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把拖了林修羽出去,悄悄对他说:“你出去只说是找兰相公,在外面等我消息。如果我认下了哥哥,你就进来,不要去找兰相公了,我自跟公主解释。若是我没能认下哥哥,你马上去兰相公那里,让她快走!认下与没认下,我自叫如花来告诉你!”
林修羽虽然不明白妻子为何如此紧张,但见侯府家人和戏班诸人都在,恐怕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因此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这里,水云烟跟着家人,来到了宴席前,被带到了方老太太面前。
见到方老太太,水云烟上前一步就跪了下去,垂头不语。方老太太忙唤丫头将水云烟扶起,一边说道:“哟!这位姑娘太多礼了!”说着,便命她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笑道:“你便是方才台上那扮鲤鱼精的女孩儿?”
水云烟低低应了声:“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只觉得手心里层层地渗出汗来,将手中握着的一个小小的包袱几乎要浸透了。
方老太太却没有丝毫的察觉,对身边的小丫头笑道:“看这女孩儿娇娇弱弱的,演起戏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你看方才拔鳞的那场戏,演得多好!”说着,便吩咐家人,“将刚才拿来的钱都赏了!”
水云烟猛地一惊,赏完钱就该走了,此时再不说,哪里还有机会,因此“扑通”一声,重又跪在了方老太太面前,壮着胆子说道:“小女子大胆,请老太太借一步说话!”
“嗯?”方老太太吃了一惊,“姑娘有什么事吗?这里不能说?”
水云烟一咬牙,将手中的包袱递了上去:“小女子想请老太太看看里面的东西!”
方老太太一脸的迷惑,对丫头使了个眼色,将水云烟手里的包袱接了过来。那丫头便在自己手中将包袱打开,然后捧到了老太太面前。包袱里,是一套**岁女孩穿的衣服。水云烟强忍着悲伤,低声问道:“不知老太太可还认得这东西?”
方老太太怎么会不认识这衣服,当年,将病中的小姐一人扔在客栈之中,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啊!桃红碎花的衣衫,衬着她因发烧而绯红的脸,眼中满是盈盈的泪水,却硬是一声也没有哭出来,就这样看着她带着方浩走了。
方老太太巍颤颤地站起身来,俯身去看水云烟。水云烟也抬起头来看她,含泪说道:“乳娘,你说过的,等涓儿长大了,要替涓儿梳一个漂漂亮亮的发髻!”
方老太太扔掉了拐杖,一下子跪在了水云烟的面前:“老婆子请小姐恕罪!”
这可把水云烟惊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抓住方老太太的双臂要拉她起来,一边哭道:“乳娘!你不要这样!你是方家的大恩人呢!涓儿怎么敢受你这一跪啊!”
眼前的一幕,不仅是方浩,连刚才还在为找不到兰鹃而闷闷不乐的公主,也是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方浩早已抢前一步,搀起了乳娘,水云烟也就势站了起来。方浩紧紧盯着她,颤声问道:“你……你是方涓?你是妹妹?”
水云烟哭道:“哥哥!当日一别,你说你还会回来找我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那……那你一直在戏班里吗?”和兰鹃一样,方浩也在第一时间想起了那晚的送图之人,他知道他做了一件今生今世也后悔不来的事情,但是……他还在寻找什么?寻找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直觉地在问。
水云烟不知道方浩的意思,她含泪点头道:“是的!从迷香院出来,我就一直在梦柯班,三个多月前,为了找哥哥,才来到京城的!”
乳娘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水云烟的脸,喃喃地说道:“是小姐,是小姐啊!老爷、太太在天有灵啊!把小姐又送回了家,我老婆子也好减些罪过了!”
水云烟突然想起什么,忙说道:“乳娘等一下,我有件事想问问公主。不知公主找兰相公有什么事?”
公主先是因为兰鹃没来,自己坐在那里生闷气。后来见了乳娘认下方涓,好似又看了一场戏的一般,竟是呆在了那里。及至水云烟问她,才如梦初醒,看着水云烟勉强地说道:“本宫就是看他戏唱得好,想看看他!难道不行啊?”
水云烟陪笑道:“不瞒公主说,那兰相公不是戏班的人,她今天是串戏来了,所以唱了就走。小女子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公主还没有回答,方浩却插了进来,沉声问道:“兰相公已经走了?”
水云烟吃了一惊:“她唱完就走了!”
方浩脸色阴沉,丝毫没有认下妹妹的喜悦。听了水云烟的话,反而一声不响,转身便朝外而去!水云烟刚想开口叫他,猛的想到,兰鹃说过唱完了这场就走。现在哥哥听说她不在了,一定是猜到她要走,去拦她去了。我……我还是不要阻止他了!那兰姑娘为人甚好,若不是个戏子,说不定就能嫁进侯府来了!可惜入了乐籍,嫁不得良人,也算是个薄命的人了!哥哥若能真心待她,也许可以令她少些遗憾!
这样想着,悄悄地叫了如花来,让她去告诉林修羽,不用去找兰鹃了。
望着眼前挺拔的翠竹,兰鹃不由得又想起了遍植侯府花园的素馨花。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回雪:“小姐以前很喜欢素馨花吗?”
“是啊!”回雪毫不在意地笑道,“难道小姐连自己以前喜欢的东西也忘了么?”
兰鹃点头道:“是忘了,我只是不明白,我怎么会喜欢如此柔弱的花呢?真是奇怪!”
回雪道:“小婢也奇怪呢!那时还问小姐,这花茎软枝弱,要攀墙附篱才能长大,有什么好喜欢的?小姐说,这是女子的花,世上有哪个女子是不要攀附,可以自己生活的呢?”
兰鹃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出众不凡如梅素馨,应该是个十分坚强的人,却不料她竟有如此柔弱的一面。她怔怔地看了回雪很久,不知为什么,竟对这里的一切有了几分莫名的留恋。于是取过墙上挂的琵琶,对回雪说:“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再也不是梅小姐了,也不是方夫人了!回雪,我再唱一段戏给你听可好?”
回雪也停下了手,环顾着四周,潸然泪下。就是在这里,她独自一人守了小姐五天五夜,陪她在鬼门关徘徊。那是怎样的**夜夜啊!章大夫说要她节哀顺变,她就准备好了白绫,自己打算只要小姐一断气,就随她去了。好在老天有眼,小姐总算又醒过来了,尽管她不能再回侯府去了,尽管她也不愿再回王府去了,尽管从今后她们要漂泊天涯了,可是,只要能和小姐在一起,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小姐喜欢唱戏,那就让她唱吧!只要她好好活着就行了。因此回雪低头悄悄地抹去了眼泪,对兰鹃一笑说:“小姐唱吧!我听着呢!”
兰鹃端坐在湘妃榻上,纤指按在琴弦上,却先唱道:“好紫鹃!”这时,琵琶声才起,悠扬轻远,伴着兰鹃柔和哀愁的声音,在房间里飘荡:
“句句话儿含意长,她窥见我心事一桩桩!
想黛玉寄人篱下少靠傍,还不知叶落归根在哪厢?
老太太虽然怜惜我,总不是可持宠撒娇象自己的娘。
舅父母是宾客相待隔层肉,凤姐姐是里面尖来外面光。
园中姐妹虽相好,总是那个各母所生各心肠!
知心人只有宝哥哥,从小就耳鬓厮磨成一双!
几年来,心贴心儿把日月过,情深似海难测量!
因此我愿为春蚕自做茧,我为他日吐情丝夜织网。
心中是牵肠挂肚推不开,好姻缘又似近身又渺茫。
若说今生没奇缘,为什么合一心肝合一副肠?
若说今生有奇缘,为什么隔一座高山隔一堵墙!
不由人痴痴想,我只有心坎里深把哑谜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