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电机厂里有四多、四怪。
四多是说:光棍多、离婚的多、疯子多、自杀的多。
四怪是说:白面馒头就咸菜、刮风下雨赶礼拜、半夜跳墙狗不怪、抱着孩子谈恋爱。
前两怪不足为怪,无非是说生活艰苦、天气变化无常罢了,第三怪大概是说连狗都同情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光棍汉,对他们为满足生理上的需要所进行的偷鸡摸狗的行为大多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干涉的态度,第四怪则是指老乐之流采用的办法所促成的婚姻,他们的爱与不爱完全是在婚后甚至有了孩子以后才能决定的。
问题就出在这些光棍汉身上。
大水沟里的光棍汉太多了,多到三个小伙子里就有两个娶不上老婆,倒不是这三分之二的小伙子都缺鼻子少眼睛让姑娘看不上,而实在是压根就没有这些姑娘与之相配。狼多肉少,生态失衡。大姑娘都挑花了眼,小伙子急得嗷嗷叫。
小猪头就是这众多光棍汉中的一个。
眼瞅就到了二十八岁了,在家里又是长子长孙,爷爷急着抱重孙子,以实现四世同堂的美好愿望;爸爸等着抱孙子,每次来信必催,叫他不要挑拣太大了——小猪头在家人的眼里远比在厂里人的眼里伟大多了。他们以为凭自己的孙子的长相、条件应该成为姑娘们追逐的目标才对,哪里想到他竟然到了把择偶的条件降低到只要是女人就行的地步了呢。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找到对象。
“得想想办法了。”他的师傅老乐瞅着自己的爱徒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觉得丢了面子,便开始亲自出谋划策。无奈厂里的姑娘有限,该找的都找了,剩下几个歪瓜裂枣尽管连老乐都看不上眼,但身后也跟着一群光棍紧追不舍呢。
“咱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老乐说,“天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我就不信给你找不着老婆。”并且当真身体力行,亲自到临近的小水沟、清水沟里转了一趟,找熟人一打听,敢情那里几个工厂的小伙子也同样为这事急得嗷嗷叫呢。又跑到银川,托熟人介绍了几个,但姑娘一听说在大山里,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口回绝。老乐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回来后又到山下的崇岗乡跑了一趟,满以为找个“向阳花”还是手拿把掐的,但找了几个,张口就要两千元的财礼,少一个子儿不嫁,不容再谈,就把老乐吓回来了。最终老乐还是通过老工友的关系像挖掘出土文物似的从车工车间来自固原的女工中找到了一个,他瞅着还是像模像样的。
姑娘叫王爱花,黑点,个子矮点,家在固原农村,穷点,全家五口人就两床被子,王爱花进厂后拿走一条就剩下一条了。
“没啥毛病,人挺老实,会过日子,我打听过了,咱们工人找老婆还图个啥,能居家过日子就行,真给你找一朵花,你能养得起?!”老乐这样教导徒弟。“今晚上在我家见个面,你好好打扮打扮,别叫人把咱们锻工看扁了,大方点,到时候听我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
下了班,小猪头换上一套崭新的绦卡衣裤,又把皮鞋擦得锃亮,还特意蘸点水把头梳了梳,对着镜子照照,自我感觉不错,这才来到师傅家。
师娘正在忙着晚上的饭菜,小猪头和师傅说了一会儿话,王爱花也就到了。
王爱花一到,老乐便说得陪着老伴做饭,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了。
开始无话。由于都在一个山沟里生活,不认识也打过照面,倒也不显得十分生疏。
“你们主任姓王?”小猪头先开了口。
“啊,王主任。”王爱花跟着回答。
“我认识他,人挺好的。”
“啊,是挺好的。”
“他老婆在我们车间当库管员。”
“啊,管仓库。”
“他们的儿子都五岁了。”
“啊,不算小了。”
有了共同的话题,两个人的话就逐渐多起来了。
一会儿,老乐摆上饭菜,荤荤素素地摆了一桌子,老乐怕孩子们在家碍事,一个个都打发出去,只剩下老伴陪他们二人吃饭。
刚吃了几口,老乐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去,把那瓶二锅头拿来。”
“师傅,今天就不要喝酒了吧。”小猪头劝道。
“喝,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不喝啥时候喝?还愣着干啥,去拿呀。”老乐硬逼着老伴拿来一瓶二锅头。
老乐一边为二人倒酒,一边喋喋不休地讲道:“她就免了,你们俩呢,今天就陪师傅喝个痛快,师傅今天高兴。”
“乐师傅,我不会喝酒。”王爱花推辞道。
“哎,酒这东西没啥会喝不会喝的,会不会喝水?哎,跟喝水一个道理,嘴一张,脖子一伸,瞧见没,进去了。”老乐说着,先自灌了一盅,把另一盅端到了王爱花面前。
“乐师傅,我真的不能喝。”
“人家孩子不能喝就算了呗,硬逼着人喝啥,又不是啥好东西。”老伴看不下去了,为王爱花打抱不平起来。
“你懂个啥!”老乐斥责着老伴:“人一高兴就要喝点酒,今天我见着小王心里就特高兴,来,小王,把它喝了,今天这盅酒你要是不喝,可就是瞧不起我老乐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喝是不行了。“我就喝这一杯。”王爱花说着就一下把酒倒进嘴里,到底没喝过酒,立时呛得咳嗽起来。
“吃菜吃菜,吃几口菜压压就好。”老乐把满桌的菜一样夹了一点放在王爱花的碗里。
一盅酒下肚,老乐的话更多了,“今天小王能上我家来,我特别高兴,怎么说呢,这是个缘分,你跟他见面以后啊,我更高兴,我不管你们俩将来怎么样,今天都能坐在我家喝酒,这就是缘分哪,来,就为这个,再干一盅。”老乐又一口喝了下去,把空盅亮给王爱花看了看。
小猪头也跟着干了。
王爱花看看老乐,又瞧瞧小猪头,二人也都盯着她,挺严肃的,看起来还挺把这当回事,知道肯定推托不掉,索性也一口喝了。
“行,一看就是个实诚人。上回在你师傅家一见面我就知道准错不了,你师傅跟我是什么关系你知道不?我们是光屁股一块长大的,交情深哪!今天我没叫他,我们老哥俩喝酒的机会多的是,来,你就代表你师傅,咱俩把这盅干了。”老乐又一个先干为敬。
代表师傅的事,王爱花不敢怠慢,又跟着干了一盅。
“来,吃菜,喝急酒容易醉。”老乐啥都明白。“还有一件事当着你俩的面我要说清楚,今天你们俩就算认识了,相处一段时间后,成了呢更好,不成呢,就当交一个朋友,小王,他是我徒弟,今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做主,怎么样,师傅有没有这个权力?”他转向小猪头问。
“有,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小猪头忙不迭地应声回答。
“好,就为这句话,咱们爷仨再干一杯。”老乐又先白干了一杯。
小猪头紧随其后。
王爱花端着那盅酒当真为难了,喝吧,现在头晕得不行,非喝醉不行。不喝吧,难为了乐师傅的一片盛情,“乐师傅,我实在喝不下去了。”
“喝吧,没事的,喝完这杯再不让你喝了。”
有了这句话,王爱花心里踏实了很多,反正是最后一杯了,咬着牙一口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