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一份留给后人的纪念。——题记
谨以此献给曾战斗和生活在“三线”建设上的兄弟姐妹们!
李宝是躺在“公共汽车”的被窝里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的忙乎之后大气未定时被他的铁哥们大猪头敲着窗户叫起来的。
“谁呀?”到底是做贼心虚,尽管明知不会有谁闯到这里,李宝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还能有谁?跟你说,你们家来电报啦,说你妈病了。”大猪头隔着窗户说。
“真的?!”李宝迟疑地问。他一时摸不清大猪头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许是大猪头骗他下床,他好乘虚而人。昨天刚发的工资,谁都有快活一阵子的经济能力。
“骗你丫的是孙子!”大猪头发了一个誓,又急切地敲了敲窗户。
也许是真的?李宝再不敢犹豫,掀掉被子,匆忙穿好衣服,拔腿就往外走。
“嘿,嘿,就这么就走啦?”“公共汽车”跳下床,赤身露体地横在他的面前。
“急啥,黄不了你的。”李宝从衣袋里掏出两元钱甩给“公共汽车”。
“嘿,上次的钱你不说是这次一块给吗?”“公共汽车”不依不饶,拽住李宝的衣襟,惟恐他乘机跑走。
“给,给!”李宝又掏出两块钱甩给“公共汽车”,而后将她向旁边一拨拉,小跑着跨出了房门。
“给,电报。”大猪头正等在门前,把电报递给刚跨出房门的李宝。
“母病危速归娥”。
一行数字下的黑字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一会儿又变得模糊起来。
“嘿,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大猪头见李宝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并不言语,推了他一下,问。类似的假电报实在太多了,没人能搞清电报中说的事是真还是假,除去收报人自己。真与假要根据事先约定好的拍报方式来判定,就像密电码一样,他人想破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妈——”半晌,李宝似乎才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你老人家等等我!”说完,撇下大猪头,撒腿就跑。
看样子是真的。大猪头也立即跟着追了上去。
李宝一溜小跑回到宿舍,找出一个旅行袋,装上几件衣服正要往外走时,大猪头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进来。
“嘿,你就是要走,也得等到明天才有车呀。再说,你还没请假哪。”
“操,我他妈的都急糊涂了。”李宝不禁笑了一下,扔掉旅行袋,瘫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床上,掏出香烟,扔给大猪头一枝,“现在请假,孙大头能给吗?”
“我看玄,现在是大战一季度,争取开门红,昨天全车间的大会上,孙大头刚宣布谁也不许在这个时候请探亲假,今天你就去请假,这不明摆着找不自在吗?”
“那我不管,我妈都要死了他还不给我假?惹急了,抽丫挺的一顿,管他给不给假呢,先走人再说!”
“操,那不把你开除才怪。”
“开除就开除,憋在这大山里有什么好,连个老婆都讨不上,爷爷回北京扫大街、拉板车、掏厕所也比这儿强!”
“那你这一辈子也就完了,不安心三线建设就是‘反革命’,政治生命啊,开玩笑哪!”
“可也是,操他妈的,但也不能眼瞅着老妈在家等死我撒手不管哪!”
“走。”
“干啥去?”
“我陪你找孙大头请假去。”
“他能给吗?”李宝一提孙大头就发怵,总有一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
“说说看呗,反正想请假总得过这一关。”大猪头说着把手里拎着的一网兜罐头之类的什么东西在李宝面前晃了晃,“我就不信世界上还有不吃腥的猫!”
“我看够戗!”李宝迟疑着毫无信心地随大猪头向孙大头家走去。
“什么?这时候请假?!不行!”孙大头左眼一睁、右眼一闭,一口回绝。
孙大头的眼睛挺神,左眼大,右眼小,高兴时两眼眯成一条线,这时求他办什么事准成;生气时左眼睁得溜圆,右眼紧闭,这时连他亲娘老子也休想在他面前说通什么事。因此,厂里有这样一条歇后语:孙大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铁石心肠。
“孙主任,您别急。听我慢慢跟您说嘛……”大猪头递上一枝前门烟,似乎手累了,把网兜轻轻地放在地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想用糖衣炮弹贿赂我呀,妈的,没门!”
孙大头的左眼睁得越发大,右眼闭得越发死,他这是气急了。一急,粗话也难免脱口而出。他是行伍出身,自称是个粗人,在他的带领下,锻工车间的老少爷们变得一个比一个粗,这也是孙大头引以自豪的一个业绩。“这才像工人阶级的样,知识分子的改造嘛,就是要脱胎换骨!”
“不是,孙主任,这回李宝他妈确实是病危了。”大猪头掏出电报递给孙大头。
“假的!又是假的!”孙大头并没接电报,只用左眼稍稍一瞄,就做出了判断。“用你们北京话来说,少来这套猫腻!李宝,你自己说,今年你家来几封电报啦?三封!少说三封!哼,别看你多念了几年书,想在我面前耍什么里格楞啊,没门!”孙大头原本是陕西人,复员进厂时,一口地道的陕西话,近几年来,由于车间里有不少北京人的缘故,也潜移默化地带了点京腔的味道,有时也冒出一句半句的北京土话来,只是说的不到家,听起来不伦不类。
“这次是真的。”平时口若悬河的李宝不知为什么在孙大头面前总是没词。
“真的?!怎么知道是真的?”孙大头一把夺过电报,“母病危速归娥,娥是谁?你又没有兄弟姐妹,又没有老婆,娥就是你妈!你妈病危还能跑到邮局拍电报?!想骗我?小子,还嫩点!”孙大头为自己的推理颇为得意,右眼逐渐地开了一条缝,但左眼仍没有缩小的迹象。
“娥不是我妈,娥是我们街道居委会主任,电报是她拍的。以前几次是假的,我承认,那是以我母亲的名义拍的,这次肯定是真的,这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李宝解释着,毕竟有了几次“狼来了”的先例,说话显得底气不足。
“哈哈,承认了吧?以前几次全是假的,以后再来电报,再说这次也是假的,丢卒保车的手段,这一套,我懂,江英早就识破了,少跟我来这套里格楞吧!”孙大头为自己的聪明得意起来,右眼近乎睁开了。
“孙主任,您看,李宝也承认错误了,这次他妈确实病了,您就给他假让他回去看看,他耽误的活我加班加点全包了还不成?”大猪头见孙大头不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失时机地再一次递上前门烟。
“不行!”孙大头逐渐睁开的右眼突然又眯成了一条缝,“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妈即使是真的病了,有街道居委会照顾也就足够了,再进一步说,即使是病危,你回去就能救活她?!你又不是大夫……”
“你,你他妈的还有没有点人味!”李宝再也按捺不住了,不等孙大头说完,已经一个箭步跳到孙大头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你…”孙大头从未见有人敢这样对待自己,一时竟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一句话,到底给假不给假?”李宝指着孙大头越发横了起来。
“不给假就是不给假!”孙大头当然不肯示弱。
“走!”李宝拉了大猪头一把,扭头就走出了房门。
“你他妈有种就给我走一个看看。”孙大头显然误解了这个“走”的意思,随后也追了出来,但刚走到大猪头身后,不知怎么就横着摔倒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只能嘴里不停地骂着“狗日的”,这回是纯正的陕西话,他眼睁睁地看着李宝和大猪头二人扬长而去。
“你真要不请假就走啊?”大猪头问李宝。
“我去找老天讲理去。”
“就凭你,老天能替你说话?”
“逼急了老子就绝食!”李宝狠狠地说。
“绝食?!”大猪头不解地眨眨眼。
李宝点点头,显然已经下了决心来争取这次探母的机会。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气急情况下说出的一句话,当真付诸实践之后,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且也改变了偌大的西北电机厂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