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月峰巅,寸草不生,仅有一颗梧桐树亭亭独立,那树干之粗须得三人方能围住,盘根错节,深深扎根与岩石之下,突起匍匐于原始表面的树根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地排列着,怪诞奇石陈列其间,枝干如伞,一层层、一排排向外延伸。
叹为观止,实在是叹为观止。
天色昏暗,若是平时当只见得到茶杯大小的明月,只因,触月峰巅,如玉盘般大小的明月遥遥挂在天边,淅淅沥沥的银光穿过浓密的枝叶照射过来,看来此时若想触碰明月还为时尚早。
白青洛眼眸闪烁,越是靠近梧桐树,眉眼间的兴奋便越是明显。躺在宽阔的岩石上,枕着树根,却是无上的舒适,不过是好奇一试,没想到这竟是天然形成的石床,心下欢喜,闭上眼睛假寐,静心候着午夜的到来。
一阵熟悉的酒香飘过,杨梅酒,白青洛睁开眼睛,坐起身,不知何时,亦不知百里沂旪从何处搬来数坛酒,打开其中一坛,正在喝着。
“想喝?”百里沂旪举起酒坛,扬一扬。
白青洛点一回头,虽自知酒量浅,可美酒在前不得不喝。
百里沂旪浅笑,递过来一坛。
白青洛有一瞬间的犹疑,接过,本来只是想尝一口,这下是不是得喝一坛了?解开绑着油纸的红绳,凑近坛口,浅尝一口,酒香神似,味道却大有不同,但见殿下喝的如此开怀,心下疑虑,这手艺怕是比起婆婆要好些,怕这酒即是行家所酿,只是对于我这等不善饮酒的人来说太浓太烈,“咳咳”
“不会喝”若有似无的笑意挂在嘴角。
白青洛用衣袖简单擦擦嘴角,“会喝”,顿了一会儿,底气不足,“一点”。
遮住百里沂旪脸庞的酒坛一顿,仰头,酣畅淋漓饮下。
递给白青洛,尚未明白殿下何意,只听,“你的那坛给我。”
白青洛依言交出手中的酒坛,接过对面的酒坛,呃,已空。对面那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过那坛酒,一仰头,自然又是一番畅饮。
“我说,昭王殿下、碧枫姑娘,我们这厢二人未到,你们这厢宴席就开始了?”荀景匆匆赶来。
“你慢”百里沂旪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殿下神功岂是我可比的,” 盛是不悦,长袍一甩,坐到百里沂旪身侧,撕开油纸,举起酒坛,狂饮。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倒让我看呆了些。喝完,便如那大好儿郎一般淋漓尽致地感慨一番,“哈哈,陌神医酿的酒就是不俗。”
果然如我猜的一般无二,酒便是要这般喝才显男儿英雄气概,看来电视剧中的经典桥段绝非唬人,心中便开始乐呵,谁曾想我这心中乐呵也便罢了,还乐呵出了声,“呵呵”。
“你笑什么?”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容不得我半点小动作,只是干笑,却也不得不回答荀景这一问,我笑什么?笑他应我心中所猜?自是不能如此作答,脑回路绕了十几道弯,“我开心,初见如此良辰美景,激动了些。”
“初见?你身为陌神医的弟子却是初来触月峰?”平静的不见丝毫生机的语气,却教听见这话的三人手上的动作皆顿上一顿。
白青洛愣愣地看着那三人,鲜有抬头的空灵正瞧着自己,那表情何其认真,言下的难以置信又是何其明确,那眼却看不透,不知她此时正想着什么,荀景与殿下神色也是变幻莫千,实是难测。
莫非空灵并不知晓我并非陌神医的弟子,方才荀景说,这酒是陌神医所酿,那陌神医必定常来这触月峰,我既是陌神医弟子必不是初见此景,如此想来,的确惹人生疑。
我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倒让空灵瞧的我越发仔细。
“那时贪玩,学习不用功,师父他老人家出门总是不带上我,原来竟有此般神仙处所,早知必定勤修苦练,也能早日得见这光景。”
空灵却越发直勾勾地瞧着我,那双眼瞧的我直发毛,我有说错什么吗?
正在我忐忑不安,愁的心里直发毛之际,只听殿下淡淡道:“她既已出师,医术自是不在话下。”
空灵转而盯着百里沂旪,约莫两三秒中,这才心满意足地低下头,我这厢却是疑云密布,愁容满面,空灵为何不知道,他们二人为何不告知她,初见空灵只觉得她美的不可方物,渔乡之时,我于她纵不是救命之恩,却有搭救之情;仙韵坊重逢,她未曾帮我美言一句,我便想着许是有难言之隐,或者美人自行的一种做派;然这之后却还是一种初相识的感觉。心中纵有千般万般不解,却也问不出声,却见空灵手中拿着三两株早已青春不在的苍老的狗尾巴草把玩,便想借此排解一番,“空灵姑娘,你为何拿着这狗尾巴草?”
“荀景所赠”
狗尾巴草的花语是不被人了解的爱,见这空灵对这几株已枯老的狗尾巴草如此珍视,似乎是应了传言中的那个美好的故事。
“关于狗尾巴草有个美丽传说,空灵姑娘知道吗?”
空灵一脸茫然,看看同样面面相觑的两人,摇摇头。
白青洛学这说书人的口吻,“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过生辰,正所谓‘美花配娇人’很多男孩都送她各种各样美丽的花朵,小女孩很开心;然而,有一个穷人家的男孩送了小女孩”白青洛眼神略略瞟过空灵手中的狗尾巴草,正色道:“一束风烛残年的狗尾巴草,那个女孩很生气,把他赶了出去,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就去问男孩,男孩告诉她,狗尾巴草象征不被人了解的爱,但却可以为她默默付出。”
白青洛故作停顿。
“后来呢?”荀景紧张地问道,空灵依旧淡漠。
果然关心结局的是荀景啊!“后来,女孩被男孩的真心感动就和男孩在一起了,美丽传说结局自然圆满。”
荀景自是笑得合不拢嘴,殿下也开心很多,“碧枫,你可知道荀景倾慕何人?”
白青洛哑然,一扫地上的空酒坛,心下了然,殿下必是醉了,我又不是那愣头青,睁眼茫茫视不清,面上却配合道:“碧枫不知,殿下可否告知一二。”
不知道荀景是不是乐傻了,殿下说他隐私,他也不稍加阻拦,还是说,他觉得就算旁人听去,也无所谓。
百里沂旪默上一默,才吐出几个字,“南禹有一女,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殿下言下之人可在此处?”这不明摆着说的正是空灵。
“是在此处,只不过这是外人的看法,真正的说法却是”百里沂旪扭头看着白青洛,对上那张笑盈盈的脸,嘴角泛起苦涩,伴着强大的决心,微微挪动,“总是淡漠疏离,有时偏拗执狂;纵是生得倾城貌,实如白纸一张;不通世间情理,只道万物伦常;行为乖僻性薄凉,只叫他人凄伤。”
白青洛犹如五雷轰顶,那双眼睛…,似是明白什么却又不太明白,只是心中这抹不识味的心情,却是真真切切的。却见荀景喝着闷酒,讷讷道:“你这故事不会是假的吧!真心必将感化,结局必将美好。”
那只是个传说,世上之事总是不如意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何必分那么清楚。”
空灵的手一抖,狗尾巴草掉落一地,不知飞到何处的百灵也落到空灵肩头,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个真真假假,却是哪里来的小姑娘?”
墨发紫衣,款款而来,翩翩而至。
这是哪来的俊美少年。
“你的徒儿”眼睑微抬,醉意已浓。
俊美少年脸立刻垮下来。
“陌神医”荀景忽然站起身,恭敬地行礼。
陌神医?按年龄推算,他就算没有半百,也有四十,怎的看上去竟如此年轻。我方才还说他就是个老人家,怪不得空灵一直看着我。此时医学界泰斗就站在我面前,敬佩憧憬之情油然而发,其他事情早就抛到脑后。
“你,你把我石窖中储藏的杨梅酒都搬出来了?”目瞪如珠,翻遍每个酒坛,悲叹道:“我的酒啊,在这储藏了近十年,你,一滴都不留给我。”
百里沂旪慵懒地抬手,摇摇一指,“梧桐树下,留有一坛,给你收徒儿用的。”
陌神医一听说还有酒,立马奔向梧桐树,听见百里沂旪的后半句,一个急停,一个猛转身,漆黑双瞳中酝酿着不耐烦。
白青洛看着他向自己走来,一个劲地安慰自己道:他是医学界泰斗,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算他表现的如此没品,却是深得赞誉,而且也是我即将要拜的师父。
“你就是碧枫,模样看着倒也机灵,快点拜师,我还要喝酒。”手腕被握住,强行拖向梧桐树。
拜师如此容易,神医收徒竟是如此随便的吗?莫不是殿下担心我底气不足,弦月宫宴上胆怯败露,故意找个假的安抚我不成,如果真的如此,就算婆婆并未将我收做徒弟,我这一身医术也是源于婆婆,随便拜个人为师,岂不是对婆婆的侮辱,不行,绝对不行。
眼见离殿下越来越远,白青洛奋力挣脱,“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再决定拜不拜师?”
陌神医一愣,顿时一笑,“这拜师,向来只有师父向弟子提问,却未见弟子向师父提问的。却也很是有趣,你问?”
白青洛凝视空灵很一会儿,“这世上当真有空灵这种人吗?”
陌神医眼神嗖然凝结,沉默良久,“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空灵这般‘只知伦理纲常,不懂七情六欲’的人自然是存在的。”
果然,我想的不错。“可有救治之法?”
陌神医仰头,也不知在看什么,念叨着。
“眼空空如许,情淡淡如水;百鸟千帆过,七情六欲透;若寻万般景,云空亦非空
风吹竹声起,…”
“蓄池泪珠垂。”
白青洛握着竹笛,接着念道。风吹竹声起,蓄池泪珠垂。婆婆给我竹笛时,曾这般念道,只是那时我并不懂。风吹竹?
“你竟知道这首诗歌?”陌神医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惊讶。
“只这最后一句,听人说起过。”白青洛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竹笛,怎么回事,我似乎有些难过。
陌神医眼睛一亮,“你这竹笛可否借我一观。”
白青洛点一点头,依言,递给陌神医。
“看这手法,与我一位故人甚是相似。”陌神医仔细研究竹笛,似是要硬生生寻出朵花来,“只是她已不在了。”
白青洛一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神医,节哀。”
陌神医打开酒坛,到处满满一碗,“现在,可以拜师了吗?”
“嗯,只是我喝不惯酒,能不能不喝?”
白青洛就将要跪下去,陌神医却扶起她。
“向我拜师没有那些繁文缛节,酒却必须要喝。”
名人就是有些怪脾气,白青洛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捧起碗,憋着气,一饮而下。
“咳咳”这酒比起那坛更烈。
陌神医就着酒坛,喝起来,“好,从今天起,你便是我--陌行的徒儿,碧枫。”
“师父,徒儿似是醉了”白青洛微微眯着眼,摇摇晃晃,在梧桐树下,找个舒服的地方,迷迷糊糊地睡了。
“罢了,反正礼成。”将竹笛放在白青洛身侧。
竹笛?白青洛奋力收好竹笛,看见百里沂旪正走向这里,又强撑着困意,闭上眼睛,却不让自己睡着。隐隐约约听见两人谈话。
“碧枫怎么了?”
“这小姑娘虽有趣,却喝不了酒,醉了。空灵和荀景呢?”
“荀景喝得多了,空灵在陪着他。”
“说来也怪,空灵明明什么都不懂,总是拒人千里,却偏偏会跟着荀景,说她无情却也有意,若说有情只怕空欢喜一场。”
“你别一脸期待地看着我,虽然百灵鸟、风吹竹都有了,可这世上怕也没人知道怎么用,一切就看空灵的造化。”
“就你这身体,还有空担心别人,触月峰差点没上来吧!”
“空灵不是别人”
“异林一遇,本就疾病缠绕的身体却又身中剧毒,我费尽力气将你救回来,让你诈死,你却偏不听,做殿下有什么好。”
“我有我的理由。”
“理由,北禹帝要一统禹国的决心你又不是不知,而你父皇却一心要分而治理,你这俱病毒交缠的身体,何苦来。”
“黎墨与我父皇理念不谋而合,若是黎墨继承皇位,一切就可以继续下去。”
“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你给我找了个徒儿,我还不能来看看?”
“就这事?”
“五年前,在异林,你可吃过什么东西?”
“除了异林小溪的水,并没有吃别的。”
“按理说,焚心之毒,无药可解,可你待在异林多日却还能等到我去救你,毒性未除,却也总算保住性命,这些年,我翻阅古籍也未见什么药能根除焚心之毒,打算近日去异林找找线索。”
“在异林的时候,我被白唇竹叶青咬过。”
“白唇竹叶青,这种蛇毒性不大。”
“为了帮你早日找到解药,我要去异林涉险,你就不担心一下?”
“我知道,你不会出事。”
“那还真是谢谢你这份信任。”
四周顿时寂静,白青洛眼眶湿润,长而密的睫毛似是水洗过一样,搭在眼皮上,焚心之毒,的确无药可解,殿下也从未想过要我帮他解,才一直闭口不言吗?
这是谁的手,怎的如此冰凉。
“碧枫,醒醒,月亮出来了。”
殿下,殿下的声音,白青洛一番挣扎睁开双眼,只见上方的眼眸里满是诧异,他说:“夜晚,更深露重,你的眼里都满是水气,快起来看月亮。”
白青洛扶着梧桐树,颤巍巍地站起来,寻了个好角度。
好大的月亮,感觉一伸手就能触到一样。蹦了一下,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探到,又蹦了一下,再一伸手,结果没什么改变。
触不到,不管怎样努力都触不到。
身后百里沂旪身形一闪,揽她入怀,再一闪便落于梧桐树梢。
啊!月亮变得更大了,这下是不是就能碰到了?白青洛颤抖地伸出手,依旧是一场空。
“有些事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是啊!就像殿下一样,明明就在眼前,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要想靠近,却是怎么也靠不近的。”
白青洛软软地靠着百里沂旪的肩膀,“殿下,其实我也是一样的,我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呵呵,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这里,可我没想过要回去,只是回不回去却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眼睛一闭,就这样枕着百里沂旪的肩膀睡着了。
“碧枫”百里沂旪试着叫叫怀里的人儿,“什么,喝醉了说胡话,也不知道这美景,她看到没有,难得特意带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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