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夜里的凉风吹了一会,赵逸渐渐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便对梁贵道:“在下奉家师之命到武当山拜见张真人,哪知到的那天不巧,张真人正在闭关,张真人的徒孙灵虚与我说张真人闭关四十九天,那天正好是最后一天,告知我先从客房住下,明日一早拜见张真人。谁知当晚我辗转反侧,却怎样都睡不着,又见窗外皓月繁星,就出门走动走动,却正巧走到张真人闭关的金顶之上,看到殿外有几个护殿的小道士已经睡着了,便也不着急下山,更大着胆子走近了一些,在殿后的栏杆外寻了个石头坐下赏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却有两个黑衣人从后山摸了上来,脚步甚轻,没有惊动守殿的小道。
梁贵道:“赵先生,那便是家师与师叔?”
赵逸点头道:“不错。这但凡轻功讲求都身轻如燕,脚下却必得踏实,才能跃的更高、更稳,但以此法若非内功极高者,走动跳跃时必发出声音。只有你燕子门的轻功练时脚跟不触地面,纵是内功低者,也不易发出声响,但此法却也有极大的弊端。”
梁贵暗道不知什么弊端,师傅却没说与自己,当下便道:“敢问赵先生是何弊端。”
赵逸道:“以此法修炼轻功,易致下盘不实,根基不稳。若遇内功别自己高者,纵是招数灵巧,然则必败无疑。是以此法虽妙,却也只有贵派侠盗多习,是以那两位姑娘一上山,我便识得是名动武林的江南双燕。”
梁贵闻之知他所言非虚,暗忖燕子门功夫多是以巧取胜,所用的也是尽量与避免与敌人正面交锋的软鞭之类的兵器,但激斗时难免内力相拼,到时定因为下盘不稳而被击的人仰马翻。更别说自己…,想到这心中一阵悲凉,不在想武功之事。只对赵逸道:“我师父二人上山之后呢?”
赵逸不知他心事,只道他想念师父,真情流露,是以面有悲色,便道:“也许是尊师两人十分紧张,却没发现近在咫尺的我,我便起身隐在柱后,在探头去看时两人已经开窗进了殿内,当真是悄无声息。莫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又从窗中跳出,其中一人手中握着两个紫金铃,已经得手,几个守殿小道还好好睡着。”
梁贵疑惑道:“此时从后山原路返回便可逃之夭夭,又怎么会被发现呢。难道是被张真人觉了?是了,那张真人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师父两人虽然轻功了得,但又怎能逃得过张真人法眼。”
赵逸道:“张真人确实是知道的,当时却未声张。那时张真人已交一百八二岁,武功登峰造极,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莫说两个人,便是蝼蚁爬过,恐怕张真人也能知晓。只是张真人对什么宝物、名利早就视为云烟。知两个小辈来取两个铃铛,自不会阻拦。不过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却只觉张真人入定之后没有察觉到两位姑娘入房行窃。”
梁贵道:“那却是如何被发现,我当真想不出了。”
赵逸忽然哈哈笑了两声,道:“两位姑娘走了两步之后,那拿金玲的姑娘突然回头道:‘妹子,咱把窗户给老道爷关上吧。’这应该是你的师父孙姑娘说话。另一个姑娘,想是你师叔李姑娘却嗤嗤笑了两声道:‘傻姐姐,天下哪有小偷偷完东西还要给人家把门窗锁好的道理。’孙姑娘又道:‘我见那老道爷穿的薄,这夜风甚凉,莫再染上风寒。’谁知李姑娘笑得更厉害了,那声音可真如银铃一般清脆,我暗自担心这么笑可不把殿外小童惊醒了,便看一眼,见那几个小童睡得正熟,也就放心。便又听到李姑娘道:‘我见那老道爷鹤发童颜,上身不着衣物,甚是精壮,莫不是姐姐你起了春心,想把他招为我姐夫吧。’说完又嗤嗤的笑了起来。我心想这李姑娘当真顽皮,这下孙姑娘可不能饶他,果然孙姑娘怒道:‘你这臭丫头,胆子也忒大了,连张真人也敢冒犯,看我不打你。’说着便真下手去打,那李姑娘笑着避开,嘴上却不扰人,道:‘你若真尊敬张真人又怎敢和我来盗铃。’孙姑娘回道:‘我怕你这臭丫头嘴忒不饶人,到处惹祸,被人拔了舌头,以后可没人敢娶你。’我当时初到中原,见到这两位姑娘,可知道传言江南女子牙尖嘴利丝毫不虚。李姑娘更是不饶人,道:‘姐姐自己想来寻姐夫,却怪到小妹头上,真是坏透了。’孙姑娘听到这话可是真急了,手上便用上了武功,用的该是贵派的‘玲珑燕指法’中的‘新燕啄泥’一招,手指便如雨点一般向孙姑娘戳来,想来两人同门,孙姑娘自知此招的手法,是以轻移玉步绕柱而行。我想两人平时这么瞎闹惯了,却忘了今日是在武当山金顶之上,孙姑娘出招急了有好几指‘啄’在柱上,发出声响,终于惊醒了守殿小童,不一会便有几十个道人上得山来将她们围住,她们俩见败了行踪,不敢从后山来路回去,我想她们是怕那后山险峻,如用大石砸下去,两人必将香消玉损了。”
梁贵越听越奇,暗想平时师父和师叔也常斗嘴,但都是拌两句嘴就算了,没想到年轻时竟在那武林领袖武当派的山顶上如此胡闹了一番。转念一想师父素来温婉,没想到那时性子也烈的很,师叔倒是从未变过,现在还是很爱胡闹。当下对赵逸笑道:“只怕赵先生当时要笑掉大牙了。”
赵逸叹了口气道:“不怕你笑话,当时我听到你李师叔的笑声,三魂七魄便都一溜烟的都跑到她身上了,只觉她虽爱胡闹,但却有说不出的妩媚可爱,那是我还年少不懂****之事,只知若能与她在一起那便是天下最快乐事情。”这等心事赵逸一直暗藏心中,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不知为何,今日借着酒劲便都对这梁贵说了出来。
梁贵暗想这赵逸对我师叔有意思,不知师叔知不知道,师叔至今未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人。不过我师叔样貌出众,这赵先生却邋里邋遢,想来应该没什么瓜葛。当下道:“那定是赵先生救了我师父和师叔了。”
赵逸微笑道:“我当时想武当乃武林领袖,张真人更是天神下凡,便是两位姑娘理亏,也不至与她俩为难,她们一路跑,我便一路跟着,直到太和宫外,李姑娘被追的急了,喝道:‘你们这些牛鼻子臭道士,干嘛追姑娘俩,莫不是看上我姐姐的美貌,想做我姐夫?’只听那孙姑娘怒道:‘你这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乱说话。’那些道士武功虽高,但何尝见过这样的女子,都不敢做声,还是以剑阵围住,那李姑娘见他们不说话,又道:‘都言这武当派是武林领袖,今天一见当真是大大谎话,武当山明明就是一个土匪窝,那张三丰便是土匪头子,见到我姐姐漂亮,就想把她捉去当压寨夫人,在屋里不穿上衣,也不怕羞。’我躲在她们背后看不到她们的面目,但我想她此刻正对着那些道人大做鬼脸,那些道人一听他羞辱张真人和武当派,当下都声斥责。这时却从远处传来一阵声音,道:‘老道不着上衣是因练的内功须返璞归真,冒犯了姑娘,抱歉了。’这声音传来,李姑娘就不敢说话了,这声音由远及近,便似从四面八方各处而来,想是张真人在山上所发,那声音顿了一会,又道:‘姑娘既喜欢那两个小铃,便拿着回家去吧,别再欺侮老道的徒子徒孙了,哈哈。’说完大笑两声,那笑声,更不消说,便如虎啸山林一般整个山谷都为之震动,但又毫无戾气,便如清风拂面一般,你师父师叔听到此,确实是吓的够呛,就此下山去了。”
梁贵叹道:“这张真人好厉害的内功,师父师叔去武当山行窃也忒冒失了。”
赵逸道:“所谓艺高人胆大,尊师两位也确实也是功夫了得。当年被众道士围困时,孙姑娘使一根软鞭,上下翻飞、护住周身,想抢进圈内的道人皆被软鞭所伤,好不厉害。用得便是你刚才使的一招‘群燕护巢’,不过在下适才见到小兄弟舞剑,却有一事不解。”
梁贵道:“赵先生有何事不解。”
赵逸道:“在下见尊师时尊师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但她手上劲力已是不俗。我看小兄弟你应该比当时的尊师要大上几岁,怎的你用招之时,脚下虚浮不定,似毫无内力之相,和尊师当时用的招数虽然形似,但威力却差了甚远,不知是何原因。”
梁贵叹了一口气,黯然道:“赵先生有所不知,晚辈初练内功时曾遇大劫,走火入魔,万幸保住性命,内功却不可再习,否则性命有虞。”
赵逸见他说的伤心,有些不忍,便道:“在下倒有几招剑法,便毫无内力,亦可用的,不知小兄弟爱学不爱学。”赵逸虽知梁贵已经是燕子门中人,此刻他不经其师允许便授艺于梁贵乃是违反江湖规矩。但梁贵乃是他年少时爱慕之人李子清的师侄,爱屋及乌,加上他自己稍有醉意,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当下便想传梁贵剑法。
梁贵闻言赶忙翻身下跪,道:“若赵先生能传几招剑法给晚辈,晚辈今后愿为赵先生效犬马之劳,牵马执鞭,绝无异言。”梁贵于燕子门学艺多年,虽然招数学的精湛,用的纯熟,但毫无内功,是以其师孙子渊不许他在江湖上行走,只让他在衙门寻了个捕快之职。他一身武功若在武林中闯荡,饶是不够,但捉个把盗匪却是手到擒来,加之其师在江湖上颇有侠名,官面上的许多人物也识得,是以梁贵两年间便做得了锦衣卫千户。但他自幼习武,盼得是一朝艺成,于江湖之上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对这些官职之事毫不在意。他知这赵先生乃是帝师,适才又闻他与自己师父师叔乃是同辈高人,此刻听到这赵先生愿意教他几招剑法可不用内力使得,当下喜不自胜。
赵逸把梁贵扶起来,正色道:“你既已经拜入燕子门,是以不必拜我。我乃领锦衣卫同知衔,虽无实权,但算起来亦是你的上司,教你几招操练的方法,你我无师徒之名,亦无师徒之实,你须理会。”
梁贵之他不愿犯江湖忌讳,拱手道:“谨遵赵大人之命。”
赵逸道:“那本官就先教你一套“归墟剑法”,此剑法精髓乃是以怀为空谷,纳敌之劲力,待其力入怀,若江河归墟。是以此剑法只守不攻,以诱敌出急招、险招,再以他法制敌。
”说着他走到槐树下将手中七星宝剑放下,折了一根树枝,又道:“你使‘金燕十三式’来攻我,我不用内力以此法拆解。”
梁贵心道这赵先生也太瞧不起人了,虽说我毫无内功,但手中软剑却锋利异常,他不用内劲,这树枝只要一碰剑锋便断成两截,当下也不多言,道声得罪便抽出软剑跃步扑向赵逸,用一招“雨燕低飞”,剑身平刺过去,赵逸见剑招来的势急,后退一步斜挥树枝,打在剑脊之上将剑格开。
软剑与树枝一交,梁贵便知赵逸没用内力,只是他打的巧妙,打在剑脊之上,是以树枝没被击断。
梁贵又用一招“斜飞穿柳”飞身直刺过去,手中用劲,使得剑身乱颤,让赵逸不得用树枝格挡。哪知那赵逸此次脚下丝毫不退,上身后仰,躲过来剑,横过手中树枝以枝头轻击软剑,梁贵本想趁赵逸躲避之时使个变招在空中用剑尖划过他胸口,让他不得用树枝格挡,以击断他树枝,但没想到赵逸躲避时却用枝头击他剑身,这次虽打在剑锋之上,但枝头甚小,只被削掉几朵槐花,却又将软剑挡在一边。
梁贵见两招不成,当下又使出十招“金燕十三式”,借着轻功,在赵逸身边不停的变招、递招,招招凌厉狠辣,将赵逸笼在一片寒光之中,赵逸却镇定自若,每次或击他剑脊,或以枝头格挡,将他后十招剑法及全部化解。
梁贵暗想这“归墟剑法”当真高深,我每次出剑都是快剑,但赵先生却以慢打快,后发先至,将招式化解,若他不是有意拆解招数,只须在格我剑招之时,用腿攻我下盘,或以左手点我穴道,早已将我打败。
梁贵稍一分心,一招“回燕旋天”便转的慢了,赵逸也知他攻招都已用完,待梁贵剑锋劈至自己左肩,便稍沉肩膀,树枝斜出,又用枝头顶到软剑剑脊,将剑顶开,随着右手一送,树枝一头顶着剑脊,一头直打向梁贵右腕内关穴,虽然赵逸不用内劲,但是此招在格开梁贵手中软剑同时使出,梁贵避之不及,内关穴被打,手腕一阵酸麻和着剧痛,软剑登时脱手,飞上天去,树枝却向下落去。
赵逸足尖一点,将树枝踢起,左手拿住。右手接了从天而降的软剑,负手道:“这打剑脊之法名曰‘投鞭断流’,此剑招须将己剑打搭在敌剑之上,让他一身内力无处可发,已达到格挡之效。这枝头击法名曰‘险峰回溯’,此剑招讲求避的灵活,剑尖打穴快准,适才我怕伤你是以只打你剑身,你以后迎敌之时须打敌神门、内关、虎口三穴,断敌后路,纵是内功强者,此三穴被打也得束手就擒。”
梁贵拱手道:“下官谢过赵大人指点。”
赵逸道:“这剑法还有数招,今日天色太晚便不教于你了,以后你跟在我身边,我再指点与你。”说罢转身便走。
梁贵心道这两招剑法已经是精妙绝伦,自己一时也领会不了全部,而且赵先生既然让我跟在他身边自会将剑法全数传与我,也不必贪心一时,当下低头道:“赵大人恩德,小人没齿难忘。”
待梁贵再抬头时,赵逸和树下的宝剑已没了踪影,只有那树枝和软剑立在槐树之下,梁贵取了软剑藏在腰中,拿起树枝,见枝头的几朵槐花被削掉,甚是突兀,想到自己今日有缘习得高深剑法,今后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不禁欣喜,又念此树枝乃赵先生与自己拆招之用,自己和赵先生虽无师徒之缘,但仍该以师礼待之,需将此物收好,当下便捧着树枝大步走回锦衣卫驻地,将树枝用布裹好,脱衣就寝。