁给了方浩。那个方浩……
轻云皱了一下眉头,她在梅素馨来京城时就离开了她,而在王府的时候,她又将注意力太多地放在了夏智轩的身上,尤其是梅素馨成亲后,她就一直悄悄注意着夏智轩,满腹的担心,说不出的牵挂。
因此,她实在是没怎么注意过方浩。只是一种直觉,她认为方浩太危险,以小姐的身份,和他在一起实在是不怎么安全。因此她离开梅素馨的时候,是那般地不舍,千叮咛,万嘱咐,让回雪好好看着小姐,不想小姐还是出事了!
轻云悄悄拭去了腮边的泪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长长松了口气。幸好,如今小姐还活着,而且看起来她现在是真心喜欢上夏先生了,那么……轻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抿嘴一笑,低了头继续绣她的并蒂莲花。
一阵细碎的裙裾拽地声清晰地传入了轻云的耳中,她装做没听见,只顾自己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