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泪如雨下,“小婢愿以自己的命来换先生的,难道也不行吗?”
夏智轩的语气愈加冷漠:“怎么?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人各有命,又从何换来?你是你,我是我,有缘而遇,缘尽而散,此乃天命!你还要我说几遍?!”
轻云心如刀割,却不得不垂了头:“小婢都明白了,是小婢错了,请先生息怒!”
回到了兰鹃的卧房,兰鹃已经等不住她,竟是斜靠在床上睡着了,桌上的烛花被剪得小小的,微弱地跳动着。轻云走到床边,见兰鹃锦被半盖在身上,又摸了摸她的手,冷若寒冰,自己叹了口气,去外间又取了一床被子来给她盖了,这才帮她把外面的幔子也放了下来,然后自己走到桌边,剔亮了烛光,打开箱子,开始整理兰鹃的衣物。
因为一直是男装,兰鹃的女装只有寥寥数件,还是原来梅素馨的。因此轻云手里拿着衣服,心里想着刚才夏智轩的态度,那泪就忍不住一滴滴地落在了衣服上,淡淡湮开。
从六岁那年被买进肃王府,她就被王妃带到了洛阳。在白马寺高耸入云的古树下,她见到了她要伺候的小姐,一个仅比她大两岁的女孩。眉目如画,衣衫欲仙,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眼中慢慢地透出欣喜,抬头问王妃:“她就是来陪我的妹妹吗?”
这一声“妹妹”,几乎就决定了她和小姐以后的关系,她们一直都如姐妹一般,不离不弃,不瞒不欺。小姐十五岁那年,她在寺内的大雄宝殿里第一次看见了夏先生。布衣云履,神情和煦,如同昏暗殿堂内那盏不灭的长明灯,照亮了她的心扉,也映红了她的娇靥。
重新回到肃王府,迎接她们的友善目光并不多,但是轻云却是如此地兴奋。就在小姐和夏先生订下婚约的那天,王妃把她叫了去,告诉她从今以后,她要永远跟着小姐,不离不弃,“我会和智轩也说明这件事的。”王妃端起茶盏,不经意地说着。可是轻云的心,却似小鹿乱撞乱跳,整整一个月,她都不敢正眼去看夏先生。
可是后来呢?后来小姐居然告诉她,她不想嫁给夏先生了,她要嫁给在城门外遇见过的那个方指挥使。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根本就是连夏先生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轻云又急又怒,第一次,她和小姐吵了起来,吵得连小姐成亲的那天,她也躲着不肯露面。
泪水顺着轻云的脸颊潸然而下,小姐,现在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肯嫁给夏先生了。可是你不愿意为王府卖命,先生又何尝是愿意的呢?你只想着自己能从这里脱身,可是却没有想过先生又该怎么办!
小姐,也许你所有的地方都比这位兰姑娘要好,可是在对待先生的情意上,你永远也比不上她了。她会为了先生而舍身涉险,而你却连和先生同甘共苦也不肯!所以,轻云以后要多照顾着兰姑娘了,你也不要怪我了!
轻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门。宁静的月夜,只有蜡梅的香气在夜色中飘浮着,给清冷的冬夜,增加了一缕醉人的温馨。远远的,正房那边,有隐隐的烛光透出,轻云的心,便沉浸在了烛光的柔和之中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兰鹃就对轻云说道:“给我换女儿装!”
轻云有些迟疑:“这……不好罢!先生还没有答应这事儿呢。”
“不要他管!”兰鹃气势汹汹地说道,“如今他是他,我是我,反正他也不要我了,还来管我做什么?!”
轻云莫名其妙:“先生哪有不要你啊!先生处处都在替你着想,都不惜自己……”
“他不爱惜自己,就是不想要我了!”兰鹃含怒打断了轻云的话,却止不住泪水又来了。于是也不说话了,自己揭了镜帕,开了妆奁,说道:“你不帮我梳拉倒,我自己也会梳!”不会梳发髻,我就把头发都往头上盘,然后用帕子扎住就完了,不就难看点嘛!有什么要紧。
轻云看她这个样子,哪里还敢问她什么,只得取了梳子,慢慢替她挽髻。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对着镜子,先是落了一会儿泪,然后好似打定了主意的一般,神色坚毅起来,取了帕子擦了泪,就命令她:“梳得快些,完了你和我一起再找智轩去!”
轻云低低地问道:“兰相公是铁了心要去豹房吗?”
“我不去行吗?”兰鹃皱了皱眉,“我若不去,只要你们一走,智轩所有的事情都会马上被肃王知道的,那时就算没有世子,肃王也会立刻就将他杀了的;可是如果我在豹房,那么世子忌惮肃王,说不定一时还不敢来找智轩的麻烦。我只要能为他争取到逃生的时间就可以了!”说着,兰鹃扭头看了看窗外,坚信地说道,“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智轩一定能逃走的,就是王妃不来帮他,他也应该能逃走的!”
轻云突然有了一种酸酸的感动,她试探地问道:“那兰相公就不担心自己进豹房以后会有危险吗?”
“我想过了!”兰鹃点了点头,“所以我要用到你家小姐的身份了!到了要紧的时候,我会告诉皇帝,我实际上是肃王的亲生女儿,他的堂妹。那皇上再荒唐,总不至于将自己的堂妹纳入后宫吧?”
“可是……你确定你能学得像小姐吗?你就不怕太后知道后会再次想要除去你吗?”轻云心里一动,她突然能体会到夏先生昨夜那深深的不安了,兰相公并不比他们更安全啊!
“我也想过了!”兰鹃趁着轻云停手的档儿,突然转头对她说道,“张太后现在正要用到方浩,而且这许多日子来,我们都没有就梅小姐的事情去追究过原因,所以她现在为了稳住方浩,一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而且方涓找到了,方浩也知道梅小姐是他一家的救命恩人了,这个时候张太后旧事重提,是非常不明智的,她不是个笨女人!”
轻云看着兰鹃迷糊了,这位兰相公,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她。说她呆,你看她今天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说她聪明,可是第一次见她时,她抵死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小姐,真的让轻云匪夷所思。
难道她不知道,以本朝对流民的严厉控制,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是根本没有生存之处的。可是她却一心就想做自己,非但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梅小姐,甚至都不愿意学些小姐的言行,以迷惑王爷。而先生,竟然还都依着她,处处为她辩解,替她圆谎!
轻云叹了口气,心想,是不是五百年以后的女人都这么奇怪啊?一会儿变一个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把最后一枝珠簪插入兰鹃的发髻,轻云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取了一面镜子来给兰鹃照着看。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坠云髻,兰鹃本来青丝就长,因此挽起来并不困难,髻上也只是插了数枝珠簪,鬓边簪了一朵浅蓝色千瓣菊绒花,配着圆润玉滑的珠簪,很是清雅。
兰鹃点点头,轻云便放下了镜子,从衣架上取了那件银狐皮的袍子来,给兰鹃披上,说道:“等会儿出去再给兰相……小姐去置备斗篷披风罢!以前原以为小姐用不着了,就都带回王府里去了,也没有多留下几件。”
兰鹃也不答话,自己系好了衣带,便朝外走去。下定决心一定要和夏智轩说明自己非要进豹房的原因。他要是还不同意,我就烦也要烦死他!兰鹃恨恨地想着,带着轻云,就匆匆来到了上房。谁知进门却发现里面没人,夏智轩已经不在了。正在疑惑,只见琴僮匆匆过来说,夏先生一夜未睡,天不亮又走了。
“出了什么事?”兰鹃惊慌地转头问跟着她的轻云,“是不是王府的人到了?”
轻云也是神色凝重,但是听了兰鹃的话,还是摇了摇头:“不会的,王府的人最起码还要十来天才能到的。”三郡王可是金枝玉叶,又不是王府密使,有必要没命一般地赶路吗。
突然,轻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先是怔怔地看着兰鹃,然后突然拉着她说道:“我们先去找紫媚!”
找紫媚?紫媚回来了吗?再说,找紫媚干什么啊?兰鹃一头雾水,被轻云拖着跑进了花园中,朝紫媚的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