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亦知音,人岂无情!”一灯如豆的客栈中,林修羽轻抚瑶琴,泪如雨下:“涓儿,你我果真如此多灾多难么?弃功名,离家乡,我并无悔,你又何必在意?!可是,也许靖义侯说得对,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连一份名正言顺都给不了你,我又有何脸面站在你的面前!”
客栈外面似乎有嘈杂的声音,林修羽细听了许久,听不清一句话来。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并叫道:“这位客官,你要的热水来了!”
林修羽忙将瑶琴包好,这才打开了房门。小二拎着一壶水说:“客官,你要的热水。”一边又说道,“前面来了好些客人,小人要去伺候,客官这里怕是顾不上了,您老将就些罢!出门在外,总是不如在家的舒适!”
林修羽笑笑:“小哥只管自己忙去吧,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
小二依言放下水壶,就出去了。外面的嘈杂声不一会儿就没了,林修羽也不在意,自己草草洗了一下,便上了床。俗话说,近乡情怯,难道自己也是如此吗?家中,除了母亲,应该是没人会想着自己了。当初因品行恶劣被知府大人革去了功名,成了林家最大的耻辱,怕只怕母亲也因此受了连累呢!
还有华家,能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吗?为娶涓儿而反悔了华家的婚事,令华小姐羞辱之余,险些丧命,自己还能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吗?
林修羽又剔了剔烛花,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夜色里好似突然多了几份旑旎,有什么温馨而怡神的东西,在黑暗中飘荡着。林修羽凝神细听,脸色却慢慢凝重了起来。就是那婉转柔美的唱腔,随风传送着,唱的是……唱的是,《追鱼•夫妻观灯》:
女:夫妻携手往前行
男:一路之上观花灯,大街小巷锣鼓喧,
女:万户千门弦管声。
男:莫道去年灯景好,今年的灯儿**新。
这厢是狮子滚球遍地锦,
女:那厢是二龙戏珠满天星。
男:双双蝴蝶迎风飞舞,
女:对对鸳鸯比翼交腾。
男:脚踏莲花是慈悲佛,
女:手抱琵琶是那王昭君。
男:华街花灯看不尽,回头又往内街行。
林修羽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是谁在唱?这段戏,除了自己和涓儿,没人会唱了啊!涓儿离开南韵戏班时是如此地匆忙,甚至来不及教戏班里的人也学会了。而自己,自从涓儿离开以后,哪里还有心思再教戏呢?
那么,又是谁,也能唱这个戏?是兰姑娘吗?可是涓儿不是说她回凤翔府去了吗?而且,听上去也不象是兰姑娘的声音啊!
林修羽在房间里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唱戏的人自然没人会知道他的心思,隽永绵长的唱腔依然清晰而动听。林修羽循声而去,很快在后园的一间相对宽大而齐整的房间前面停下了。
唱戏声没有了,里面却传出了女子的嘻笑声,好象还不止一二个。随后,一个温和缓慢的男声响了起来:“唱词倒是学得不错,都会了!可惜兰相公的神韵却还学不到十之二三,进京之后,还要好好练练才是啊!”
兰相公?难道……真的是她?
林修羽举手欲敲门,但手到门边,却又停住了。就算是兰姑娘,那又怎么样呢?自己要请她干什么呢?是请她说服方浩收回要求吗?可是她分明已经和方浩没有关系了;那是请她给自己找一个安身之处吗?可是,难道和涓儿的缘份,就这样放弃了?
不!不行!不管如何,我总要试上一试,也不枉了涓儿待我的情意。林修羽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门却突然开了,一个绿衣女子站在了门口,看着他平静地问道:“请问这位公子找谁?”
林修羽一惊,颇显尴尬,说道:“在下没有找谁,就是听见了唱戏的声音,所以出来看看。惊扰了小姐,还望恕罪!”
绿衣女子还没有说什么,里面的男子说道:“既然循音而来,想来也是知音之人了!何不进来坐坐,如此良辰,可不要辜负了!”声音刚落,绿衣女子抿嘴一笑,将身子往旁边一让,示意林修羽进去。
林修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知道主人是谁,而且里面显然是有许多女子,自己就这样进去,只怕不是很合适,因此便开口想婉言谢绝了。就觉得眼前一暗,一个修身长形,玉树临风一般的男子站在了门口,看着他笑道:“兄台不愿赏脸吗?”
林修羽笑笑:“岂敢!只是怕里面有内眷……”
那男子笑道:“兄台放心,不是内眷,乃是家中女乐,学了新戏正在排唱。兄台既能循声过来,想必亦是精通音律之人,还想向兄台请教一二呢,请进吧!”
听说家乐,林修羽放了心,微微一笑,进了房中。
房内灯火通明,五六个女孩在站在那里,桌边坐着一个穿湖蓝色长袍,锦带系发的少年公子,眉目如画。
林修羽先还不在意,略一恭身,先施了一礼。但随即他就愣住了,这不是兰姑娘吗?他惊喜地抬起头来,却看见兰鹃微微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好似十分惊喜地叫了起来:“这不是南韵戏班的林琴师吗?你怎么会到了这里呢?”
说完,便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衫。林修羽明白了,也忙笑道:“原来是兰相公,京城一别,不想在这里遇见了,也是有缘啊!”
站在林修羽身后的男子似乎并不奇怪他们的相识,反而笑笑问道:“正是呢!林琴师怎么会在这里呢?”
兰鹃见林修羽迟疑的样子,忙说道:“这位是我如今的东家,夏智轩,夏公子。”
林修羽忙重新见礼,然后神色却黯淡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刚才的绿衣女子见了,忙招呼那几个女孩子,一起向夏智轩他们告辞,然后都出去了。
房门阖上了,兰鹃才说道:“林琴师,方姑娘不是已经和靖义侯兄妹相认了吗?怎么你没有进侯府,反而一个人在这里呢?”
林修羽看了看夏智轩,夏智轩岂会不知道他是顾忌着自己,于是笑道:“林公子说了,也许我还能帮你呢!这朋友,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带着的,总要互相信任才能做得朋友啊!”
林修羽被他这样一说,倒有些觉得是自己过于拘谨了,于是勉强一笑:“不是不相信夏公子,实在是此事是我自己无能啊!”
说着,微微抬起头来,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梅花飘落的时候,“我原是临安府首富林家的三公子,名叫林清玉,修羽是我的表字。前年秋闺大捷,侥幸得中榜首!”
秋闺榜首?应该是解元吧!兰鹃看着他,乖乖,怪不得说话如此斯文,写字如此娴熟,原来是个才子啊!
“高中不久,家里就给我定下了亲事,女家乃是临安府的华家。家中父母高兴之余,便在那年正月,叫了戏班来家中唱戏,我就在那天,遇见了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