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鹃定定地看着画中人,她的美貌已是给了自己了,这是她熟悉的;她的清冷也在那晚领教过了,也不陌生。可是,还有什么,这画里还有什么,开始将她的思绪慢慢地抽走。她有些僵硬地抬头去看夏智轩:“这是梅小姐,是吗?”
夏智轩微微一颤,放下了笔。然后转身看着兰鹃,第一次,兰鹃在他眼中看见了刺透人心的痛楚,他的声音也一改平日的温和柔情,显得是如此的无奈而哀伤:“我怎能不伤心呢!馨儿从踏进王府的第一天起,就希望能离开这争权夺势、狗苟蝇营的日子!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是这样离开的!”
兰鹃又开始了锥心的疼痛,她抓着夏智轩,手渐渐地紧了。臂上传来的痛楚惊醒了夏智轩,他忙一把揽住兰鹃,焦急地问道:“兰儿怎么了?”
兰鹃无力地靠着夏智轩,虚弱地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梅素馨,就会心痛!”
夏智轩心疼地抱着她:“是我不好!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提起馨儿了!”
兰鹃努力地笑道:“那也没用,我自己也常常会想起她来。当初住在方浩的那个小院的时候,还总是感到她就在那院里,根本就没有离去呢!”
“那你……害怕了?”夏智轩抚摸着她有些发白的脸,不安地问。
“开始是怕的!”兰鹃回忆着,“后来就不怕了!只是心里总是替她惋惜,替她伤心,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值得方浩这样爱她,也值得你这样牵挂着她!”
夏智轩呆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怀疑地看着兰鹃:“你……不介意?”
兰鹃佯装恼怒道:“你真以为我是醋坛子啊?!”说着,却深深叹了口气,“要是没有她,又哪来的我呢?就算我是醋坛子,那么梅素馨大概是纯碱吧!反正我对她就是感激、就是怜惜、就是难以割舍。如果她能活回来,就算……咳!其实我就是一缕孤魂,无所谓死活的,不是吗?”
夏智轩被她前一句话说得好笑,后一句却又伤感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谁说无所谓的,兰儿不知道自己有多让人心动!”
“是吗?”兰鹃迷惑了起来,“我以为没人会喜欢我的,我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在戏台上倾诉柔情了!”
夏智轩笑了:“兰儿怎么会这么想呢?虽然你现在是馨儿的样子,但是能在戏台上颠倒众生,兰儿原来的模样,想来一定也不会差,怎么会没人喜欢你呢?”
“你不知道……”兰鹃的口气是那么地无奈,夏智轩正要安慰她,突然却见她转身看着他,自嘲地笑笑:“那时候的人,都好象山间的竹笋一样,用层层的笋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让别人知道心事!婚姻讲究的是有钱有势、有美貌有地位。至于才华、善良、真情,倒反而都成了婚姻的附属品了!你说,要人家喜欢我什么?”
夏智轩笑笑:“难道现在不是这样的吗?所以兰儿才是那么的难能可贵啊!”
兰鹃笑了,双眉轻轻一扬:“为什么?你会认为我难能可贵呢?没有人这样说过,只有男人说过,和我在一起太压抑了。你压抑吗?”
夏智轩失笑了:“压抑?压抑什么?除了兰儿落泪的时候,倒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压抑是从来没有的。”
嗯?这回论到兰鹃奇怪了,这么说,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没有象凌浩禹说的那样居高临下吗?那样锋芒毕露吗?
于是她狭促地一笑:“你喜欢所有的心事都能被我看穿?你喜欢我可以潇洒地对你说,没有你,我一样能活得很好?你喜欢我留着自己的空间不让你知道?你喜欢我爱越剧胜过爱你?”
这一堆的问题,倒是让夏智轩想了一会儿才明白的,他微微地笑了:“你的意思是不是,你要找一个坦诚相待,又能静静欣赏你的人?”
兰鹃也想了一下,然后一点头:“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这个又不难,怎么会做不到呢?”夏智轩笑道,“喜欢看我的心事,你就慢慢看,喜欢藏起自己的心事,你也但藏无妨!至于你喜欢唱戏,我又如何忍心不让你唱,令你伤心!”说到这里,他却停住了,收敛了笑容,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也希望你没有我,真的能过得很好!”
这句话让兰鹃懵了,她惊慌地抬头去看他。温馨的氛围,让她再一次忘了自己是在明朝,而且正陷在一场阴谋的中心。她慌乱地用手去捂夏智轩的嘴,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不是,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有说你!你得陪着我,你答应过了,你会陪着我的!”自己说着,心头一酸,泪水就落了下来。
夏智轩依然温和地抱着她,微笑着说道:“我也只是这样说说啊!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不许!”兰鹃将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将整个身子就贴在他的身上,“就是不许你说!”
夏智轩无奈地一笑,柔声道:“好,依你,以后不说了,啊?兰儿,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有你这个算命先生在,我们怎么会有事呢!”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就比较轻松了,除了方涓受公主之托,常来看她之外,就是和小女孩们排戏。夏智轩的意思,这些女孩子再学其他技艺也不容易,不如就学戏,跟着戏班走南闯北虽然辛苦些,但一技在身,生活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兰鹃认为他说得在理,也更透彻地明白了他说的救人要救到底的说法,心里对他,自然是又多了许多的依恋,没事的时候,也不肯呆在自己房间,就在他书房里坐着,或看书认字,或学琴识谱。只觉得和他在一起,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听他戏昵的调侃,便是如在天堂里的一般了。
玉娇随林修羽去了临安,翠婉和绿婵也不见了,因此兰鹃常要给小女孩们配戏。蓝妍一如既往地依恋她。
面对蓝妍痴迷而温情的目光,有好几次,兰鹃想要和她说明白自己的身份的。但是公主一事带来的潜在的危险还没有过去,使得她实在不敢再节外生枝了。因此除了有意无意躲避着蓝妍外,她也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了。
这天一大早,轻云催了几次,兰鹃也不肯起床,蜷在被窝里尽情享受着冬眠的乐趣。冬天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睡懒觉,她可不想轻易放弃了。更何况外面还在下雪,隔着窗户,听着雪花落地融化时“嘶嘶”的声音,兰鹃觉得冬日的美好,便全在这飞舞的洁白的精灵中了。
轻云看她睁着眼睛赖床,倒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听她的吩咐,将窗帘都拉了开来。于是一副奇丽的雪景就出现在了眼前。
庭院中的忍冬都被厚厚地盖上了一层积雪,枯叶落尽的玉兰树上,也是雪白的一层,檐上垂下的冰棱晶莹剔透、玲珑可爱。门前的小径上,雪薄薄的,想是一早已经有人扫过了。
兰鹃正看得有趣,却见月洞门边,转出一个灰色的身影来,旁边一个僮儿打着伞,两人踏雪朝这里走来。兰鹃马上就知道了是夏智轩,在这里,带着僮儿的,应该只有他了。可是知道管知道,人却依然躺在床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这下轻云急了,以为她没有看见夏智轩,便小声提醒道:“兰相公快起来罢!夏先生来看你了!”
“来了就来了!”兰鹃一动也不动,眼睛里却满含着笑意,“为什么他来了我就不能睡懒觉啊?”
轻云愣在了那里,那天白衣庵的情景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是的,她不是小姐,而是一个来自五百年以后的女人,那天,夏先生不是将事情都告诉了她了吗?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她怎么能接受小姐已死的噩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